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车上,甘凤池刚把车开出去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又是王奶奶的。
“你们这对忘年交关系不错嘛。”
“什么忘年交,是王奶奶死命要把孙女介绍给我,还好她孙女有男朋友了,谢天谢地。”
“那女孩有那么糟糕吗?”
“倒也没太糟糕,但我不喜欢她啊,我在追紫言……”
甘凤池说完才发现自己把秘密说出来了,他慌慌张张把车停去一边,手机还在响个不停,萧兰草让他赶紧接。
甘凤池接通了,王奶奶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凤梨啊,你怎么还没过来?”
“不是说晚上嘛,我晚上找时间……”
“咦,不是说好下午吗?凤梨你说你这记性该多吃点猪脑补一补了,让我个老人家等这么久,不过算了,我也常常忘事儿,何况你还这么忙。”
王奶奶叽里呱啦一大串说下来,甘凤池懒得再解释了,刚好他现在的路线和去中青公寓一个方向,便说:“那你等我,我马上赶过去。”
“不急不急,你慢慢来,小心开车啊。”
电话挂断,甘凤池转头看萧兰草,萧兰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说:“补猪脑的时候记得猪皮打冻,营养足对皮肤也好。”
“我没记错,是王奶奶糊涂记错了。”
“你跟个老人家较什么劲儿。”
“我没较劲,我只是说出真相,还有,我追紫言的事你千万别说出去!”
“不会说的,反正大家都知道。”
什么叫大家都知道?
甘凤池还想再问,萧兰草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他赶忙问:“科长你去哪儿?”
“附近开了家美容SPA,我去看看。”
甘凤池笑了。
换了从前他一定会信萧兰草的话,不过现在他摸到萧兰草的脾气了,萧兰草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他有另外调查的事情,他不说,甘凤池也不多问,说:“其实我约了苏扬,我想跟他再打听下乔飞的事,科长你不跟我一起?”
“不,如果万一王奶奶看中我,硬要把她孙女介绍给我怎么办?”
“您想多了,别以为帅就是好事,太帅的人通常都不靠谱,老人家喜欢的肯定都是我这种类型的。”
“万一,我说万一。”
萧兰草说完掉头就走,半路又转回来,甘凤池还以为他又要自诩,谁知他正色说:“凤梨仔,有正义感是好事,但如果过度代入自己的感情,就容易失去正确的判断能力,要做一个好警察,只有正义感和冲劲是远远不够的。”
“我记得了。”
甘凤池收起笑容,看着萧兰草走远了,心想为什么科长要跟他说这番话,难道是他上午看资料时情绪表现得太强烈?
啊,他想到科长要去做什么了,他要去拜访何家,所以他才不带自己,他怕自己在跟何家的人交谈后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会在调查中走偏路。
看来要跟上科长的脚步,他还需要继续磨炼啊。
甘凤池开车来到中青公寓,王奶奶都等得不耐烦了,他一进去就把他好一番数落,说他没有时间观念,这种态度不好,不容易跟同事相处,也很难升职。
甘凤池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但他总不能跟老人家计较,老老实实听着王奶奶的数落,跟着她进了屋,见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问:“您的腿怎么了?”
“昨晚在楼下被个滑滑板的孩子撞倒了,还好没骨折,就是扭伤,你说你们这些保安怎么当的,小区都三令五申不让在区里滑滑板,就是没人听,你们倒是抓一抓啊。”
“我不是保……”
“隔壁陈奶奶上次也被撞了,住了半个多月的院,真是的……现在的孩子都不学好,搞得我们这些老人家走个路都提心吊胆的。”
甘凤池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说:“我知道了,我回头跟保安说下,让他们留意,您的腿要不要紧,去看医生了吗?”
“儿子送我去医院看了,小伤没事,喏,这些都是孙女带过来的,我跟老伴两个人也吃不了,你都拿回去吧。”
老人在藤椅上坐下,用拐杖指指地上的箱子,甘凤池过去打开一看,一箱子的水果,他抱了抱,还挺沉的。
“这些都给我?”
“都给你,拿回去跟同事一起吃,搞好关系才有机会升职嘛,这孩子一点机灵劲儿都没有。”
一天到晚被吐槽,甘凤池已经免疫了,笑着说:“是是是,谢谢您还记着我。”
“你是我孙女婿,不记着你还记着谁啊。”
“你孙女不是有对象了吗?”
“我不中意,你看,长得一点都不讨喜。”
王奶奶把手机的照片调出来给甘凤池看,那是个脸蛋胖乎乎的男人,甘凤池觉得这都不叫讨喜的话,那没人长得讨喜了。
不过王奶奶不喜欢他,所以接下来老人家一直在埋怨孙女找的男朋友不合适,甘凤池看看表,只好半路打断她,说自己还有事要做,下次再来听她聊。
“喔喔,我想起来了,你们在查什么案子的,这么急,是不是找到凶手了?”
