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觉得那部作品也很棒,真的。你居然能想出那么有趣的故事。”知理子一边动着刀叉一边说。
“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开心。我自己也将那部作品归类在很有自信的作品之中。说来你真的很熟悉我的作品嘛,真的全都看过?”
“我从一开始不是已经说了嘛。你以为我在撒谎?”
“我觉得你可能看过一两本,但没想到居然真的全都看过。”峰岸微微低下头,“谢谢你。”
“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对我来说,阅读你的作品一直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那么我今后也得继续努力,写出更多佳作。”
服务员送来他们点的鱼类料理,是干煎长脚虾和慕斯帆立贝。峰岸喝着白葡萄酒,将菜肴送入嘴里。和前菜一样,这家店的菜肴真是极品美食。
“你常来这家店?”
知理子稍稍歪了歪脑袋:“算不上常来吧,只是偶尔会来。”
“你居然知道这么好的店,下次我还要来。”
“很高兴你能喜欢这里。”
“但一定不便宜吧?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刚才一直在聊我的小说,关于你的事情还什么都没说呢。”
“很普通的公司职员。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人才派遣,总是被夹在爱使唤人的上司和不知天高地厚的下属之间,每天都唉声叹气,疲于奔命。”
“感觉这不像你会做的事啊,我以为你会做那些看上去更精英的工作呢,比如总裁秘书或酒店经理之类的。”
“你可别用十年前的印象来想象现在的我哦。”知理子皱了皱鼻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
“那部《深海之门》后来怎么样了?”
峰岸皱了皱眉:“唉,你还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了?我真的很想知道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你居然连那部作品都看过?那是刊登在月刊杂志上的连载。”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你的所有作品我都拜读过。为什么会突然停止连载?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身体突然抱恙,但应该不是吧?到底是什么原因?”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暂时停止更新,好好琢磨一下后半部的故事发展。”
“是吗?但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吧?”
“那部作品有点儿特殊,我是一边写一边考虑地展开的,所以写着写着遇到瓶颈,就写不下去了。毕竟我也只是凡人嘛。”
“写书真的很辛苦吧!”知理子叹了口气,伸手去拿酒杯。
知理子所说的连载小说是峰岸从去年春天开始动笔的作品,到秋天为止都还算顺利,但之后就怎么也想不出好的故事情节,不得已,只能暂时停止更新。因为暂时不再去想那部作品,在聚会上他都尽量避开杂志社的负责人不见。表面上是暂时停更,但其实他打算就此将其雪藏。
峰岸有点儿心急,不知道知理子打算聊多久关于小说的事。难道像这样只聊聊小说她就心满意足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对峰岸而言就是浪费时间。峰岸觉得,至少得让知理子说出十年前突然离开的理由。
侍酒师来到餐桌前,略微介绍了一些品酒提醒后,朝他们新的酒杯里倒上了红酒。之后,肉类料理也被送上餐桌,他们点的是面包酥皮烤羊肉。
知理子微微一笑:“我觉得自己真的好幸运,能像这样和知名作家一边用餐一边聊小说。一般人可没这么好运。”
“也许吧。差不多该聊聊你——”
“她也是。”知理子不理会峰岸的话,继续自顾说道,“我也好想让她感受一下这种美妙的感觉。她也喜欢看小说,特别是推理小说。”
“她?”
“藤村绘美,和我们一个社团的藤村绘美。我觉得你应该也见过她。”知理子说得非常平静,语气中并无任何起伏。
藤村绘美——峰岸的脑海中跃出“藤村绘美”这几个字的同时,一个女人的面容也鲜活地浮现出来。他顿时觉得浑身发热,心脏狂跳。
“呃……”峰岸想去拿酒杯,却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于是作罢,开口说,“我不记得了,是什么样的人啊?”
“和我同龄,大学一年级的时候就加入了社团。她和我很要好,经常一起玩。快升三年级的时候,我休学一年去了美国,当时她知道我要走,觉得很难过,哭得可伤心了。她是短发,高个子,应该是E罩杯以上。你真的不记得了?”
