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一时不能理解光平的意思,还是在思考对策,纯子半天都没有反应,许久才缓缓地低下头。
“为什么?”纯子问。她侧过头,妆后的脸愈发雪白,像一个古老的人偶。
“我们并没有特意调查杀害堀江园长的凶手。”光平努力压抑着感情说道。
纯子的眼睛化了浓妆,光平甚至看不出她的表情。她的眼中没有波澜,只是望着光平的嘴角。
“起因是,”光平和悦子交换了一个眼神,“我们想知道广美的秘密。”
“广美的秘密?”纯子重复道。她的反应像是听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广美每个月都会去扫墓,”光平说,“但并非是有村家的墓。经过我们多方调查,终于知道了她去的是直到六年前还在绣球花学园的一个名叫加藤佐知子的孩子的墓。”
说到这里,纯子似乎重复了“加藤佐知子”这个名字,但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于是,我们向学园的工作人员询问了有关那女孩的情况,发现她因一次事故头部受了外伤,并由此引起一种类似脑瘫的病,在学园待了一年多后就去世了,死亡原因是事故后遗症,我们便又向工作人员询问事故的情况。”光平想起悦子和工作人员通话后的样子。她当时表情僵硬,脸色苍白。
“是肇事逃逸。”光平说,“八年前,年仅三岁的加藤佐知子在路边玩耍时,被一辆路过的车撞倒,头部受了重伤,又因很晚才被发现,更加剧了她的伤情。”
这是悦子在电话中听到的内容。
“广美去祭奠的就是这个命运悲惨的女孩,而且她一直珍藏着载有那女孩作文的小册子,还去女孩上学的学园做志愿者。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如果要解释她的行为,答案只有一个——肇事逃逸的就是她。”
“可是,”悦子平静地接着说道,“这件事怎么想都很可疑,因为姐姐根本就不会开车。那么,问题就进一步演变成当时到底是谁开的车。”
“你是说……是我?”纯子说。
光平愣住了,悦子则移开视线。没有人说话,短暂的沉默笼罩了房间。
“不过,”悦子打破了寂静,“姐姐一直认为责任在自己,所以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女孩,一直努力用各种方法去弥补。”说到这里,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张叠得很小的白纸。“这是车祸当日的新闻报道。”悦子说,“从绣球花学园的工作人员那儿听到车祸发生地点的时候,我脑中立刻闪现出一个念头,那个地方就在姐姐最后一次参加钢琴比赛的会场附近。于是我就想,说不定是姐姐在乘车赶往会场的途中撞了那个女孩。”
“事实正是如此。”光平说。
悦子深深地点点头。“我去图书馆查阅了钢琴比赛后第二天的报纸,结果和我预想的一样,果然有关于车祸的报道。纯子——”
突然被悦子叫到名字,纯子不由得身体一颤。
悦子继续说道:“那场比赛的情况我至今仍记得很清楚。那天姐姐因故差点迟到,对吗?搭乘的正是你的车……姐姐很可能是催促了你,要你开得快一些,而你为了姐姐,就在走的近道上加速行驶,结果才造成了事故,对吗?”
