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平定丹波,光秀的确费了一番苦心,并且集合了女婿细川忠兴及亲家细川藤孝,将全部的心力投注在这场战争上。
在攻城的期间,波多野秀治的意向扑朔迷离,一下子答应投降,一下子却又翻脸不认账。每当光秀决定全力攻击时,他又急忙派人前来示好。
由于秀治和土着豪族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具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潜在势力,使得光秀对于究竟该采取怀柔政策或强硬手段,感到困扰不已。
这正是光秀用心良苦之处。原本他以为,只要能把秀治、秀尚兄弟带到安土来,一定是大功一件。
想不到信长竟然大肆批评他的手段及策略,却对如何处置波多野兄弟的问题只字不提。
这么一来,光秀更不明白信长到底在想些甚么了。
当第三度举杯时,光秀终于忍耐不住,开口问道:“抱歉!能不能请问你如何处置丹波的波多野兄弟呢?或者,你认为该怎么做较好呢?”
“甚么?波多野兄弟?”
“就是秀治和秀尚两人啊!”
“噢,就是那条以假母亲钓来的大鱼啊?有关处置他们的方法,我刚刚已经告诉过你啦!”
“甚么?刚才你已经告诉过我……”
“是啊!而且你还说已经明白了呢!”
光秀丈二金刚般抬头望着信长,眼中写满了问号。他只记得信长批评他的策略愚蠢、卑鄙、丑恶,根本不曾提到如何处置波多野兄弟。
“光秀!”
“是……是的。”
“看你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明白的样子。”
“很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你曾提到有关处置波多野兄弟的问题……”
这话一出,立即触怒了已有醉意的信长。
“甚么?你说我甚么都没说吗?”
“是的,我想恐怕是大人记错了吧!”
“兰丸!”
终于,信长的怒气爆发了。
“拿铁扇来打光秀的光头!”
“你要我打日向先生……”
“没错!而且要用力地打。据我看哪!光秀这家伙不仅是头上长不出毛来,恐怕连脑子里面都腐化了。快给我用力地打。”
“这个……这样不太好吧?”
“要是你不打,我可要亲自动手喽!”
兰丸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如果他还不动手的话,或许盛怒之下的信长会拔刀相向哩!
“日向先生,主命难违,请你原谅……”
兰丸举起扇子打在光秀的头上。
“啊……”
光秀闷哼一声,握成拳状的两手微微颤抖着。
在座的众人,女人固然不在话下,就连青山与总、武井夕庵、金森长近、村井贞胜也都瞪大了双眼,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光秀那光秃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丝。
兰丸朝信长行了个礼后,连忙回到自己的席位上。然而,他却不知该将视线投向何处,脸上有着狼狈的表情。
“哈哈哈……”
信长突然放声大笑:“怎么样?光秀,你醒了没?”
光秀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光秀,你没听到我问你的话吗?”
“……”
“虽然我没有直接用言语表达出来,但是难道你没听过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如果你专心地听我说话,应该可以听得出来呀!”
“……”
“看来你还是不太明白的样子。我知道,此刻你的心中一定很恨我,认为我太过无理……由此即可证明你并没有专心听我说话,所以我才打你,知道吗?”
“很抱歉……”
光秀竭力压制内心的反感,说:“光秀不够灵敏,一直未能听出大人的弦外之意,请你原谅!不过,能否请大人再说一遍,好让我听个明白……”
“哈哈哈……看来你还是没醒。好吧,我就把心中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好了。”
“请你说吧!我会专心聆听……”
“光秀,我说过要你把利用假母亲当作人质的事公诸天下,对不对?”
“是的,你的确这么说过。”
“怎么样?你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吗?”
“似乎不太容易做到。”
“而且,不论你如何辩解,世人都会认为那是假的,甚至认为根本没有这回事。”
“是啊……的确如此。”
“这么一来,即使世人相信你的说词,他们也会感到纳闷,何以你连自己的母亲也救不出来呢?原来那是因为人质只是个假母亲……从今以后,在他们的心目中,你永远都是个罔顾人伦的不孝子、无人性的人。”
“是的……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么一来,你岂不是没有立足的余地了吗?所以我必须设法救她出来。至于方法嘛!我想你不必知道。”
“是……”
“如果是以前的光秀,根本不必我说,自然就会知道如何处置波多野兄弟。以他的敏锐,一定可以了解我话中的涵义;即使一时不察,他也会用心思考……然而,如今的你却想不出来,难道你的心已经离我而去了?看来你的心中已经充满了其他妄想,对不对?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要兰丸打你,好让你醒一醒啊!”
“……”
“怎么样?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然而,光秀依然无法了解信长的心意,只是一味地认为信长怨恨他。此时的光秀,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当然也就无法冷静地推理、计算了。
令人讶异的是,信长的感觉居然如此敏锐。原来他早已发觉两人的心意不再相通,并且对此提出指摘。
“怎么样?你明白了没?……”
“很抱歉!对于这件事情,我希望你能提供更多的指示。”
“原来你还是不明白啊!……”
信长再度变了脸色。
光秀的肩膀忍不住微微颤动着。还不够,再打一下!他有预感,信长又会大声地命令兰丸用力打他。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信长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然后直看着光秀。事实上,信长本身也吓了一跳,不了解为甚么他都已经说得这么清楚了,光秀却还是不明白呢?
如果是在以前,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情形。甚至在某些时候,都还是由光秀提醒信长,给他各种暗示和策略哩!
“光头,看来你也老了。”
“我为自己的不够灵敏感到羞耻。”
“不必为此感到羞愧,据我看来,那是因为你的怒气未消,不能敞开心胸的缘故。好吧!念在你奔驰战场的辛苦,我就坦白告诉你吧!”
“是!”
“我希望你能仔细听完我所说的话,更希望这番话能帮助你解开心结。”
“是!”
“我打算将波多野兄弟关进牢舍,由我负责看管。”
“难道你要杀了他们?”
“要斩他们也得等到适当的时机啊!……有关他们两人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现在我要你立即回到丹波,和对方谈判,要求他们放还那名老侍女。”
“但是这……”
“当然他们不会答应放还!不过,即使你不说,他们终究会发现那名老侍女的身分;如此一来,对方必然会怒而杀了她……”
“喔……”
光秀这才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正是如此!然而信长却毫无喜悦的感觉,在他的印象里,光秀总是一点就通,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迟钝过。
“看来你似乎明白了?”
“是的,我完全明白了。一旦对方先斩了光秀的母亲……那么波多野兄弟也会遭到相同的命运。”
“所以我说即使要斩,也得看时机,这下子你明白了吧?我想,你之所以一直无法顿悟我的心意,一定是由于过度疲劳所致。”
“这……这……或许是吧!”
“我预计对方可能会在春夏之交开始行动,现在你就先去讨回令堂吧!顺便告诉你一件事,波多野兄弟将在慈恩寺的町末被处死。”
光秀深深吐了一口气,然后抬头看着信长。虽然他余怒未消,但心思却逐渐活动了起来,信长因为他想不通而命兰丸打他的作法,使光秀的心底产生一股恐惧感。
“看来你已经完全明白了?”
“是……是的。”
“那就好。记住,下次千万不要再用假母亲之类的野武士所使弄的小计谋。”
“遵命!”
“如果你再这么做的话,势必会影响到堂堂惟任日向守的名誉。更何况,距你老眼昏花的日子还很久哩!哈哈哈……”
同席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拿起面前的酒杯,再度开怀畅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