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右大臣的信长,当然不能在战场上过年,否则将使公卿和诸大名们心生疑惑。
时序一进入十二月,信长即全力攻打村重驻守的有冈城,并将泷川一益召到面前。
“一益,你认为如何?有甚么方法能在过年之前解决村重呢?我必须加入宫中的参贺行列,并且赶回安土接受诸将们的贺词啊!你有甚么好的建议呢?”
信长急切地问道。
“关于这件事嘛!何不派遣已经投降的高山右近及中川清秀前去劝降,我相信村重一定会接受的。况且,只要你答应既往不咎,村重岂有执意作战之理?”
“这么说来,你也想为村重求情喽?”
一益摇摇头,笑着说:“两者怎能混为一谈呢?解决事情和手段是不同的啊!”
“嗯,这么说来,你同意我杀了村重?”
“虽然我不能说一定要这么做,但是村重和右近、清秀不同。正因为他预期我们会来讨伐,所以早已做了守城的准备,而且又在尼崎、花隈等属城布置了兵力。由此看来,要想在年底之前攻下有冈城,几乎是绝对不可能的。”
“很好,我明白了!”
“这么说来,你是决定召集右近和清秀两人,由我一益依照方才的谈话,传达你的旨意喽?”
“住口,一益!”
“是……”
“我只是问你有没有对付村重的计策。”
“但是刚才我所说的,也是一种战略啊!”
“一益!”
“是!”
“你认为我信长身为右府之后,战略还应该和担任织田上总介时一样吗?”
“这……”
“在担任织田上总介时,我必须身先士卒,因为在我面前的,都是大敌啊!当此之时,为了致胜,我不得不采取欺敌战略。但是,如今我已贵为右府,是一个号令天下的武将,你说,我怎能再使用这种有欠光明的战略呢?”
“噢!原来如此……”
“假如我真的这么做了,不仅会招致家臣的背弃,也会失去世人的信赖,人们再也不会相信我所说的话了。这么做会引起众怒的,你懂吗?”
“很抱歉,我的思虑的确有欠周详!不过,你真的不肯饶了村重吗?”
“不行!松永久秀就是最好的例子。一旦决定投效我,就不能心生二意,否则往后类似的事情会不断发生。这么一来,还能成就甚么大事呢?所以这次我绝对不原谅他!”
“那么,这场仗不如明年再打吧!”
“我正有此意!不过,我准备先派兵围住有冈城,切断它和毛利势的联络,等过完年后再发动攻势。光秀出兵到丹波,秀吉则到播州,因此我希望你能留在摄津,等到明年再全力攻打。至于我嘛!则必须暂时离开战场,返回安土接受诸将的贺仪。”
说到这里,信长突然降低声音说:“怎么样?一益!我希望你记住,村重是绝对饶不得的。待我离开之后,这里的战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一益的眼睛在信长的脸上逡巡了一阵之后,若有所悟地开口道:“遵命!”
他微笑地回答:“据悉毛利势曾经表示,只要荒木村重讨代大人成功,他们愿意以四、五国作为赠礼。如今,我们必须让世人及村重明白,为了这四、五国,他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
“就因为这样,我才要你小心处理啊!”
二十五日傍晚,信长离开了已被重重围住、无法再和毛利势联络的有冈城,返回安土去了。
信长当然希望能在今年内解决这件事情。由目前的情势看来,既然高山右近及中川清秀都已投降,即表示他已胜券在握了。再加上他又派兵围住村重,只待一过完年就要展开攻击,到时村重岂有不手到擒来之理?信长这次所采用的作战方法,称得上是纵横无阻的革命家战略,不仅改变了世人对战争的观感,也树立了战术的典范。
这一仗,惩罚叛徒的意义远超过战胜之目的……
天正七年(一五七九)正月,信长将九鬼嘉隆召至安土,命其展开整顿水军的行动。之后,又在城外的马场设立马市,集合一批在安土的武士及有意仕进者、浪人,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马术比赛。
信长举行相扑及马术比赛的用意,是为了挖掘有心报国、具有才能却苦于没有机会的人才。
有信长的命令下,曾经击败伊势水军的九鬼嘉隆,率领着一群兵士秘密建造一艘大铁船,以便击灭供应粮食给本愿寺的毛利水军。
当时,留在日本的传教士们看到信长所建造的大铁船时,无不啧啧称奇,到处向人打听这是从哪一国买来的军舰。更令人惊讶的是,这艘巨舰,还装设了好几门铁炮呢!
