决定由泷川一益掌管长岛之地后,信长随即率军返回岐阜城;这时正是十月五日。
此时,由越中向加贺出兵的上杉谦信,又如往常般地率兵退回越后去了。
信长不禁松了一口气,于是立即着手修建东海、东山两条道路。
两条路的宽度都在两间以上,并且还修筑桥梁,以方便舟船通行;看来他正全力推行亲民政策呢!至于接下来的作战目标,则是信玄之子武田胜赖。
时间是天正三年(一五七五)。
在短短的两个月内,信长似乎忘了战争一般地将全部心力投注于修桥、铺路上,同时也等待着他的新战术所需要的武器——枪炮的完成。
到了三月三日,所有的道路都已整建完成,随时可以上路。于是,信长悠然自得地来到相国寺,将今川义元之子氏真收为手下,并且分配领地给予穷困潦倒的公卿,让他们得以维持生活。
久处贫困当中的公卿们在获得信长的救助之后,心中感激之情不难想像。
他们终于又能回到京都,居住在禁里的周围了。他们终于又可以回到京都赏花了。
“——看来今年殿下似乎无意作战了。”
“——说得也是,四十二岁是灾厄之年啊!从他为百姓们修筑道路、为公卿们谋生计的行为看来,他是想要开始实施德政了呀!”
“——没想到连殿下也会警戒着灾厄之年!”
尽管谣言满天飞,信长却仍带着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回到了岐阜;这时已是四月二十八日。
回到岐阜不久,信长立即将镇守大坂的佐久间信盛召回。
突然被召回的佐久间信盛原以为又要被痛斥一番,因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信长面前。
两人并坐在成列的侍女、侍卫之间,空气中不时传来千叠台庭院中的花草散发出来的清香。
“对于石山本愿寺,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这个,这要怎么说呢?石山是本愿寺的根据地,敌我双方的兵力相差悬殊,这些殿下应该都相当明白才对啊!”
“住口,右卫门!早在长岛的时候,你就担心着招致世间的非难,所以你根本不敢全力攻击,对不对?”
“这……这……不对啊!话不能这么说的!事实上是因为敌人的势力远较我方强大……我认为只要我们从外面将他们包围住,使其与外界的联络中断;如此一来,对方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必定会屈服的,这样我方不就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牺牲吗?……”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
“你的意思是说,今年是我的灾厄之年,所以你们要尽力避免杀生,对不对?但是我很怀疑,难道我信长的家臣全都是懦夫吗?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笨蛋啊!”
信长狂怒的暴吼在这豪华的大厅中响起,使得在座的人无不变了脸色。
“右卫门!如果你是因为珍惜自己的性命而不敢放手一搏,那么你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弱者。不!不仅如此!我之所以特地将你由大坂召回,是要问你到底存着甚么心,为甚么会传出那么多流言呢!你说,为甚么会有佐久间信盛和本愿寺的和尚、中国(日本本州中部)的毛利私下联络,准备背叛信长的流言传出呢?”
佐久间信盛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殿下!”
“你先不必急着辩解,我还有话要问你哩!这次我叫你回来,就是要看你如何对我解释。你是织田家的家老而不是新臣啊!……居然还会有这种流言传出!请问,你还有何面目来见我呢?其他的人全部退下,我要听听他到底做何解释!你们还愣在那边做甚么?赶快给我退下!”
在信长的叱喝之下,侍卫们全部屏住气,很快地离开了。
佐久间信盛紧咬着双唇,直直地望着信长。
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哪!和本愿寺光佐私通……以他这个素来忠心耿耿的老臣而言,这项无的放矢的指控使得他心中的怒气油然而生。
当大厅内只剩下他和信长时,信盛开口说道:“殿下!”
他以一副恨不得杀了对方的表情叫道:“在殿下眼中,我信盛是一个会背叛你的人吗?”
“哈哈哈……不要生气啊!右卫门!我要跟你说的话,现在才刚要开始呢!”
信长的语气一变:“在刚才的那些侍卫和女仆之中,必然有武田家所派来的奸细,所以刚刚那是在演戏啊!”
“甚么?但是你说得未免太离谱了吧?居然说我背叛主君、又做了敌人的内应,这些都是我信盛最不屑的行为啊!……”
“闭嘴,右卫门!”
“啊!你说甚么?”
“你先不要跟我逞口舌之能,毕竟石山之所以到今天仍然无法攻下,全都是你的责任啊!我当然知道有关你背叛我、做敌人内应的流言都不是真的,但是由于方才你并未立即回答而引起了我的怒气,所以这流言很快就会变成真的了。再告诉你吧!这些流言都是我在京师听到的。”
“难道那些京童们都不知道本愿寺的势力庞大……”
“好啦,算了。不过,既然有这种流言传出,我们就应该善加利用才对啊!”
“但是这实在使我感到愤恨不平!”
“哈哈哈……你听着,如今武田胜赖已经由东三河出兵,正准备围攻长筱城呢!”
“这和我信盛攻打本愿寺有何关连?”
“事实上,右卫门!”
信长看着信盛那愤恨不平的表情、再看看四周,然后低声说道。
当然这时不可能会有人在此偷听。只有五月的风徐徐地穿过了这间无人的大厅。
“正如你所知道的,当初胜赖出兵攻打高天神城时,家康不是派了使者来求援吗?”