纯子没有应声。沉默便是一种回答。
“姐姐当时所受的打击有多大,想想后来的事情就不难看出。她登上了舞台,却并未弹奏任何一支曲子。就在几分钟前,自己乘坐的车刚刚撞了一个孩子,并且责任在于自己,恐怕任谁都无法继续进行钢琴演奏。”悦子舒了一口气,“自那以后她就放弃了钢琴,大概她连自己的幸福也再未考虑过。”说完,悦子看了看光平,用眼神示意: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光平咽了一口唾液。“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起肇事逃逸案始终未破,我想广美大概一直都很苦恼。机缘巧合下,广美知道了那个女孩在绣球花学园的事,并得知她六年前已经去世。”
纯子湿润的眼睛凝视着某处,静静地听着光平讲述。她脸色苍白,但对悦子和光平的话并未露出吃惊的样子。在光平看来,她似乎一直在等待着结局。
“那就去绣球花学园做志愿者来弥补吧——广美很可能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开始了每周二的志愿者活动。这些就是广美的秘密。”光平简单地总结道。他像终于完成了一项工作似的长舒一口气,两手一直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掌心全是汗水,喉咙却十分干涩。他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掌心,同时偷偷看了一眼纯子,从刚才起,她的姿势几乎就没有变过,对光平的话也毫不吃惊。光平想,或许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因为这些都是她熟知的事。
“问题就是从这儿产生的。”光平把手帕装回兜里,声音低沉地继续说道,“我想,广美大概把自己八年前的罪行……告诉了堀江园长。”
“为什么?”纯子忽然问道。
“啊?”光平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为什么?”纯子重复了一遍。她像一个小孩子提出单纯的疑问时那样,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或许她真的觉得如此吧。
“我不知道。”光平思考了一会儿,答道,“如果一定要猜测,我想大概是因为她想倾诉吧。”
“因为想倾诉?”纯子仍凝视着前方说。
对她来说,这或许已成为了一个永远的疑问,光平想。他继续道:“广美坦白后,堀江园长并未刻意做什么。我想,他恐怕也没有要求广美做些什么。虽然这只是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后的想法,我觉得他完全不像是一个会因别人过去的罪责而要求补偿的人。”
光平注意到悦子也在一旁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平静的日子应该可以继续下去,不料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即那起连续杀人案。广美被井原所杀,这件事让堀江园长感到不安,他怀疑广美的死和八年前的那场车祸有关。”
堀江不可能知道以学生街为舞台所上演的这场商业谍战般的争斗,因此,自然会联想到广美的过去。
“为了弄明白这件事,他来到了学生街。当然,他想见的是与八年前的事故有关的另一个人。”
“也就是……我。”纯子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用她一贯柔和的目光迎着光平的视线。
光平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对,堀江园长是来见你的。于是,你不得不杀了他,因为你害怕他会暴露你的过去。”
仿佛积存已久的脓水全都涌出来了一样,一种快感在光平的心口蔓延,但这只是一瞬,因为脓水吐出后的地方会裂开一条大口子,任冷风嗖嗖地吹进来。此时,光平却无法停下,他又重复了一遍:“是老板娘你杀死了堀江园长。”
纯子只须坚决否认即可——一瞬间,这样的念头闪现在光平的脑海里,随即消失。
“我,杀了那个人……”纯子并未坚决否认。她静静地闭上眼睛,露出悲切的神情。
光平确信她在犹豫。这种局面下,她能打出的王牌只有一张,可是她深知,使用这张王牌也有祸及他人的风险。
“你为什么不反驳?”光平问,“你应该有理由的,老板娘,你有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啊!”
纯子睁开眼睛,嘴唇微张,望着光平。
“你说是不是?”光平说,“那天晚上,圣诞树在午夜十二点亮起来的时候,那里还没有尸体,而尸体被发现装饰在圣诞树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这段时间里,老板娘正和我们一起在店里。”
纯子仍未作声,只是盯着光平的嘴角,似乎想推测出他洞察了什么。
“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这毋庸置疑,但仔细想想,还是有几点不太自然,比如尸体那夸张的样子。凶手为什么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处理尸体?还有,老板娘你偏偏在那天邀请我们去店里的举动也令人怀疑,而且还是在午夜十二点打烊之后。综合种种情况,能够让这一切都合乎情理的答案只有一个,这全都是为了给你制造不在场证明。”
纯子的胸口剧烈起伏。光平以为她有话要说,便等了一会儿,但她最终还是缄默无言,只是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如果将那晚的情形还原,事情恐怕是这样的。”光平一边观察纯子的反应一边说,“因为圣诞树快要点灯了,我们就在十一点半多一点的时候离开了MORGUE,其中有商业街的人、沙绪里,还有井原。当时,所有人应该都离开了,剩下的只有老板娘你。恐怕堀江在此后不久就来到了店里。他在站前的面馆向人打听大学的位置,大概那是去MORGUE的标记吧。他之所以选在这个时间,估计是想在打烊前,通过与你单独面谈来确认广美的死和八年前的事故是否有关联。但他是这个世上你最不想见到的人,而且他的存在会威胁到你的未来,于是,思来想去——”
“就把他杀了,是吗?”纯子突然说道。她的声音毫无感情,让气氛变得更僵了。
“对,你杀了他。”光平说,“警方的判断结果是,堀江的后脑有内出血,致命伤并非胸口的刀伤,而是头部。你是不是趁他坐在吧台旁毫无防备的时候,从身后抡起了钝器?”
