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谊厅,下午一点半。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中西贵子仍在不住哭泣,田所义雄掩着脸,躺在长椅上。另外三个男人彼此保持距离,有的盘腿,有的抱膝而坐。
“别哭了,现在还没确定尸体被扔在了井里。不,就连温子和由梨江是否真的被杀,也还没有定论。”雨宫提高声音说道。他是对着贵子说的,但似乎也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温子毛衣上的毛线会钩在井盖上?”中西贵子不顾自己哭得毫无形象,瞪着雨宫问。
雨宫似乎也想不出有说服力的理由,满脸苦涩地低下了头。
“不管怎样,”久我和幸开口了,“凶手就在我们当中。雪地上没有脚印只是凶手写在纸上的一面之词,如果真的发生了命案,也不排除有人从外面入侵的可能性,但所有的出入口都从内侧上了锁。”
“而且如果是外面的人,就不会知道温子一个人在弹琴,以及每个人睡在哪间房,也就无从把握行凶的时机。这一定是内部的人。”本多雄一斩钉截铁地说。
“凶手一定是很有力、力气的人。”贵子抽噎着说,“因为,要把尸体搬到那么远的地方。现在你们知道,不可能是我了吧。”
“不,那可未必。”本多雄一用平板的声音反驳。
“为、为什么?”
“因为两人不一定是在游戏室或卧室遇害的,也可能是凶手用花言巧语把她们骗到屋后,在那里杀了她们。即使是没多大力气的女人,也可以把尸体扔到井里,况且你在女人中体格算是不错的。如果是这样,那些说明状况的纸条可真是很巧妙的诡计,让我们误以为案发现场是在游戏室或卧室。”本多滔滔不绝地说道。没有看到温子和由梨江被杀情形的人,得出这样的推论也很自然。
“我不是凶手!”贵子紧握着手帕叫道,“我为什么要杀她们?我们关系很好啊。”
“那在场的各位,谁又有杀她们的动机?”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就在贵子叫嚷时,一直躺着不动的田所义雄突然站了起来,迈步向前。
“你要去哪儿?”雨宫京介问。
“打电话。”田所回答。
“打电话?”
“我要给老师打电话,向他问个清楚。”他站到电话桌前,拿起了话筒。
“糟了!”
本多雄一正要站起,久我和幸已抢先一步敏捷地冲到电话前,拦住了田所。
“你干什么?”田所吊起眼梢。
“等一下,如果你要打电话,请先征得所有人的同意。”
“为什么要征得所有人同意?都发生命案了!”
“可是,是不是真的发生命案还不确定啊。”
“哪里不确定?证据已经很充分了。”
“老弟,你冷静点。”本多抓住田所的手腕,硬是把话筒从他手上抢了下来。
“还给我!”
“不可以这样乱来,你一个人在这儿发急也没用。”
田所义雄被本多和久我两人架住双臂,强行带回原来的位置。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让我打电话?”被放开后,田所仍然喘着粗气大叫。
“因为还有希望。”看到没有人回答,雨宫京介无奈地开口了。
“希望?什么希望?”
“也许这也是剧本的希望。本多虽然嘴上坚称真的发生了命案,其实心里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觉得说不定这也是东乡老师的安排……”说完,雨宫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本多:“是这样吧?”
本多苦笑着抓了抓眉毛上方。“我不能断定绝对没有这种可能性,毕竟安排者是东乡老师,他会做出什么事,实在很难捉摸。”
“没错。沾血的凶器和红色毛线,都有可能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我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中西贵子不知所措地喃喃道,终于停止了啜泣,“如果这是老师的安排,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然是为了让我们慌乱。”雨宫不假思索地回答,“关于笠原温子尸体的设定,无论在纸上如何描述,我们都完全不觉得紧张,也没有认真投入演戏。老师可能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所以要引导我们真正进入推理剧的世界。”
但他话说到一半,田所义雄就开始猛烈摇头。“如果不是这样,该怎么办?我们还要和杀人凶手共处一段时间。”
“到明天为止,总之撑到明天就好了。”
“我才不干,我要打电话。”
田所又要站起来,本多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这样做,之前的试镜就白费了。”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田所的身体像被切断电源般停住了,继而全身无力。“试镜……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雨宫沉静地说,“我也很想打电话,因为处在这种不安中很煎熬。但如果这是老师的安排,在电话接通的瞬间,我们就丧失了资格。”
“我不要丧失资格,”中西贵子说,“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大家的心情是一样的。”久我和幸也说。
“是吗……”田所剧烈起伏的后背逐渐平静下来,“可是,怎么确认这是不是老师的安排?”
雨宫和本多都没有立刻回答。
田所又问:“告诉我,怎么才能确认?”
“很遗憾,”本多说,“现在还没有办法。硬要说的话,有没有尸体勉强可以作为判断方法。只要发现尸体,就不是演戏,到时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打电话,但不是打给老师,而是直接报警。”
“可是,看不到井底的情况……”
“所以,”本多将手放在田所肩头,“刚才雨宫也说了,无论如何等到明天。现在也只有忍耐到明天了。”
田所抱着头发出呻吟,似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
本多有点心烦意乱地低头看着他,忽然又觉得好笑,微微苦笑了一下。“说不定我们现在好心安慰,结果其实他就是凶手。谁也不能保证没有这种可能。”
“我不是凶手。”
“嗯,我知道。以后不用再讲这种没用的台词了。”
“对了,”久我和幸缓缓说道,“不管这一切是不是东乡老师的安排,我们都只能推理凶手是谁,对吧?”
