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长而言,现在正是活用人才的大好时机。另一方面,对于一向对信长的性格怀着戒惧之情的光秀而言,信长这次的举动使他感到无比的喜悦及安心。
当光秀将长女嫁给信长之弟,亦即为信长所斩的信行之子信澄时,原以为从此即是织田家的一族,往后大可高枕无忧了。然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他发觉信澄终究只是信长之弟的孩子,更何况还是个曾经想要狙杀信长的弟弟呢!如果事情就这么平稳地发展下去,倒也还好,但是万一有任何风吹草动,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为此,光秀愈加感到忧心忡忡。
但是,想不到信长这次却选了家世、人品都极受众人推崇的细川藤孝之子忠兴作为阿珠的夫婿,而且还将细川家编在光秀的手下。
(看来信长已经不再憎恶我了……)
信长非但没有把他列在秀吉的编制当中,而且还将细川藤孝配为自己的手下,并委以攻取山阴道的重任;对一个战国武将而言,世上还有比这更能表示信任的吗?……
忠兴和珠子的婚礼于八月举行。
这时,光秀已经先攻下了丹波的八上城,而信忠也从播州的神吉城转战归来。于是,他们便利用这一段空档,在胜龙寺城举行了婚礼。
光秀当然无法亲自护送,因此他命明智秀满从坂本城护送新娘出发,然后由细川家的松井康之来到山崎街道上迎接这位十六岁新娘。
“以后我们和细川家就是亲戚了……”
由于光秀相当了解忠兴的为人,因此对于这桩婚事可说是满意至极,而细川藤孝看来也像是非常高兴的样子。
然而——
当他正为珠子的婚事已成而高兴时,想不到那嫁给荒木村重之子新五郎为妻的次女于京,却被休了回来。
“甚么?于京被荒木家休了?”
这一天,光秀正看着留在丹波围攻波多野秀治的八上城之明智次右卫门所送来的书信,准备执笔回信时,突然开口问道:“到底是谁送她回来的,快把那人带来!”
在光秀想来,被休而回的人未必知道实情,但是送她回来的人,却一定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送千金回来的人表示,他只是一个商人而已,这次纯粹是受托而来,他甚么事情都不知道。”
“只是受人之托?甚么都不知道……那么,把我女儿叫来吧!”
出乎光秀意料之外的是,十八岁的于京脸上并没有郁苦的表情。当她进到房内之后,也只是双手端庄的叠放在膝上,静静地望着父亲说:“我和荒木家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关连了,请您原谅我!”
“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呢?你告诉我理由。”
“是!荒木村重父子表示,今后他们将和父亲大人成为敌人,所以他们不能将敌人的女儿留在城内。”
“甚……甚……你到底在胡说甚么啊?荒木父子会成为我的敌人?”
“正是!再过不久,他们就准备举兵反叛右府先生了,所以要我把孩子留下,独自离开那里……他们就是以这个理由而把我休回来的。”
光秀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荒木村重怎可能反叛信长呢?……村重现在应该是正与秀吉合力攻打播州的三木城才对呀!……
“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愈说我愈糊涂了。村重在今年正月的时候,还特地派人送了年礼过来,而且我们这些老臣们还同席喝酒,尽兴而还哩!你说!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这时,个性倔强的于京微笑道:“凡事总是会有令人意料不到的时候。既然你问了,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对!你赶快告诉我,村重到底对那一点不满而想要反叛信长呢?”
“根据我的推想,可能是由于右府先生的脾气所招惹出来的结果。”
“右府先生的脾气?……”
“是的!右府先生好的时候固然很好,但是一旦对人存有疑心时,不仅不会主动去解开心中的结,而且总是很苛刻地对待对方,可以说是个苛薄的人……从表面看来,他是非常相信世间的人;然而在心底下,他却防备着所有的人。”
“女儿!你这么说我更不明白了。你说明白一点吧!为甚么那个刚愎的村重会怕右府先生呢?”
“是!事情是这样的。在去年的大坂包围战中,我的公公及其从弟中川清秀暗中利用小舟载送米粮卖给城中的敌人,结果被军中的眼线侦知,将这件事报告了在安土的右府先生。”
“甚么?在村重手下工作的中川家臣……”
“没错!杂兵不是经常做这种事吗?……那名密探只看到公公卖粮给敌方,就一迳认为他有通敌之心,于是就这么向上面报告了。”
“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此事,大人不会不告诉我的呀!看来大人应该是甚么事都不知道啊!”
