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显示,从站前坐公交车去绣球花学园最便捷,光平便跟悦子一起乘上了一辆脏兮兮的绿色无人售票车,车里很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光平决定先浏览一下那本《科学·纪实》杂志。
“好艰涩的内容啊。”悦子在旁边瞧了一眼说。她柔软的身体紧挨着光平的右臂,让光平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里。“‘超导’是什么?”看到有关超导体研究的内容时,她问。
“就是电阻为零的状态。以前只有在低于零下二百五十度的温度下才能实现,但通过研制各种材料,现在已经能够在较高的温度下实现这种现象了。这是本世纪最后一项重大发现,提出这一理论的博士肯定能获得诺贝尔奖。”
“这么厉害?”
“不厉害怎么能上得了杂志。”
下一页的标题是“特辑:电脑最新信息”,是一篇商品目录兼技术介绍的报道。光平翻看着杂志,忽然,“黑客”一词出现在眼前。
“黑客是什么?”悦子问。
“就是利用计算机网络攻击他人电脑的人。”光平解释说,“通过电话线侵入别的计算机网络,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不明白。”悦子摇摇头。
“就是干坏事,类似不脱鞋就闯入别人家。”
“嗯……”悦子哼了一声。
翻开下一页,字母“AI”出现在眼前。
“AI就是人工智能。”还没等悦子问,光平就说道,“这里介绍了一些利用了人工智能的事例,自动翻译系统、智能机器人、自动翻译电话……”
“自动翻译?机器给人做翻译?”
“好像是。不过,上面都写了,还有待进一步研发。今后AI的代表项目是专家系统,就是让电脑记住专家所掌握的知识,即使是外行人也能完成专家的工作。”
“这有用吗?”
“不知道,也许有吧。文章里还写了很多实际应用的例子。M公司的IC设计专家系统、S公司的生产技术专家系统、D公司的公司经营系统……你看,都用到公司经营的层面上了。”
黑客与AI的报道后面是有关计算机通信和电子合成器情报的文章,这些都是机械工学专业的光平不擅长的。
松木会对这样的报道感兴趣吗?因为除此之外并无吸引眼球的内容,而且听说松木以前供职的公司就是做计算机服务的。因此,最妥当的推断是他很可能受到了这些报道的吸引。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把这种杂志交给广美?
“广美以前有没有在IT公司上过班?”想到这种可能,光平试着问悦子。
悦子忽然像被人出言侮辱了似的,露出厌恶的表情。“怎么可能!她连计算器都用不好。”
“是啊。”光平想,不只是计算器,相机、录像机、CD机,广美都用不好。
光平刚沉浸在对广美的回忆中时,公交车已到达目的地。沿车站旁的岔路没走几步,就到了绣球花学园。周围都是高级住宅,但不知为何,路上没有行人的身影,也听不到住户家里的声音。学园里的建筑是微微有些脏的粉红色,楼前有一处小球场,若是成人在这里打棒球,击出去的球似乎很容易就会越过栅栏。学园里面也静悄悄的。
“因为是周六,孩子们都回家了吧。”悦子说。
光平点点头,表示赞同。
门关着。光平从栅栏旁朝里面望去,只见球场上画着一些几何图案,大概是用来做心理治疗或是其他用途的。
“您有什么事吗?”
一个声音忽然从光平的视线外传来。光平转过头,只见一个身体硬朗、一身务农打扮的老人朝自己走来。光平没怎么见过体格这么好的老人,但从斑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来看,他无疑已经上了年纪。
“您是这所学校的工作人员吗?”
“是啊。”老人来回打量着光平和悦子,“你们是……”
“我叫有村悦子。”悦子报出名字,“有村广美的妹妹。”
老人诧异的表情消失了,露出温厚的笑容。不一会儿,他悲伤地垂下斑白的眉角。“是吗?您是有村的……这次的事情真是不幸。我是这儿的园长,姓堀江。”
光平和悦子被带进会客室,再次见到了堀江。他已换上一身西装,真有一种园长的风范。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端来了茶水,据说她也是这里的员工。
“因为提供住宿,平时总会有几名员工在这里。”堀江津津有味地啜着茶说。
“学生中也有走读的吗?”光平问。
“嗯,几乎都是。”堀江说,“会用巴士接送他们。你把这里当成普通的幼儿园就行。”
“员工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是已取得保健训练相关资格证的人,还有些喜欢孩子的人。”堀江的眼角叠起皱纹,仿佛在说自己也如此。
“可是,广美……有村小姐并没有相关资格证吧?那她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她是志愿者,”堀江回答说,“除了有村小姐,还有很多人都以志愿者的名义过来帮忙,相关的大学里每年也有很多人来。志愿者不需要资格证和理由,只要有爱和包容他人的心,任何人都可以来。”他语气平静,但光平能感觉到他说的每个字里都透着自信,没有迷茫。
“姐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这儿当志愿者的?”悦子问。
堀江似乎记性不太好,努力地回忆了一会儿,说:“差不多快一年了吧。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她送过来很多礼物,从那时开始的。”
自那以来,广美每周二都不在MORGUE上班了。“您没问她理由吗?”光平问。
“没有必要。”堀江断然地回答,“来这里做志愿者是不需要理由的。”
没有迷茫,光平在心里重复。
“姐姐在这儿都做些什么?”