“钝器?”纯子反问。
“就是凶器。”光平补充道,“至于凶器是什么,大概是可以推断出来的。一个能够让堀江放松警惕,使用后还不易让人起疑的东西——对,我想很可能就是威士忌酒瓶之类。我们看完圣诞树,回到店里喝酒的时候,你说要请客,给我们拿来了一瓶威士忌,对吧?其实那就是凶器吧?”说到这里,光平又想起了纯子过于仔细地擦拭酒瓶的情形。
这样一来,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警方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凶器了。
“不过,光这样还不行。情急之下痛下杀手后,却留下了一个怎样处理尸体的问题。当时的你恐怕也惊慌失措了吧。我完全能想象得出,你肯定为下一步该怎么办伤透了脑筋,说不定也曾考虑自首。就在这时,有一个人挺身而出,为你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光平,”纯子声音很低,却很坚定,她用母亲教导孩子般的眼神看着光平,“你可以任意想象,但话不能乱说,尤其是提到我以外的人时……”
光平点点头,这句话甚至让他对自己的推理更有信心了。纯子果然怕连累“那个人”,因此并未坚持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最初想到制造不在场证明时,我曾怀疑过共犯是斋藤,因为我觉得能够帮你做这种事的只有他一人,但我立刻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有真正的不在场证明。那么,到底还有谁会帮你呢?于是我就试着这样推断:如果你是一时冲动作案,那么共犯是在哪个时间点知道你的犯罪行为的呢?既然不是预谋犯罪,共犯只能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得知的。如此一来,答案不言自明。我们离开MORGUE时堀江还没有来,而我们返回店里的时候尸体已经不见了,因此,只有这段时间还待在MORGUE里的人才有可能是共犯。那么,圣诞树的点灯活动期间,有没有人返回过店里呢?只有一个人,他看到圣诞树亮起来后,便回到店里叫你去看。”光平望着纯子,说,“共犯就是时田,我说得没错吧?”
他仍记得,时田对这次的案子说过“罢手吧”,其实他是为了包庇纯子。
纯子无力地摇摇头,说:“我无法回答你。”光平觉得这句话就是回答。
“时田返回MORGUE的时候,一定亲眼看到了尸体和你。我不清楚他对案子的背景有多少了解,但他还是能判断出是你杀死了面前这个男人。于是,为了帮你,他就想到了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办法。他先将尸体运到了自己的店里,让你去看圣诞树,然后回到家,找来一把水果刀,估计着活动结束、人群渐渐散去的时候,再从店后门运出尸体。老板娘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具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时田将尸体运到圣诞树下,把水果刀捅进尸体的胸口,再将圣诞树发光的时间设置到凌晨一点。之所以用刀,是想让人误以为凶手和犯下以前的案子的是同一人。如果你不是以前案子的凶手,调查就会因此陷入混乱,而如果一连串案子都是你所为,那么这次的不在场证明就会发挥作用。完成以上布置后,他便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MORGUE,诱导我们在凌晨一点左右路过圣诞树附近。仔细想想,那晚的活动结束后,他出现在店里的情形实在可疑。他应该知道MORGUE的打烊时间,又怎么会认为那天午夜十二点后MORGUE仍未关门呢?”