当马市在安土的街上成立之后,其他的行业也纷纷展开。依照惯例,各行各业会在正月二日到十日的九天之中,陆续恢复正常营业。
远自奥州而来的马商,特地带来数千匹名马,为这座城争取了一笔很大的财富。
此外,有意买马的诸国武士及浪人们,也纷纷来到此地。由于关卡全部废除,买卖又不用缴税,使得安土成为商业的天堂,是日本国内唯一的自由市。
马市结束之后,那些前来寻找千里马的伯乐们,也心满意足地离开,前往在一月十一日开放、位于城外的西马场。
在那里,正举行一项由信长所创立的阅兵仪式,内容五花八门,参加的人员也不仅限于信长的家臣。
除了旗本队之外,还包括与国的大名队、浪人队、野武士百姓队等。到了这一天,所有的人都穿上最华丽的衣服,骑着爱马,群集于马场上,形成一幅壮观的场面。
在这当中,信长神态悠然地校阅部队。当然,在拥挤的人群里面,难免会有敌方的刺客混杂其中,因此谁都无法预测下一秒钟将会发生甚么事情。
同时,在所有与会者之中,每个人都希望能引起信长的注意,获得平步青云的机会——由于怀抱这种愿望的人很多,因此即使刺客有不轨的行为,他们也一定会群起保护信长,绝对不让他的安全受到威胁。
当然,信长早已仔细考虑过这一点,才敢公然提倡此种竞赛,使其蔚为风气。
这一天,信长身着超乎人们想像之外的奇装异服,施施然来到了现场。
他骑着一匹背上披有绯毛毡、两眼露着精光的苇毛马,马身上配挂着南蛮马鞍,而他本人则穿着狩猎的服装。此外,他的头上带着一顶饰有华丽孔雀羽毛的南蛮帽子,外面再罩上一件闪着金光的虎皮披风,手中执着细鞭,腰间佩着一把大刀。
在群聚的民众当中,不乏对他抱着敌意的人,但是他却似乎浑然不觉,依然神色自若地通过人群。在他的背后,有拿着弓箭的小侍卫兰丸及两名拿着洋枪的武士,就这样悠然自得地展开了阅兵……
“那两名武士手中所拿的洋枪,可是一件相当厉害的武器哪!”
“是啊!那弹丸就是由枪所变成的。”
“别开玩笑了,枪怎么能变成弹丸呢?这种枪啊,不需要使用火绳,随时都可以发射子弹,知道了吧?”
“甚么?不需要使用火绳……”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即使敌人围攻,也可以从容出手哩!”
拥挤的人群使得马场变成黑压压一片,所有的人都想知道,今天会是那一个人的马术获得信长的青睐。
阅兵结束之后,马术比赛立刻就要在马场展开。
依照往例,比赛者必须在奔驰的马上投枪射击。
除此之外,还有与狗竞逐野兔的比赛及马上相扑、在马上比枪法、竞跑、跳跃障碍、马上格斗等,内容十分精采刺激,因而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民众。
只见信长在排列整齐的马队当中,一一检阅了家中及与国的武士,正朝由平民而有意仕进的民众所组成的队伍走去。
就在这时,队伍中的南边一角突然起了一阵骚动,致使原本排列整齐的行列变得紊乱,四周也响起了马的嘶叫声。
所有的人都往发生骚动的地方望去,心中纳闷到底出了甚么事。这时,马场四周的警卫也提高了警戒。
“发生了甚么事?为甚么马会突然变得慌乱呢?”