“对啊,我记得这件事情。后来因为我们要攻打长岛,所以并未派出援军。”
“没错!在高天神城之战以后……我和家康之间已经达成协议。取得高天神城的武田胜赖一定相当得意,相信今年他一定会再度来到东三河。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将他歼灭。”
“这么说来,殿下打算和胜赖决战喽?”
信长似乎并未听见他的话似地继续说道:“决战地点就在长筱城!如今家康已经派遣曾是胜赖手下的奥平九八郎镇守在长筱城,因此胜赖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攻下它;不过,九八郎也已决心死守着这座城……由于胜赖一心想要继承父亲信玄的遗志,完成上洛之战,因此就一定要取得长筱城才行。”
“这么一来,我们又该如何呢?”
“我和家康、九八郎已经商量好了。当长筱城被围时,家康会如以往般地前来求援,而我也会答应派出援军。”
“那么,我也在援军之中喽?”
“那当然!”信长微笑着说道:“我们费了那么多的苦心才将胜赖诱出甲斐,所以必须好好利用这些流言才行。”
“甚么?那种令人不愉快的流言……”
“正因为如此,人们会说我因为你没有全力攻打本愿寺而感到震怒……再也没有比这更巧妙的藉口了。然后你会因为我无时无刻地监视着你而无法继续留在织田家……这么一来……”
“是啊!你都这么说了,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喽!”
“当你到了战场,就可以立刻率领你的手下去见胜赖,表示愿意投效武田家!”
“我信盛?你要我做这种背叛的事……”
“这只是战略啊!你不妨送些金银珠宝给胜赖的亲信长坂钓闲和迹部胜资,请他们在胜赖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但是,这件事情……”
“你不愿意这么做吗?右卫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流言。一旦有织田家的老臣在战场上做内应……即使胜赖的家臣们一致反对他由甲州出兵,然而这个统一天下的诱惑实在太令人难以抗拒了,因此他们根本无法阻止;现在你明白了吗?”
尽管信长以严厉的表情对整件事情加以解说,但是佐久间信盛却只是不断地搔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谈话已经结束,你们可以进来了。”
信长大声地呼叫着侍卫们。
“右卫门准备担任其他工作,因此不再回到大坂去了。只要他不再回到大坂去,就再也无法和本愿寺取得联络了。嗯!好!拿酒来!让我们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痛痛快快地喝一杯吧!”
当侍者将酒放在他的面前时,佐久间信盛只是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没想到在本愿寺的这段期间,竟会为自己带来这种出乎意料之外的任务……)
他的心中感到相当不平。
“好啦!让我们忘掉过去的事情,好好地畅饮一番吧!喝啊,右卫门!”
对着信长举起酒杯的右卫门脸上的表情,完全一副企图谋叛的样子……
信长也故意装出一副压抑着怒气的样子。
主仆之间的演戏看在他人眼中,倒觉得似乎真有其事呢!
诚如信长所言,家康的使者果然来了。这个使者就是去年因高天神城之战而来乞求援军未成的小栗大六重常,但是这一次他的态度却非常强硬:“毕竟织田殿下和我家殿下曾经有过互相合作的约定,也曾彼此交换誓书,因此我家殿下才会在敌人攻打江州的箕作城、越前若狭之战、姉川会战时,不遗余力地出兵相助。我知道织田殿下不可能畏惧甲州的势力,也知道目前你正忙于京畿的事情,但是这次事态紧急,因此无论如何请你立即派兵支援我方……”
听到这里,信长将酒杯递给重常,说道:“这件事真是使我十分苦恼。”
虽然这事早在他的意料当中,但是他仍然故意侧着头看着信盛:“虽然我的家臣众多,但是一来甲州势是令人闻之丧胆的野战强者,二来我的兵力今非昔比,如今跟随在我身边的,都是一些初出茅庐的新手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也不好拒绝德川殿下的要求,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现在的情况……并且回去告诉德川先生。”
“你现在的情况……这么说来,你还有其他……”
“是的。一时之间我实在很难调集所有的兵力,但是请你相信,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可能调派人马前去支援,希望你们能再忍耐一会儿。”
重常极力抑制着心中的怒气:“但是如今长筱城已经为敌人的大军所包围了呀!”
“没错!但我听说守将是奥平九八郎,对不对?九八郎是个强者,我相信他一定会奋战到底……”
“织田殿下!”
“好吧!关于这件事情,信盛!你马上传令下去,将我方大将全部召回,同时告诉他们有要事相商,接令之后立即赶到岐阜参加军事会议。”
信长的本意是恨不得立即将武力对准武田势,然而家康所派来的使者小栗大六重常却不明白这点。
“在岐阜召开军事会议……有这个必要吗?那要等到甚么时候啊?”
“毕竟对手是名闻遐尔的武田势,如果我们贸然出兵,很可能会被对方击溃,如此一来,岂不是反而使德川殿下感到困扰吗?因此,我方召开军事会议,集合所有部队的这段时间之内,希望你们继续坚持下去。”
听到这里,使者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
大六只是以埋怨的眼光看着信长,并未再度提出要求。
“那么我这就马上回去禀告殿下,希望你们能在我方最需要的时刻出兵相助。”
“请代我问候德川殿下。”
当大六失望地回去之后,信长神情凝重地举起酒杯说道:“右卫门!命令由我亲自发布好了。这个使者真是扫兴,老谈些不愉快的事情……来,喝吧!”
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来,他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那是五月三日午后所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