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姑且把视线转向到河北宣抚的刘秀。刘秀的任务是使河北诸军投向更始帝,也就是所谓的拉拢工作。说服未奏效时则使用武力,是当然之事。
在河北势力最强大的是王郎一派。
王郎是居住邯郸的卜者,也就是算命仙。他自称是成帝遗子。
成帝有遗子之事,当时广为人们相信着。
——燕子啄了皇子……
这首民谣表示,当时除赵飞燕姐妹以外的后宫女人怀孕时,不是被迫打胎,就是皇子于出生后即被暗杀。成帝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把有身孕的宫女,瞒着赵皇后保护起来,是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民间有成帝遗子”这个风声,应该不是空穴来风。
王莽始建国二年(公元10年),曾经有个人冲到立国将军孙建的座车前,大声喊道:“我的名字叫刘子舆!我是成帝遗子!”
实际上,这个人名叫武仲,他的头脑不太正常,以现代用语来说是“夸大妄想症”患者。最后因此遭逮捕被杀。
虽然如此,人们还是彼此交头接耳道——
说不定那是真正的皇子哩!
算命仙王郎说——
我才是真正的刘子舆。王郎是为方便而取的假名。
王郎绝不是十三年前像武仲那样精神错乱的人,他是个天才型骗子。算命师为了使对方相信,除辩才之外,常需利用各种手法。因此,高明的算命师经常都是天才型骗子。
汉皇族之一的赵王之子刘林,很容易地就为王郎所骗。
刘林是在河北南部一带有相当势力的人物,并且以侠义闻名。他说服地方豪族李育、张参等人,决定拥王郎竖起反王莽旗帜。
王郎辩才无碍,多少有预言家的模样,但充其量只是一个算命师,根本没有武力可言。拥有武力的刘林等人现在成为王郎的后盾了。
由于王莽的暴政,庶民开始出现一种期待救世主的气氛。王郎这一派人刚好搭上了这个时代潮流。他们的势力很快在河北一带扩张。
刘秀亦对之无可奈何。
他从事的是为更始帝笼络多数人的工作,但王郎既以“天子”自称,他就不便向王郎要求表示“恭顺”之意。
刘秀仿佛刻意逃避王郎一派势力圈似的,前往北方之蓟。蓟是现在的北京一带。王郎一派的据地则为邯郸。
但蓟地也是王郎的势力范围,而皇族之一的原广阳王之子刘接等人也有意响应王郎。刘秀不得已又离开了这个地方。
挚友邓禹这时候老远从南阳跑来与他为伍——这使正处于逆境的刘秀得到不少鼓励。今后他身边拥有可以共谋大计的人了。
在河北地区不属王郎之势力范围的,只有守信都郡的任光。
王莽将汉之信都郡分割为二,即信都和和戎两郡。和戎郡太守邳彤以如下言语安慰刘秀——
“算命仙只是以皇帝遗子之名,纠集乌合之众,暂时嚣张而已。他们根本没有基础可言,以我们二郡之兵力,很快就会把他们攻灭的。”
我们今日经常使用的“乌合之众”,即是出自邳彤的这句话。
总之,刘秀以此为契机,开始走运。不同于以往,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世人由于极端憎恨王莽的暴政,因而有了“只要有人替代,什么人当皇帝都无所谓”的想法。因此,算命仙王郎以“皇帝遗子”为幌子时,人们便纷纷拥护他。
实际上,拥护王郎的人并不是对他忠心耿耿的。有了声望后,天下的平衡情形会起变化,是常有之事。
信都、和戎两郡太守归降后,周边豪族也陆续看齐。刘植、耿纯等人就是如此,相继率领族人投入刘秀麾下。攻陷下曲阳时,刘秀军队已膨胀成数万大军了。
攻陷中山城、大破卢奴城后到处收编新兵,而后继续攻克新市、真定、元氏、防子各县,刘秀最后与王郎一派对峙。
虽然刘秀前线部队初期作战不顺利,但是,刘秀经收容败兵后,于郭门大破王郎大将李育。
“刘秀军队的表现相当不错……”
持观望态度的地力实力派人士,这时候开始以积极态度投靠刘秀。上谷郡及渔阳郡太守皆令其部将率领骑兵参加刘秀对王郎之讨伐战。
王郎作为据地的邯郸城,于更始二年五月被攻陷。
王郎终于被杀。以皇帝自称的他,在其名为宫殿的居所内,保存了无数文书。
这些都是各地有力人士提出表示恭顺之意的文书。
那是还没有发明纸张的时候。除了最重要的文书写在丝帛上外,一般文书都使用木简或竹简。
刘秀召集部下将兵,把堆积如山的文书全都搬到“宫殿”院前,在众人面前点火把这批东西烧了。
干燥的木简和竹简很快就熊熊地燃烧起来。刘秀指着火焰,道:“这些文书我一个字都没看。”
现在跟随刘秀的豪族中,不少人曾经对算命仙皇帝王郎表示过忠诚。他们当然向王郎提出效忠誓约书,因为倘不如此,便有可能被攻打。
如果逐一检查王郎“宫殿”里的文书,这类誓约书一定会频频出现吧?
