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一天,信长来到越前的北庄,越过九头龙川的北泻湖后,就在附近的细吕木筑了一座小城,并召集全体大将,共同商讨作战的方法。
他们已经接到七尾城失陷的消息。
从大圣寺来的,有柴田胜家及其子伊贺守胜丰、绰号为鬼的胜家之外甥佐久间玄蕃盛政;从府中而来的,有前田利家及其子孙四郎利长、不破彦三郎等。所有的人都围着信长,目不转睛地望着摊在眼前的地图。
在座诸人当中,以柴田胜家的表情最为沉重、苦涩。
“怎么样啊?权六!如果是你,你打算在哪里取得谦信的首级呢?”信长突然开口问道。
“我相信殿下一定会有很好的方法才对!既然你能击败信玄,谦信当然更没有问题。”
权六以轻率的口气回答,没想到却使得信长火冒三丈,大声地叱喝道:“你这笨蛋!难道你是在还没有想出取得谦信首级的方法之前,就和藤吉郎大吵一架,把他赶回长滨去了吗?”
“没有这回事!筑前这家伙老是不听指挥,所以我才会与他发生冲突的。而且,是他自己要回去的啊!”
信长当然知道真正的原因,而且他也相信,这次的吵架事件多半是秀吉所引起的。根据信长的判断,秀吉必定认为,不论他们在北国立下多大的功劳,终归只是辅助胜家而已,自己根本没有功劳可言。更何况,万一被胜家看中,而要求自己成为其部将的话,那么他以往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因此,他才藉故与胜家吵架,并且乘势离去。一旦摆脱胜家的指挥,那么他就有机会被派往其他的战场,建立属于自己的战功——由于有这种打算,所以秀吉才会故意拂袖而去。
信长的判断,在秀吉奉命迎战中国的毛利势时,脸上那种喜出望外的表情中获得了证明。
正因为信长知道实情,所以才更严厉地斥责胜家。
“甚么?你说是藤吉郎自己要回去的?”
“是啊!对于我的指示,他没有一个不反对,而且根本不肯听从我的命令。”
“闭嘴,权六!”
“是!”
“他是你的部将,而你竟然无法使他服从命令……这么一来,你又如何能成为一名总大将呢?好吧!既然如此,这一次的作战,你就完全听从我信长的命令,绝对不许你发表意见。”
听到这里,胜家不禁暗叫一声“完了!”表情也显得更阴霾了。
这时,原本正专心看着地图的信长,突然出其不意地向前田利家问道:“又左!如果是你,你要在哪里取得谦信的首级呢?”
“这个嘛!如果是我……我会退到九头龙川去,这么一来,万一发生状况,我可以立即渡河,返回北庄守城,在那里等待雪季来临。”
“哦,又左!你的方法倒是很妙啊!不过我不明白的是,既然你决定在北庄守城,等待降雪,难道到时候谦信的头就会自动掉下来不成?”
“呃、这个……”
“你啊!你所想的只是一种保住性命的战法,并不能取得他的人头啊!要取得谦信的头……玄蕃,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被问到的,是素有猪武士之称的佐久间玄蕃。
“这个嘛!……我会在各个部落放火,将我们的后方烧毁,然后再渡河。”
“嗯!勇气可嘉!这么说来,你是准备攻打松任城喽?只是,这样谦信的头就会自动离开他的身体吗?”
“没错啊!如果我们将后方的部落全部烧毁,那么除了渡过手取川之外,就别无退路了。这么一来,不就成了背水一战了吗?”
“正是如此啊!”
“我军背后是大川,前面是被烧毁的原野……在这种情况下,相信人人都会有宁死不退的觉悟。既然有这种觉悟,我们就必须设法攻下谦信所在的松任城,否则怎能取得他的首级呢?”
“哈哈哈……”
信长忍不住放声大笑。
“玄蕃哪!要是谦信识破了你的战法,也死守着城等待降雪;到了那时,河川后面的部落既已经全部烧毁,我方的士兵岂不是要冻死在风雪中了吗?”
“不!这么一来,我们更是无论如何也要攻下那座城。”
“笨蛋!我是问你,万一城攻不下来时,你怎么办?谦信到底是位名将啊!”
信长边骂着玄蕃,边朝不破氏仲望去。
“彦三!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啊!我没有自信能取得谦信的头,所以我赞同前田先生的想法,守城等待春天来临。”
“孙四郎!你呢?”