说着,光平想起了装饰在时田书店里那个相框中的照片。时田说那是自己因病去世的女儿。光平总觉得照片里的人和某个人很像,原来就是纯子。或许时田并没有将她当作恋人来爱,而是把她看作去世的女儿的替身。
不过,光平并未将此事说出口。
纯子凝视着指尖,这或许是她整理思路时的习惯。今天,她的手上没有戴那枚蓝宝石戒指,指甲油的颜色也是比平常淡很多的粉红色。“证据……有吗?”纯子用略带鼻音的声音问,“时田先生做这些事的证据……你有吗?”
“我没有证据,”光平回答,“全都是我的推理,所以就算被你说成是随意想象,我也没办法,不是吗?”
纯子并未回答。
“纯子。”一直在默默倾听的悦子目光真挚地看向新娘,“我们并不是劝你自首。其实,我和光平商量过,这次的事情我们是不会说出去的。我们只是想知道姐姐的秘密,但我们的行动可能会引起警察的注意,甚至还可能令你暴露。不过,如果警方没有决定性证据,你完全可以继续否认。我们也绝对会保密的,对吧?”
光平并未立刻意识到悦子最后是在向自己确认,他仍注视着悦子的侧脸。她目光真挚的眼睛是那么美,肌肤白里透红。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光平甚至产生了只想默默点头然后径直离开房间的念头,因为这样会使他更轻松,但他还是开了口:“不……”
“不?”悦子朝他投来责备的目光,“什么不?”
“不,”光平又说了一遍,“因为情况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因为,”光平走到墙边,拿起放在书架上的《赞美诗》,那是一本快要散架的旧书,“我也曾和你想的一样,至少到昨天为止,我还一直不愿揭露老板娘的罪行。现在却有点不一样了,也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悦子问。
“或许是因为我自私自利吧。因为我觉得无论是老板娘杀了堀江,还是书店老板也参与其中,事情都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假如……和广美之死有关,无论是谁,我都不会答应。”
一瞬间,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悦子茫然地望着光平,纯子则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点是我昨天才意识到的。”光平讲述起来,“老板娘,我昨天给你打过电话,对吧?询问今天的安排。你接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喂’的声音。”光平俯视着纯子,“我就是当时受到了打击。”
纯子迷茫了一会儿,似乎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不久,她似乎明白了,白里透红的脸一下子就失去了血色。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我意识到以前曾听到过这个声音。”光平说,“我自己甚至都纳闷,以前怎么没想起来呢?这个声音就是我发现松木尸体的时候,突然打来的那个电话里的声音。”
当时,光平的确听到了一个女声说“喂”。因为对方随即挂断了电话,这件事便被挤到了光平记忆的角落,再未浮现在脑海。不过,当他昨天听到那个声音,甚至连语调都一模一样,他的记忆迅速被唤醒了。
“我试图思考老板娘为什么要给并无特别往来的松木打电话。你对此事三缄其口的举动也非常奇怪。顺便说一下,我接起电话的时候,你立即挂断,这一行为也很可疑。于是我做了一个假设:假如你预感到松木即将被杀,结果会如何呢?是不是就会对松木好几天都没去青木上班深感不安,进而不由得打电话呢?”
“预感?”悦子问道,“为什么纯子会知道松木被杀一事呢?”
“换言之,”光平调整了一下语气,声音坚定地说,“因为从松木手里接过那张字据和科学杂志的并不是广美,而是老板娘你。”
吧嗒,纯子手中的花束掉到了地上。看到落地的鲜花,光平联想起秋水仙,当然,花束中的鲜花并不是秋水仙。
“松木并非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了广美,而是老板娘。”他心情沉重地继续解释,“仔细想想其实很简单。在松木看来,把证据交给和自己关系疏远的人保管,才能对井原产生威胁。于是他自然认为,比起与我关系密切的广美,还是将证据交给老板娘更保险。”
“纯子,你为什么要撒谎呢?”悦子声音颤抖地问道。纯子毫无反应,仿佛并未听到她的话。纯子没有否定光平的推理,这让光平感到更加绝望。
“我想,她起初大概没打算要撒谎。”光平说,“由于保管着重要的证据,她很可能一直在担心松木的安危,这才不由得打了电话,想确认一下情况,对吗,老板娘?”
