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天你真的生气啦?”
当天晚上,武井夕庵对正拿着武田领地的地图,专心思考要派谁驻守在那一座城、派谁当代官的信长问道。
“嗯,我是有点生气!不过,你知道我为甚么生气吗?”
“我知道!”夕庵摇动手中的笔说:“你所以会想杀了日向守,是因为他太伤你的心了。”
“是啊!其实我并无意杀他;不过,我的确非常生气。这个家伙和松永久秀一样,自认为具有深不可测的力量;你知道吗?这种人最容易产生取得天下的野心了。我一向十分看重光秀,甚至有意让他镇守日本和海外交通的出入口,成为九州的总大将,想不到他却连我和胜赖的不同都分不出来……所以才更教我生气啊!”
“这都是由于你太过容忍他的缘故。不过,虽然你处处容忍他,但是日向守先生却似乎不太能明了哩!”
“噢?那么,你认为我不该继续姑息他喽?”
“是的。当你表示原谅时,光秀的表情……”
“好了,不要再说了。虽然他不能明白我的用心,却也还有其他用途啊!我们不要再谈光秀的事了,好吗?”
夕庵沉默着。
然而,信长却突然觉得心里不太舒坦,为了转换情绪,他来到了本阵。
这时,一个名叫威利的传教士也来到本阵之中,并献上一名黑人奴隶。与他一同到达的,还有德川家康。
威利所献上的黑人,身高约在一丈七尺左右。
“——他的全身黝黑,孔武有力和牛一般,一个人可以抵得过十个人……”
书上曾经如此记载。
信长第一次看到黑人,是在摄津出阵时。当时,信忠还曾被这个外表奇特、身材魁梧的黑人吓了一跳,并且调皮地用手指去戳他的皮肤,使得在座的人都爆笑起来。
信长本身很喜欢恶作剧,因此很希望得到一位黑人奴隶。威利就是由于知道这点,所以特地找了另一个更巨大的黑人,不远千里由安土城来到这里。对于这名黑人,他们叫他“黑坊主”。
信长突发奇想,打算让黑坊主拿着自己的三柄大枪,走在行列前头,他相信一定会让人们大吃一惊。
为此,他命人在安土秘密训练黑坊主。待训练结束之后,再秘密地把他送到诹访的本阵。
看到黑坊主抵达时,信长的脸上又露出了吉法师时代那顽童般的笑脸。
时序已经进入春天,气温不冷不热,正是一年当中最怡人的季节。想到在消灭胜赖、踏上归途后,当人们看到黑坊主拿着大枪、挺立在队伍前面时脸上那惊讶的表情,信长忍不住愉快地笑了。
“——嗯,把黑坊主藏起来,尽量避开人们的耳目。我打算在返回安土的途中,才让他公开出现!对了,最好让他穿上虎皮衣服,走在队伍前面,一定风光极了。我相信对黑坊主而言,这一定是他毕生当中最光荣的旅程了。”
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的信长,将黑坊主藏在寺内的一间小禅房里。这时,德川家康也带着自武田家倒戈,帮助他安抚众多旧领主的穴山梅雪入道来了。
穴山梅雪和义昌一样,同是武田家的女婿。当他娶了信玄的姊姊时,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胜赖的姑父。
在家康的家臣长坂血鑓九郎力劝下,梅雪终于向家康投降了。
“甚么?滨松的亲家来啦?好吧!快把他请到法华寺去,我在那里见他。”
虽然亲自下令家康的长子信康切腹自尽、又把女儿德姬接了回来,但是信长却仍然沿用以往的称呼,称家康为“滨松的亲家”。
在这种称呼之下,或许家康会觉得不妥。毕竟,如果说有人会因信康的死而怨恨信长,那人也不该是明智光秀,而是德川家康啊!
因为信长命他那好不容易才长大成人、将来要继承德川家事业的长子切腹的作法,实在太没道理了。
“夕庵,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让我觉得做人实在是很难啊!”