“没甚么,只是一支行列由西南方的街道朝这边过来了。”
“快去查清楚,到底是不是敌人来了?我们必须为大将的安危着想……”
一时之间,人们的情绪变得十分紧张,因为他们知道,或许在下一刻间,就会发生一场大混乱!因此,士兵更严密地警戒着,不停地在布幕四周走动,以免混乱的场面波及到马场里来。
正在阅兵的信长额上的青筋暴起,怒气陡然由心中升起。
(到底是哪个家伙,竟敢在这种时候……)
兰丸把一切事情看在眼里,于是大声地叱喝道:“安静!现在正在阅兵,请不要骚动!”
然而不说还好,一说之后,吵杂声反而愈大。
“来人哪!去看看到底出了甚么事?”
此时,兰丸也不知道阅兵是否该继续进行,只好翻身下了马,亲自为信长拉着马绳。
如果兰丸不是自己最喜爱的宠臣,那么处于盛怒之下的信长,早就命人把他拖出去斩了。
兰丸派去侦查情况的守卫终于回来了,只见他很郑重地低着头站在信长面前。
“到底是谁来了?幸好阅兵已经告一段落,否则岂不是要大乱了吗?好啦,没事了,你退下去吧!”
这时,满心愤怒的信长只想破口大骂,但又深恐会使场面更为混乱,只好极力隐忍着。于是机智的兰丸便藉机把场面缓和下来。
“好吧,不论是谁,立刻把他带来见我。”
说完之后,信长即拂袖而去。虽然他并未在群众面前高声叱喝,但是由他额上的青筋及脸上僵硬的表情,一眼即可看出他的愤怒已经达到极点。
“报告!”
“到底是谁?可真会挑时间啊!快说,那个从南边来的家伙是谁?”
“是惟任日向守先生及其军列。”
“甚么?是光秀!”
信长额上的青筋更明显了。这时,兰丸急忙插嘴道:“照理说此刻日向先生应该正在围攻丹波的八上城,既然他回来了……不就表示我们已经胜了吗?我相信他一定很希望尽快告诉你这个好消息,要不要我马上宣他进来呢?大人!”
“等一下,兰丸。”
信长用力地摇手说:“如果真是光秀,一定知道今天会有这场竞技活动,何以会故意在中途造成骚动呢?这其中必定有诈,绝对不能让他来到这里。”
“但是,他是战胜而凯旋回来的呀!”
“住口!既是打仗,当然要胜才行!传令下去,要他立即进城,乖乖待在那边等我。”
说完之后,信长再度掉转马头,朝竞技场走去。
待民众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后,骚动也逐渐平息了。
“没事、没事,是明智先生凯旋回来了。”
“噢,是这么回事啊!不过,难道他打算带着部队来参加竞技吗?”
“这也很有可能哦!而且听说,他还俘掳了一位敌方的大将哩!”
“甚么?是八上城的波多野秀治吗?”
“正是!而且,除了秀治以外,还有他的弟弟秀尚……难怪明智先生会急着把俘虏送到大人面前。”
“这么说来,我们应该先早一步离开,才能抢到距离大人最近的位置。”
“对啊!你看,竞技比赛就要开始了,真教人兴奋哪!不过,你可要记得提醒我,免得我高兴得忘形了。”
人们又将话题转回今天的比赛上,专心地讨论着谁会是今年的冠军。
另一方面,凯旋而归的光秀,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触怒信长。只是,此刻再也没有人关心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在城里等着见信长了。
马术比赛结束时,已是午后两点;紧接着的,便是万人瞩目的颁奖仪式及召见。信长回到城里时,已近薄暮时分。
然而,信长却接着举行酒宴,似乎已将光秀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报告!惟任日向守先生在外面求见。”
当身边的侍卫冲进来通报时,信长早已醉了。
“甚么?光秀来了……”信长轻佻地望着天空:“他甚么时候来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兰丸,快叫他进来,他可真是选了个好日子回来哩!”
兰丸这才松了一口气。看来大将已经知道中午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正设法淡忘哩……他如此深信着。
兰丸急急走下阶梯,亲自去迎接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