“没错。”本多表示同意。
“那么,到底应该根据什么样的状况来推理呢?仍然以笠原小姐的尸体在游戏室、元村小姐的尸体在卧室被发现为前提吗?”
“不,这……”本多含糊起来,望向雨宫,征求他的意见。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恐怕不能再按照那样的设定了。”雨宫皱起眉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口干舌燥,舔了好几次嘴唇后才说,“只有把现实作为推理的材料。发现沾血的花瓶、在井盖上找到温子的红色毛线,还有——”
“那两人消失了,对吗?”
本多说完,雨宫神情阴郁地点了点头。
久我和幸的独白
我认为由梨江已经死亡的概率约为百分之八十。这个数字并没有特别的根据。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一般都会认为她已经遇害。难怪她会把女人绝对不愿让人看到的生理用品随便扔在房间里。
但诚如雨宫所说,也有可能是东乡阵平的策划。但是我也不会轻率地做出五五开的乐观预测,所以考虑到最坏的情况,我认为概率为百分之八十。
元村由梨江清澈的眼眸、线条优美的嘴唇、雪白的肌肤不断浮现在我脑海中,她的声音也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里。想到也许再也见不到她,我就心如刀绞。早知如此,昨晚就该下定决心去她的房间。我忘了自己既没有这个打算,也没有这个勇气,一心为自己的犹豫不决悔恨不已。
如果这一切果真是东乡阵平的安排,如果元村由梨江还会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到我眼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她表明心意。这次的事让我深刻体会到,犹豫不决、百般筹算有多么愚蠢。
而如果她无法生还——
我要复仇。只是让警方逮捕凶手,无法平息我内心的怒火,那么,要杀死凶手吗?不,夺走元村由梨江的生命、害我永远失去她的大罪,区区一死怎能补偿!有必要考虑比剥夺生命更残酷的报复。
当大家的激动情绪逐渐平息时,我们终于吃了迟来的午餐。今天负责下厨的是我和本多,元村由梨江不在,我们没法做出像样的饭菜,也完全没有做饭的心思。和本多商量后,从食品库拿出了五碗应急用的泡面,我们只需要烧好足够的开水。
“你觉得是哪一种?”看着煤气灶上的两个水壶,本多雄一问。
“什么哪一种?”
“你认为这是现实,还是演戏?”
“现在还不知道,推理的素材太少了。”
“也是。”
“但是,”我说,“如果一切都是演戏,可真是煞费苦心。”
“是啊,”自从走进厨房后,本多雄一第一次露出笑意,“不过,那位老师的确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你和东乡老师认识很久了吗?”
“刚开始演戏时,整天被他骂得抬不起头。”一个水壶的水开了,他一边将水倒进热水瓶,一边问,“你认为是谁?”他自然是指凶手。
我默然摇头,本多也默默地点头。
我忖度着雨宫京介的事。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印象中此人最可疑。看他郁郁不乐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凶手,但他们都是专业演员,从外表判断毫无意义。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从戏剧效果的角度来考虑,如果雨宫是凶手,观众应该不会感到惊喜。
如果不是雨宫,那是田所义雄或中西贵子?
深爱着元村由梨江的田所义雄,一度冲动地要打电话。这一举动应该可以排除他的嫌疑。幸好我和本多阻止了他,如果放任不管,他恐怕真的会打电话。凶手不会主动揭穿并不是真的在演戏这件事;而如果这是东乡阵平的安排,打电话的举动就代表演凶手的人违背了东乡的指示。所以不管怎么说,田所都不可能是凶手。
不,不,也未必如此。虽然他一副要打电话的架势,但没准早已算好会有人制止。这种程度的表演,田所义雄也不难做到。至于由梨江,他也可能只是出于掩饰的目的假装爱她。
我感到头在隐隐作痛,神经似乎都要错乱了。
“关于不在场证明的事,”本多将食指贴在嘴唇上,“拜托你再保密一阵子,公开的时机就交给我来判断。”
“好。”我回答,心里觉得他很烦人,这种事说一次就够了。
另一个水壶也发出声音,我关上煤气灶。
午餐很简单,但谁也没有抱怨。就连第一天晚上要求吃牛排的田所义雄,现在也只是茫然地等待三分钟。选择吃泡面还有另一个理由,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拆封,不必担心有人下毒。
我们五个人默默地看着各自眼前的泡面盖子。这样的情景如果落在别人眼里,一定觉得既滑稽又心里发毛。
不一会儿,面泡好了,每个人都例行公事般地吃起来。谁都没有食欲,但一开始吃,手和嘴就机械地动了起来,不到十分钟就吃完了。没有人提及好吃还是不好吃。看到这种情形,我觉得如果这一切都是东乡阵平的策略,那我必须重新评价这位导演。之前没有一个人真正进入推理剧的角色,但现在无论情愿与否,都已融入了这种氛围。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