纯子似乎微微点了点头,但这或许只是光平的错觉,也可能只是纯子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而已。
“那,当得知松木被杀的时候,纯子为什么没有告诉警察呢?只要公布那个证据,立刻就能将井原逮捕归案。”
“这是当然,但老板娘并未这么做。她知道井原的为人,为销毁证据不惜杀人,于是她就想利用这个证据。”
“等一下!”悦子忽然发出尖厉的声音,慌张的态度与她的性格极不相符,“听你这么说……怎么像是纯子指使井原杀死了姐姐啊?”
“嗯……”光平压抑着感情,“事实正是如此。”
“你胡说!”
“不是胡说,对吧,老板娘?”
纯子闭着眼睛,双唇也像牡蛎壳一样合得紧紧的。光平捡起掉在纯子脚下的花束,放回她的膝上,甜润又略带苦味的花香刺激着他的鼻孔。
“从那本《科学·纪实》杂志的去向上也能做出这种推断。看到松木把它交给广美这一情景的只有老板娘一人。不,准确地说,是宣称看见这一情景的只有老板娘一人,井原和时田也不过是从她那里听说的而已。”
“啊!”悦子不由得惊叫起来。
光平点了点头。“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我意识到井原行动的背后必然潜伏着一个若隐若现的人。从公寓的钥匙上也能看出些端倪。老板娘你首先当着井原的面暗示有办法潜入广美家,然后故意让井原跟在身后,暗示他钥匙就藏在门牌后。其实,钥匙压根就没有藏在那里,而是本就带在你身上,你只是故意做出一副从那里拿出钥匙的样子给他看而已,离开的时候才真正把钥匙藏在门牌后。就这样,你完成了诱导井原潜入广美家的准备。进而你连井原潜入的日期都计划好了,你甚至告诉他公寓管理员每周五都不在。接着,你提前把《科学·纪实》杂志放到广美家。当然,井原苦苦寻找的字据就夹在里面,对吗?”
“井原找到东西之后,就朝姐姐下手了……”悦子喃喃道。
“这就是老板娘的计划。但由于那天广美回去得比平时要早,结果在井原潜入时被杀害了。”
“为什么?”悦子盯着地毯追问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尖锐,不知是在问光平还是纯子,“为什么非要杀死姐姐不可?你们不一直都是好朋友吗?”
“我最初,”光平低声说,“认为老板娘或许是想把肇事逃逸的知情者全都除掉,但我始终不愿这样想,因为我觉得老板娘和广美的关系并不单是有着共同的秘密,而且八年前的这个秘密至今也没有被人揭穿。”
“那,为什么……”悦子微微侧着头,表情悲痛欲绝。
光平调整了一下呼吸,说:“因为情况发生了改变。”
“情况?”
“对,情况有变就是因为斋藤的出现,对吗,老板娘?”