“呃,想不起来。一年一度的聚会上应该也没见过。”峰岸故意做出歪脑袋的思索状,与此同时,他也在思量:为何知理子会说起她?
“我们相识的那次聚会上,她确实没参加。前一年的聚会她也没去。因为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像是做完一段正式的宣告,知理子这才开始用手里的刀叉切分羊肉,“她是在公寓里上吊死的——把衣架升到最高,然后拴上绳子……那件事就发生在我从美国回日本几个月前。”
峰岸倒吸一口冷气。他确信这并非偶然,知理子讲这些一定有某个明确的目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今晚的见面也一定是为此所设的局。
但她究竟有何目的?
“怎么了?你怎么不吃呀?真奇怪。快趁热吃呀!”知理子说着,一口一口地把肉送进嘴里。
峰岸手里拿着刀叉:“我本来刚想吃,你却说起那种事,让我的胃口都没了。吃饭的时候居然说死人的事。”
“才说了这些你就吃不下了?大作家,你笔下的那些故事比这可怕多了吧?没想到你的神经居然这么脆弱。”
“那些都是虚构的故事。”峰岸用刀切开酥皮包着的羊肉,然后送入嘴里。如果完全没有心事地吃,一定会觉得美味无比。现在,他却觉得食之无味。他现在能做的只是机械地进行咀嚼,勉强将食物送入胃中。
“绘美最后一次参加社团聚会是她大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我人在美国。你是去了那次聚会的,对吧?社团记录里有你的名字。”
“好像是吧。我也许在聚会上和那个女孩打过招呼。”
听到峰岸的这句话后,知理子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一脸认真地说:“绘美的死,就发生在那次聚会八个月后。”
峰岸用红酒将嘴里的肉送下肚中:“那个女孩是自杀,肯定是遇到了什么苦恼难解的事。”
知理子挺直背脊:“我说过她是自杀吗?”
“你不是说在房里上吊嘛。”
“警方确实将其认定为自杀,因此甚至没有进行司法解剖。但你一定知道,过去也曾发生过多起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杀人事件吧?”
“你觉得是他杀?有什么根据吗?”
知理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峰岸说:“绘美没有自杀的动机。”
峰岸微微一笑:“有没有动机,只有那个女孩本人才知道吧!”
“当时绘美有个男朋友,虽然她没告诉我她男朋友的名字,但她发给我的很多邮件里都透着满满的幸福感。邮件里说,她觉得和男朋友很投缘。听她的家人说,她的男朋友并没有出席她的葬礼。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也许是被男朋友甩了?因为打击太大,所以才选择自杀?这也不难理解。”
“绘美不是那么脆弱的女孩。”
“这种事只有那个女孩本人最清楚,外人怎么会知道!”许是因为太激动,峰岸忍不住尖声叫了出来。他赶紧假装咳了几声,小声说:“抱歉,失礼了。”
知理子稍稍垂下眼帘,点点头:“是啊。我当时人在美国,对绘美那时候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这是事实。但是我回国后,努力想要搜集信息——我拜托她的家人给我看了她所有的遗物,还去见过很多认识她的人,问了很多有关她的事。”
“结果呢?”
知理子缓缓地摇摇头说:“没用,完全徒劳。不知道她自杀的动机,但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是他杀的证据。房间里并没有争斗过的痕迹,也没有物品被盗。”
“也就是一无所获,真遗憾。”峰岸把菜肴送入口中,开始有心思去品尝美味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我自己也慢慢地开始将这件事淡忘,去参加社团聚会之类的活动,全身心地放松自己。就在那次聚会上,我遇见到了刚刚以作家身份出道的前辈,真的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说着这番话的时候,知理子再一次意味深长地看着峰岸。
“你的故事里终于轮到我登场了。”
“没过多久,我就开始和前辈交往。每天都很开心。他很体贴,也很博学,还会在床上和我聊小说的构思。但我觉得他说的故事似曾相识,感觉在哪里读到过。当时,我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所以没有深思。但之后,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确实读过那部小说。但不是普通的、装订成册的书本,而是打印出来的稿件。那是一个业余作家写的小说,而那个作家就是绘美。没错,绘美当时也在写小说,她曾经立志成为一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