——有二心。
誓约书被发现的人,因此受罚也是无可辩驳的事情。
所以,看到这堆文书,有些人着实内心不安。刘秀却只字未读,在众人环视下把它们烧了。
很多人至此大大吁一口气。他们同时深深敬佩刘秀的为人。
“刘将军实在是一位值得钦佩的人……”
刘秀因而收揽了人心。
更始帝派遣使者立刘秀为“萧王”,并传达如下“勅命”——
率领有军功诸将凯旋长安。
“该如何是好呢?”
刘秀在邯郸城温明殿内午寝后,茫然有所思。
他清楚知道更始帝以及其身边人物的想法。他们对在河北增加不少兵力的刘秀,已开始有所警戒。更始帝最担心的是刘秀的实力会继续扩大。
更始帝当初把刘秀赶到河北,就是怕他的实力增强:倘若刘秀的实力遽增,对更始帝而言是一大威胁。所以,这次召回,为的是要让他对付西进前来的赤眉军吧?
刘秀起身,举起双手,大大打了一个呵欠。
“我的命运好像是非当皇帝不可……”
打过呵欠后,他如此自语。
刚睡醒的他根本不知隔邻房间是否有人。
——当皇帝……
这句话已足够触犯大逆罪。以为人谨慎著称的刘秀,说出这样的话实在相当大胆。
刘秀却不认为这是自己大胆。因为,再怎么想这都是自然归趋,并不是自己愿意如此。
更始帝使者要回去时,刘秀让他这样回奏——
辱承厚任,不胜感激。但河北尚未平定,此时不宜退兵。恳请准予继续滞留河北……
使者大吃一惊地道:“呈上这样的回奏,不怕会有问题吗?”
“没关系。”刘秀莞尔一笑说。
他这是拒绝了速归长安的“勅命”。
“违勅”同样也是大逆罪。
刘秀决定不服从更始帝了。他有了自立之意。
“并不是我想当皇帝……”
刘秀再三对自己说这句话。他准备当皇帝,并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倘若不当皇帝,他将被杀是一定之事。
号称百万的赤眉军正在西进。他们齐声呼叫着——
长安有金银财宝!
为抵御眉毛涂红令人战栗的大军团,更始帝有意利用膨胀了的刘秀军队。
不论胜负如何,赤眉军和刘秀激战的结果,双方一定都会蒙受极大损失。刘秀军满身疮痍地击退赤眉军——这是最理想的。赤眉军被灭而刘秀的力量削减,这是一石二鸟之策。倘若刘秀军被打败,赤眉军一定也会陷入几近溃灭的状态,而无力攻进长安。
刘秀当然料想得到更始帝打的如意算盘。凯旋长安后,一定会被命令迎战赤眉军,结果自己终将丧命——这是意料中事。
“我还不想死……”
刘秀为了求生,所以没有听从勅命。这同时表示他准备脱离更始帝阵营,开始自立。
他不回长安,赤眉军当然会直接与更始军发生激战。无论哪一边获胜,终是两败俱伤。这期间,他会采取隔山观虎斗姿态,再一举攻打虽获胜而疲惫至极的一方。
天下一定会归他取得才对。
他绝对不是有取得天下的“野心”,而是由于不想死,才成为天下之主,可说是迫不得已。
为了顾及自身安全,刘秀非讨伐铜马军以及铁胫军这些河北小军阀不可。这些小团体有二十多个,兵员人数合起来将近百万,所以不可小觑。
更始帝担心刘秀的军力会再增强,因而命令各地太守,绝不可响应刘秀之征兵。
刘秀并未采取征兵之举。由于他断然处斩幽州牧苗曾,各地长官惊骇之余,纷纷把自己的军队献给刘秀。
刘秀遂举大军攻破铜马军。降服者被收编为刘秀军。但他们因不知何时会被杀而忧心如焚。刘秀却经常轻装简从,骑马前往视察这批士兵。
要是有人意图刺杀,这是很好的机会。刘秀是刻意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投降将兵面前的。
这个举动暗示——
我相信你们!
投降将兵果然都对他心服了——
萧王推赤心置人腹,我们应该向他效忠才对!
刘秀掌握了数十万大军。
长安人都以“铜马帝”称呼刘秀。
刘秀遂于翌年(公元25年)六月登基,并以这一年为“建武元年”。
赤眉军这时已以抽签方式立牧羊的刘盆子为帝。
在这之前,长沙王子孙中一个叫刘望的皇族于汝南举兵,且以皇帝自称。于昆阳之战,献计未被采纳的参谋长严尤,成为刘望的大司马。
为王莽所逼而退位的末代皇帝刘婴,这时候的身份是安定公。而他却在方望以及弓林等人的簇拥之下,再度成为天子。这情形应该以“复位”相称吧?
同为汉皇族之一的梁王刘永也于这一年自称为天子。
稍后,公孙述于四川自称皇帝。在这之前都是由汉皇族称帝,现在连非刘姓之人也自行以天子自称了。
诚可谓遍地皆皇帝。
这个时候起的刘秀,应该以后汉光武帝称呼才对。
他于即位后,任命挚友邓禹为大司徒,其地位相当于丞相。邓禹当时二十四岁。副丞相大司空则起用王梁。之所以有此任命,是因为这个人的名字曾在一本叫《赤伏符》的咒文中出现的缘故。相当于国防部长的大司马,则起用名字在预言书中出现的孙咸。但由于这个人恶名昭彰,后来改由吴汉担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