“什么都做。帮我们做过点心,也弹过钢琴。”
“钢琴?”光平跟悦子同时惊呼,面面相觑。“弹钢琴?”光平又问了一遍。
“对。”堀江点点头,“她的指法真好,简直像职业钢琴家。看得出来,这曾经是她的梦想。”
弹钢琴!从未为光平弹奏过钢琴的广美,居然在这里弹了。“对了,”光平把带来的小册子递到堀江面前,“这是广美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您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啊,”堀江接到手里,眯起眼睛高兴地翻看起来,“这是毕业典礼上发的,专门为离开这儿的孩子们制作的。作为孩子们独立完成过某样东西的证明,每个人都会有一本。”
“我们就是由它得知有村小姐来这儿的事的。您知道她为什么一直瞒着别人吗?”
堀江抱起胳膊,低头沉思起来。“我也不清楚。就算她不想炫耀,也没必要隐瞒。”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光平二人,“难道有村小姐被杀一事跟我们学园有关?”
“不,这一点尚不清楚。”光平说,“因为她一直隐瞒,让我们有点纳闷而已。”
“那就好……这次的案子我们也感到震惊又悲痛。只要能尽快抓到凶手,我们什么忙都愿意帮。”说着,堀江的眼睛湿润起来。
光平觉得聊得差不多了,正想起身时,那名送茶的女员工走进来,和堀江耳语了几句。堀江点点头,郑重地朝光平二人转过身来。
“我们把有村小姐的妹妹光临的事情告诉了一个人,因为我们觉得从各种意义上说,这个人都值得一见。”
堀江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堀江说了声“请进”。
开门进来的是一名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日本人典型的椭圆形长脸上化着淡妆,烫过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看上去很朴素,给光平一种柔弱的印象。女人立刻看出悦子是广美的妹妹,神情严肃地深深低头致意。
“这位是佐伯女士。”女人坐下后,堀江介绍道,“在友爱生命保险公司上班,从事外勤工作。”
堀江说的是一家著名保险公司的名字。介绍完后,女人再次点头致意,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我叫佐伯良江。这次的事情真是让人震惊。”
为什么一名保险公司的外勤员工会和残障儿童学校有关系?光平正思考着,堀江仿佛帮他答疑般解释说:“佐伯女士是曾在我们学园托管的一个小女孩的母亲,偶尔也帮我们一些忙。基于这种关系,我们员工的保险几乎都靠佐伯女士帮忙,我也是,养老保险、寿险全都承蒙她照顾。”
“不,承蒙照顾的是我才对。”良江轻轻摆摆手说,“刚开始做这份工作的时候,我怎么也拉不到客户,正犯愁时得到了这儿的帮助。”
“姐姐也入了保险吗?”悦子问。
良江点点头。“今年年初,我业绩低迷的时候和有村小姐签了合同。不过我跟她除了工作关系,私交也不错,她真是个善良的人。有关保险的事我日后再拜访,今天主要想跟她的妹妹表达一下哀悼。”
“这么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世上还真有像魔鬼一样狠心的人。”堀江再次频频眨起眼睛来。
当晚,光平回到住处后,决定整理一下目前发生的事情。整件事太过离奇杂乱,他无法立刻理出头绪。
他打开单开门式的小型冰箱,拿出两罐百威啤酒和三根腊肠,躺到几天未收拾过的床铺上。动脑的时候尽量让身体放松,这是他的原则。
最初是松木被杀。不,光平摇摇头。这未必就是最初,说不定计划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可是,如果这么想下去就没有尽头了,他决定暂时将这件事定为起点。
首先是松木被杀。他曾经工作的单位是中央电子株式会社,在一年前辞职,来到了这条学生街上。他被杀的前一天,向书店老板时田借了一本《科学·纪实》创刊号杂志,然后又将其交给了广美,理由不明。那本杂志中刊登着一些有关计算机的报道。
第二周的周五,广美也被杀了。她的尸体周围散落着秋水仙的花瓣。花语是“我最美好的日子结束了”。另外,她家里放着那本《科学·纪实》杂志。
次日即今天早晨,一个来路不明的警察突然出现,说现场是密室状态。
广美每周二都要去的地方是邻市的一所残障儿童学校,名叫绣球花学园。
以上便是光平目前了解到的全部内容。他想利用这些情报,努力做出一个能指明方向的路标,但无论怎么组合、拼装都找不到出口,看不清方向,大脑里只有一片混乱。
“想不通。”他咕哝了一句。
完全想不通——只有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