正准备离去的信长,语重心长地这么说道。看来光秀的事,的确使他耿耿于怀。
连光秀都不了解信长的悲愿,那么家康怨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天,太阳早已高挂天空,春天的山间更是不时飘来薰人欲醉的花香。
法华寺内,到处布满桐叶和五彩木瓜纹的布幔。信长走进幔幕里,在椅上坐了下来。随即,来自各地的贡礼也陆续送到,使得空气中充满热闹的气氛。
各地所送来的礼物包罗万象,有米、马匹、马粮、美酒、佳肴……
“滨松先生来了!”
信长立即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准备上前迎接,但继而一想,却又坐了下来。信长认为,如果自己兴高采烈地出去迎接家康,却遭到像光秀那样的指摘时,一定会受不了的。在自尊心已经受到打击的情况下,他再也经不起任何令人难堪的言语了。
家康带着穴山梅雪走进帐内,脸上的表情和以往一样的平静。
“恭喜你又战胜了,大人!”
对于家康的祝贺,信长谦虚地回答道:“谢谢你!等这里的事全部告一段落后,我就要倾全力去平定中国了。”
家康对这句话会的怎样的反应呢?信长以锐利的眼光注视着家康的表情。
然而家康的表情却依然平静如常,没有任何变化。
接着,他回过头看着穴山梅雪,准备向信长介绍这位武田家的女婿。
但是信长却抢先对近侍长谷川宗仁说:“木曾义昌也在这里,快把他请来。”
他似乎有意当面给这两个人难堪。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义昌背叛武田家在前,而梅雪紧跟其后。
让两位背叛者在此相见,正是信长的本意。
“遵命!”
宗仁出去之后,随即带着义昌回到帐内。原本泰然自若的义昌在看到梅雪时,不禁脸色一变。
当然,在目前的情况下,根本不容他上前寒暄,只好以目示意,然后便两手俯伏在信长面前说:“木曾义昌恭贺大人再度旗开得胜!”
“哪里,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不敢当!为了祝贺这次的胜利,我特别献上两匹奥州良驹,请大人笑纳。”
“好极了,你要送我两匹良马,真是太好了!宗仁,你随木曾先生去取礼物吧!”
“是!”
长谷川宗仁早已在信长的示意下,取出准备好的大、小黄金百枚,送给义昌作为赏钱。
“我这里还有客人,改天再跟你谈吧!”
“是!”
木曾义昌出去之后,家康再度开口道:“穴山梅雪入道也是同道中人,请大人与他说几句话……”
“噢,是吗?”
信长自始即无视于梅雪的存在:“滨松先生,你的家臣中有个叫长坂血鑓九郎的人,是不是?听说此人与敌方的重臣坐了七天七夜,不断地说服对方,才使其降服的,是吗?今天血鑓九郎也一起来了吗?如果有的话,我希望能见见他,当面嘉奖他几句……”
信长故意无礼地说道,并且静待家康的回答。
(家康会如何回答呢?)
这时,背叛武田家的梅雪入道,颇感羞愧地低下了头。
家康轻轻地摇着头,说:“很可惜,今天长坂并未随我一同前来,因为……”
“因为……难道还有其他原因吗?”
“因为我认为,右府先生的嘉奖……是相当珍贵的礼物,恐怕他承受不起啊!”
“为甚么?”
“因为穴山先生的投降,并不是血鑓的功劳啊!穴山先生并不是因为他的劝说而投降的。”
“噢,那么他为甚么降服呢?”
“因为他明白,并且支持右府先生的志向啊!血鑓帮助穴山先生了解你的志向,才使他答应投降的。”
“甚么?他了解我信长的志向?”
“是的。统一日本是最崇高的理想……为此,即使打仗、流血,他也在所不辞。更何况,他认为我们不应该再浪费人力在这种无意义的战争上面了。”
“嗯,他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要不然穴山先生怎么可能投降呢?”
这话正好说中信长的心事,使得他忍不住眉开眼笑,喜形于色。
连光秀都无法了解的志向,家康却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叫信长怎能不感到欣慰呢?
“很好,你说他叫血鑓是吧?”
“是的。如果你一定要嘉奖他的话,那么我代他谢谢右府先生的德政。”
“嗯,很好,你说得真好。如果他也一起来的话,我一定要见见他。滨松先生,你很幸运,竟然拥有这么好的手下。”
说完,他直直地朝穴山梅雪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