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招待家康君臣的酒宴上回到房内,正感觉松了一口气的光秀,突然接到由堀久太郎处转过来的出战中国军令状。
妻木主计头神色仓皇地跑了进来:“殿下!右府先生又撤换你接待家康的工作了,他要我们尽快出兵攻打中国。”
说完,他扬了扬手中那张画有信长花押的军令状。
一瞬之间,光秀愣住了。
人事就是这样,往往由于事起仓促,以致引起误解,种下了种种意想不到的恶因。
“我刚由堀久太郎家臣的口中得知,右府先生已经下令由堀久太郎代替你的任务。至于殿下你,则必须立即朝中国出兵,并接受羽柴的指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
“你看看这张军令状,殿下贵为惟任日向守,但是排名竟然位在无位无官的池田和堀之下……而且还必须接受羽柴的指挥。”
听到这里,光秀一把抢过了军令状。
缘因备中先生在中国之战况吃紧,急需救援,因此接令诸将,务必在近日之内出兵中国。事关紧要,故凡已完成战备者,即先行出兵抵达战场,并接受羽柴筑前之指挥。
池田胜三郎先生
同三左卫门先生
堀久太郎先生
惟任日向守先生
细川刑部大辅先生
中川濑兵卫先生
高山右近先生
安部仁右卫门先生
盐川伯耆守先生
“军令状中还写着必须尽快把这个命令传下去——”
光秀手拿着军令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突然,妻木主计头似乎想起了甚么很兴奋地走了出去。随即又回到房内,在光秀面前坐了下来。
如果光秀每天都见信长,那么他就会明白为甚么军令状上会这么写、排名顺序为何会是这样及这意味着甚么了。然而如今对他而言,放在膝上的军令状只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他一点也不明白其中所包含的意义。
(难道,我这么认真地接待客人,大人他还不满意吗?……)
由于对信长的误会越来越深,因此光秀坚信,自己正伺候着一位暴君。
不!如果他能让臣子知道他生气的理由、并自我反省,那么身为家臣的人,再怎么辛苦也值得;但是,自己能期待信长做到这一点吗?
许多原本单纯的事,却因误会而变得复杂起来;终于,光秀郁积心中的怒气爆发了。
从最初要他担任接待官,到视察新馆、在大宝院前当众斥骂的那一刻起,光秀就已经满腹委屈了。其后又要他退还已经收受的黄金,更使得光秀积怨在心……如今竟然又中途撤换自己的工作,临时派往战场,而且还得接受筑前的指挥!最令光秀无法忍受的是,信长居然要他屈居百姓出身的秀吉之下;对光秀而言,接受比自己年轻的秀吉指挥,不啻是天大的侮辱……
但尽管如此,当晚光秀并未想到要“谋叛”——
(不过,这次信长是真的使他生气了……)
他愈是这么想,心中的怒气愈是一发不可收拾。
要平息心中的愤怒,唯一的办法就是报复信长……
“殿下,你怎么啦?我们回去吧!城里还有很多重臣在等着你哩!何况,我们在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殿下再留下来也没有用啊!”
“慢着,主计头……我们还未正式接到大人免除我接待官任务的消息哩!”
主计头正欲开口,明智次右卫门进来了。
“殿下!城中派青山与总前来通知我们,大人已经免去你接待官的任务,要我们立即返回坂本,领军经丹波朝中国出兵。”
在次右卫门说话的同时,廊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嘘!”光秀示意另外两人不要出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原来是年轻的侍卫们发现厨房附近有异动,因此赶着去查看一番。
“次右卫门,小声一点!要是这些话传进了客人的耳朵,岂不是又要让他们嘲笑明智家了吗?”
说完,光秀很快地由椅上立起身来,走出了大宝院。
当天晚上,光秀整夜都和重臣们在屋子里开会。
当然,他们并非为出兵而开会。由于重臣们一致对信长喜怒无常的举动义愤填膺,因而并未提出任何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也没有如何收拾残局的善后处理方案。
光秀的心中,也同样充满了愤怒。事到如今,他愈加相信信长随时都在监视、憎恨自己,因此所能采取的对应方法,只有两种。
其一是继续忍受信长的屈辱,苟且偷生下去。
另一个方法,便是引兵回到丹波,步上荒木村重的后辙。
不论选择那一个方法,结果都会造成悲剧;但是除此之外,他已经无法可想了。就这样,光秀静静地伫立窗前,浑然不觉东方之既白。
“殿下,不论你做何决定,我们总要先引兵回到坂本、做好战斗准备啊!另外,我们再看看右府是否还有其他命令,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重臣之中,以他的女婿秀满最为冷静。
“一定又是兰丸搞的鬼!事到如今,即使再去找右府先生谈,也不会起任何作用的。”
“说得也是!现在你们先到大宝院去,把我们的人带出来,我决定立即回坂本去。”
“遵命!噢,对了!天亮时堀家的人就会来到这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我们不如把善后工作全部委托院内的和尚们,直接退回坂本吧!”
当秀满带着其他重臣退下时,天已经亮了。
然而,光秀却还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此时的他,既没有对策也没有力气,根本都不想动了。
当然,他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信长的真正用意何在了。如果他能这么做的话,那么日本的历史就会全然改观……
这也意味着,光秀自始就被疑惑之绳束缚住了。因此,他根本无法以冷静的态度面对事情,更无法看清事情的真相。
这时,秀满突然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殿下,大事不好了。”
“大事不好……这时候还会有甚么更糟的事呢?到底是甚么事啊?”
“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大意了,请你原谅!”
“我问你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啊?”
“那些留在大宝院的侍卫们,一听到大人又免除了你的工作,立即群情激愤地冲到地窖里,把我们买来的生鱼、咸鱼、蔬菜、肉类及残羹剩饭,全都丢进壕沟里了。”
“甚么?他们把剩菜、剩饭都丢进壕沟里去?”
“是的,如今壕沟里漂满了食物,不时放出一阵阵腐臭味,惹得附近的居民们怨声载道哩!”
“完了!”
就在那一瞬间,光秀已经决定“谋叛”了。
现在已经是五月半的时候,而他的手下竟然把所有的剩菜、剩饭,连同贮存起来的鱼肉全部丢到壕沟里去;这么一来,事情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因为一到中午,整条街道都会闻到令人掩鼻的腐臭味了。
不,不仅是腐臭味而已,就连那些剩菜剩饭,也是促使光秀对信长宣战的导火线。由于家康一行人必定会闻到腐臭味,因此当然会使得信长觉得颜面受损。
(他一定会杀了我……)
光秀想。
或许是因为秀满也这么认为,所以才会急促地赶回来报告这件事。然而,事已至此,而且对手又是信长,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这件事的。
“秀满,快回屋里整理东西,今天之内,我们就得回到坂本。”
“是!”
“我们必须争取时间!快叫那些女人、孩子们起来,立即准备上路,不要收拾私人的东西了,还有,立即命人备船……”
他发狂似地站了起来。然而说也奇怪,这时光秀却突然觉得心灵某处,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终于也踏上了荒木村重的后尘……)
不论未来情势如何演变,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一定要做!命运之神已经为我开了一扇门,所以我不得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