纯子并未回答,依旧默默无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悦子问。
“就是……”光平低声说道,“肇事逃逸对别人当然要保密,尤其绝对不能让斋藤知道。”
“为什么?他爱纯子,唯独他才是可以吐露秘密的人啊。”
“或许一般情况下是可以的,在这种情况下却不行。因为斋藤是为加藤佐知子治疗的医生。”光平语气强硬,他停顿了一下,气氛越发紧张起来,他继续说道,“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我想起了斋藤曾告诉我的那个拿着红风车的女孩的故事。那个因车祸后遗症导致瘫痪,后来失去意识、昏迷不醒的女孩,其实就是加藤佐知子。我现在还记得他讲这些话时的眼神。全身心地投入却没能挽救女孩的生命,他至今仍为此烦恼、痛苦。因此,对于直接造成女孩去世的肇事逃逸者,就算是恋人也不会原谅,这种可能性是很高的。不,肯定不会原谅。”
沉默再度袭来,但这次很短暂,纯子的喉咙深处突然挤出一丝奇怪的声音。光平仔细一看,发现她的眼泪正滴向膝盖。
“这么说,纯子暗中诱导井原杀死姐姐,就是为了不让她告诉斋藤八年前的事?”悦子垂下酷似广美的修长眼角,沉痛地说。
光平只能点头。
“但纯子可是姐姐的好友啊!姐姐是不可能告密,让好友不幸的。”悦子的语气有些慌乱,不知是朝纯子还是光平说的,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我也这样相信。”光平说,“老板娘却不信。”
“为什么?”悦子泫然欲泣。
“大概是……因为广美和斋藤也有过一段亲密的时期吧。”
纯子的抽泣一下子停止了,后背剧烈颤抖起来。
悦子的胸口也急剧起伏。“他们二人曾是恋人?”
光平皱起眉,双臂环抱。“我和广美相识不久,她就向我坦承最近刚和一个男人分手。如果将此人理解为斋藤,一切就都合理了,甚至令人难以置信。比如,我常去MORGUE,却没有在那里遇到过同为常客的斋藤,你说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只在周二去。我是因为周二见不到广美,所以不去,他则是怕见到昔日恋人感到尴尬,就只在周二去,所以我们一直都没有碰上。”
“纯子不相信姐姐,是因为她觉得姐姐会对她抢走斋藤怀恨在心?”
“不,不是的。”光平说,“我猜测分手大概是由广美提出来的。”
“她提出来的?为什么?”
“这只是我的推理,出于某种原因,广美很可能知道了斋藤与加藤佐知子的关系。如果是这样,就广美的性格来说,她应该会觉得自己已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
“……的确有这种可能。”
“斋藤却毫不知情,只觉得是突然被广美甩了。”
“那,他随即就开始和纯子交往了?”
“你这么说,好像他是一个很随便的男人似的。”光平低头望着纯子说,“是老板娘的刻意接近堪称完美,而且他也注意到了。尽管广美也知道二人的关系,但其实二人一直都是保密的。”
“是吗?”悦子轻轻并起手掌,“姐姐是深感过去的罪责才与他分手的,所以我想,她是决不会允许与她拥有同样过去的纯子和他结婚的。”
“恐怕是的。”
光平话音刚落,几近崩溃的纯子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说:“因为……因为……我觉得广美是不会答应的。她永远都是优等生,是大小姐……那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还怎么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
这时,一阵敲门声忽然传来。门打开了一道缝,一个人从中探出身来。“时间马上就要到了。”那个人说道。
“知道了。”悦子答道。
对方说了句“拜托”后关上门离去。
光平朝新娘回过头来。
纯子看上去就要瘫倒,勉强地坐在椅子上。也许是因为穿着白色婚纱,她在光平眼中就像一个雪人,在无声无息地融化、消逝。
“你好像是误解了。”光平换上公事公办的语气说,“我最后再说一点。”
纯子缓缓抬起头,双眼通红,仿佛眼中流下的不是泪水而是鲜血一样。
光平说:“你以为自己与斋藤的关系瞒过了广美,但我想她很可能早就知道了。”
纯子发出打嗝般的声音,全身抽搐起来。光平注视着她的后背继续说:“斋藤出入你家的事,广美早就知道了。在被井原杀死的那个晚上,她也看到了斋藤进入公寓的情形,因此被井原刺伤后,她才拼命乘电梯去求助,因为她当时仍爱着斋藤……她去六楼并不是向你求助,而是想去见他,这才是密室之谜的真相。到了那个时候,广美仍爱着斋藤,而且她明知斋藤与你的关系,也不想去破坏你们的感情。我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做这种事吧……好了,再见。”说完,光平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