“唉!纵使如此,为时也已经太晚了!在送我出城的同时,公公就已经宣布在有冈城(伊丹城)守城了。我相信不用多久,他谋叛的消息就会传到安土城来。”
直到此刻,光秀依然无法相信他所听到的消息。不!尽管他无法置信,但是眼前却有被休回来的女儿为证,可见荒木村重守城是千真万确的了。但是,为甚么村重会有这种错误的举动呢?他百思不解。
“父亲大人!正如你所知道的,公公一向不喜欢为他人对自己的误会提出辩解,因此他相信一旦右府先生对自己存有疑心,绝对容不下他。他顽固地认为:右府先生绝对不许人犯有过错……这真是一件莫可奈何的事!而我也就是因为如此,才被休了回来呀!”
女儿所说的话,如尖刺般地刺入了光秀的胸口。
“原来村重是因为认为信长先生怀疑他,而且不会原谅他……所以才举起了叛旗,对不对?”
“正是,这都是由于右府先生的脾气所导致的结果……当然,我是绝对不会说公公坏话的。”
光秀低头吟哦着。
这时,左马介秀满神色匆忙地走了进来:“报告!安土所派来的使者青山与总有急事求见!”
“甚么?青山来了?!”光秀咬着下唇:“快把使者请到大厅里,不得无礼!”
说完,他立即起身更衣,准备见客。这时,光秀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荒木村重谋反的消息已经传到信长的耳中,所以派使者来要求自己出兵讨伐村重。不知为甚么,光秀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女儿已经回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女儿刚出嫁,另一个却被休了回来,这种人生也未免太讽刺了吧?光秀低头避开女儿的视线,急忙朝大厅的方向走去。
虽然坐在大厅内可以望见东琵琶湖的全景,但是信长的使者青山与总,却以僵硬的姿势等待着光秀的出现。
“喔!辛苦你了,使者。”
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忘礼仪的光秀,以谦恭有礼的态度问候着,迫使对方也很有礼貌地回了个礼,然后说:“日向先生!现在我们正面临一件很令人困扰的事情。”
“你是指荒木村重的事吗?”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是的。半刻钟前,我由被荒木家休弃的次女口中得知这事,正打算派使者前去与你商量哩!”
“那么,你已经了解全部的事情经过喽?”
“是啊!听说是大坂的杂兵们,做出了不合规矩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情,在去年的报告当中确有其事。然而,由于当事人是荒木先生,而且一旦被人知晓,任何人都护不了村重,因此大将故意装聋作哑……可见大人根本无意处罚他啊!想不到这么一来,反而使他做出了幼稚的举动,真教人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原来大人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正是!如今,这已经不再只是荒木先生一个人的事情,所以希望日向先生能尽快到有冈城走一趟。”
“要我到有冈城去……”
“是的。松井友闲和石见仙千代先生由于有任务在身而来到此地,并且转达了羽柴筑前先生的意见。他说:这件事既已闹到这种地步,一旦村重果真闭门守城,举旗叛变,那么我们就不能再不闻不问了。不过,如果我们把它视为一场儿戏而稍加容忍,那么就可以保有这名勇士了。因此,假如能够掳获荒木家的亲人作为人质,迫使村重、新五郎父子来到安土,为自己的行为提出辩解,那么或许还能取得大人的谅解……但是,由于荒木先生已经把事情闹大,还公然宣布守城,因此即使他愿意改正,也必须立下誓书才行。至于大人的意思,也是希望能够有个人去说服村重。”
听到这里,光秀一时之间无以为答。
想不到信长明知村重已经举旗叛变,却非但不责备他,反而允许父子两人为自己的行为提出辩解,甚至只要留下一名人质,就可以既往不咎!
“这真是太好了!”
光秀不住地点头道:“既然是大人的旨意,那么即使是赴汤蹈火,光秀也在所不辞。不瞒你说,先前我还担心大人要我去讨伐他哩!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不禁对大人的宽大心胸由衷地感到敬佩。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全力去说服荒木先生。”
“既然如此,我这就回去禀告大人!”
“不过,关于人质的身分,大人是否有特别的限定呢?或者,他有没有合意的人选呢?如果有的话,希望你能坦诚相告,方便我行事……”
“呃!关于这件事嘛,大人倒是没有明说,不过,我在来此的途中,曾经仔细想过,发现人质以荒木先生之母最为适宜。如此一来,既可维持大人的颜面,也证明了荒木先生并无二志。你认为如何?日向先生……”
“太好了!原先我正是这么想着,只是希望确定你们的想法罢了。既是如此,那么我就试着去和他谈谈吧!”
“希望你能好好处理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希望失去这位勇将啊!”
说到这里,青山与总突然降低声音说:“更何况,一旦这件事情能够圆满收场,令嫒不就可以重返夫家了吗?我相信聪明如你,一定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我衷心地预祝你成功。”
“谢谢!希望你能在御前多多美言。”
送与总上船之后,光秀立即准备动身。
然而,在于京这一方面,却对父亲此行的任务不抱任何期待,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