信长朝利家之子利长问道。
“很抱歉!对于这件事情,我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因此我愿意听从大将的指示。”
“好一个聪明的家伙!你倒是闪得很快……好吧!权六,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更好的方法呢?在这么多的意见里,你应该可以综合出结论来吧?现在,你就当作我信长不在这里好了。赶快想一想,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取决呢?”
“报告大将!”
胜家仍然以阴郁的表情说着:“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渡过手取川,在对岸等待敌人。万一情势不对,我们也可以退到大圣寺,在那里等待降雪,只要一下雪,那么敌人在春天之前,必定无法前进。如此一来,对方势必会退回北庄过冬。”
“嗯!”
信长噤口不语。
说实在的,连信长自己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只要一下雪,敌人就无法前进——话虽如此,但是信长却依然感到不安。事实上,信长对雪的了解,并不如谦信。毕竟,谦信是在越后长大的啊!更何况,此番出兵之前,谦信更是发下豪语——即使到了冬天,也绝对不退兵。由此看来,越后兵必是企图在雪中行军。
不!比这更令信长不安的是,如今谦信和他的立场可说是完全不同。不管在怎样的情况下,谦信总是悠哉游哉地享受着作战的乐趣,这和信长与武田势在长筱之战的作战策略正好相反……
如今的信长,正面临四面楚歌的窘境,在六个战场里,每一处的战事都有一触即发的可能。况且,纵使他在某一处胜了,而其他的地方却失败了,那么这场胜利又有甚么意义呢?
(要不是我陷入这种困境之中,松永久秀怎么会背叛呢?……)
各个击破一向是他最得意的作战方法,然而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却完全无法施展。不论在任何一处战场,与其说攻破敌人,毋宁说绝对不能被敌人攻破,而这也正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啊!
对信长而言,谦信的确是个相当棘手的人物。到目前为止,他都还能谈笑用兵,也难怪信长要束手无策了。
“好吧!”信长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玄蕃!就照你的作战方法去做吧!”
“噢?这么说来,你是要我烧毁所有的部落,然后渡过手取川喽?”
“不错!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好好地干一场吧!谦信啊!谦信!你等着瞧吧!我信长就要展开击破八方的作战方法了。”
“遵命!我一定尽力而为。”
“不过,渡过手取川后,你可不要笨得在那边作战到降雪才撤退,懂吗?渡川之后,一旦发现敌兵追来,你一定要在适当的时机赶快逃开。”
“逃开……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要你逃开,而且是朝着大圣寺的方向逃开。如果我军继续留在那片被烧毁的原野上,一定会被冻死的。不过,如果你能在今井、木场、动桥等地边战边退的话,那么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噢!……”
听到信长要他退兵,猪武士一副很不以为然的表情。不过,此时他也不好再表示意见了。
“接下来是又左,你也照着自己的方法去作战吧!你就朝着手取川前进,最后再渡过九头龙川,退回北庄去。”
“遵命!”
“权六!”
“是!”
“你也一样,照着自己的方法去作战吧!不过,你必须先帮助渡过手取川的玄蕃撤退,然后将部队屯驻于大圣寺。在那之后,你可是一步都不许退哦!”
“遵命!”
“利长跟着父亲,氏仲就和柴田一起吧!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说到这里,信长再度望着面前的地图,突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哈哈哈……怎么样?玄蕃!你知道这个作战方法叫甚么吗?”
“这,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这个嘛!就叫支离破碎的战术。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竖起我信长的旗帜了。你们全都仔细听着,这是你们自己拟定的作战方法;因此,万一失败,你们就永远别想要当大将了,懂吗?好了,如果各位都明白了,那么就退下去吧!”
“是!”
“嘿、嘿!这么一来,谦信这家伙一定会看得两眼发直,因为在这个击破八方的支离破碎的战法里,他根本分不清楚那个才是真正的本阵啊!别说是谦信,就连我信长都会不知该如何是好哩!好吧,就这么决定了。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哈哈哈!”
“殿下!还有一个问题!”
胜家突然开口道:“请问殿下……你打算到谁的营地去呢?”
“你这笨蛋!你不要忘了,我现在是在作战,不是在玩吔!我马上就要由此地退回去,因为我有六个战场呢!”
他高声地说:“明天一早,你们就要以疾风迅雷之势朝自己所定的方向前进,而且必须尽量避免损失兵力。”
说完,他再度摇晃着身躯笑了起来。
不久之后,谦信便接到了报告。
“——今天一早敌人就在小松、本折、安宅、富樫等部落放火,而且在浓烟当中迅速地前进了。”
这是他所接到的第一个报告。
谦信知道,这一定是织田势的先锋佐久间玄蕃所做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