“哪那么快呢,我们还在找线索。”
“那小心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电话给我。”
甘凤池搬着沉甸甸的箱子走出去,心想只要您少打几次电话让我laid(安排)相亲,那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甘凤池从王奶奶家出来,离开中青公寓之前特意跑了趟保安室,说了王奶奶的事,让保安留意小区里的年轻人,别让他们在公共场所玩滑板,免得出了事很麻烦。
上次甘凤池在这边处理过案子,跟大家都混熟了,保安组长对着他一通抱怨,说小区发生过好几次这类的事,他也贴过警示公告,但就是有人不听,王奶奶的事他也知道,还去提醒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了,希望今后能好一点。
“现在的孩子不好管是一回事,那些家长也有问题,我说老人们担心被撞到,晚上出门都打手电筒啊戴夜光带啊,结果他们反而说人老了眼神不好就不要瞎折腾,晚上不出门不就没事了,你说这是人话吗?不过还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现在犯罪都可以从轻量刑,更何况是这种事?”
听着组长的抱怨,不知为什么,甘凤池想起了何筱俪的案子。
青少年犯罪,最多是进进少管所,几年之后出来,有很多融于社会的机会,但被害人呢,她连一次重新开始机会的都没有。
甘凤池开车来到苏扬的家,因为在王奶奶那儿耽搁了,甘凤池比约定的时间晚到,还好苏扬没在意,甘凤池进去的时候,就见他闷头坐在电脑前敲字,四周堆放着各类书籍杂志,从摞的高度来看,一个地震下来,苏扬就死得其所了。
“你家挺大的嘛,”他第一次来,打量着家居摆设,说,“看得出你这份工作有多赚钱了。”
“别开玩笑了,这是亲戚的家,我只是帮忙看房子而已……我这儿有篇稿子急着发,你先坐,隔壁是厨房,茶水什么的自己准备,别客气。”
苏扬说完又一头扎进书堆里,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地响起,完全无视了甘凤池的存在。
甘凤池没跟他客气,自己去厨房煮了水冲了茶,又把王奶奶给的苹果削了两个,开始享用下午茶。
茶喝到第三杯,苏扬做完事过来,甘凤池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喝着茶坐下,问:“你跟我说,乔飞真死了?”
“他要是活着,我还需要特意跑来跟你打听吗?”
“我就是不敢相信这事儿,那混蛋最擅长死缠烂打,感觉他就算死了,也会从墓地里爬出来写通稿。”
“要爬也是从冰柜抽屉里爬出来,现在我的同事在调查他的情况,所以大家都知道的那些你就不用说了,有什么是大家不知道的,比如他做过什么恶毒的事,有什么仇人,或者恨不得他死的?”
“说要恨不得他死的,大概要从城南排到城北了,包括我,当年他背后戳我一刀,害得我差点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他就是那种可以为了利益牺牲任何人的混蛋。”
甘凤池的茶杯停在嘴边,苏扬急忙摇手,说:“当然,我只是想想,我可没杀人,恨他的人是不少,但要说杀他就没必要了吧,这个圈子永远都是利益为先,杀了他又没好处拿。”
“也可能是他的行为妨碍了谁的利益,比如最近他在调查什么?”
苏扬想了想,说:“前两天我听他在酒吧夸口说什么查到警方内部有问题,有人涉嫌杀人,还栽赃给其他人。”
这不就是在说他嘛。
甘凤池立刻否定了:“这事我知道,没问题,都是捕风捉影的事。”
“我猜也是,他就喜欢夸大事实,搞得小事变大事,他才有利可图,好像还说在查什么明星的八卦,是大八卦,如果爆出来,那人一定在圈里混不下去的那种。”
甘凤池在笔记本上记下来,写了邢星的名字,又在后面打了个问号。
“募捐你知道吗?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知道,那不就是洗白用的伎俩吗?有些不知情的人就以为他是好人,不过那个钱他应该没贪,太明显了,有些人是坏在骨子里的,就算做坏事也让你抓不到把柄。”
甘凤池觉得苏扬对乔飞的成见还挺深的,他想起萧兰草说的话,代入自己的感情很容易造成先入为主的偏见。
“我记得他也做过好事,比如何筱俪的案子,那案子你有印象吗?是发生在六年前的一起强暴案。”
“你等等,等等,”
苏扬皱眉想了想,一拍大腿。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高中女学生的案子?那个案子就因为有乔飞的录像才顺利给犯人定罪的,他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可惜那女孩最后还是想不开自杀了,那次的舆论导向不好,一直有人攻击女孩,难得那次我跟乔飞站在统一战线上,写了好几篇报道,指责那些抨击被害者的言论,你为什么问这件事?”
“没什么,就是觉得奇怪,你说的坏到骨子里的人居然也会做好事。”
“是啊,当时我们同行一些人都觉得他另有目的,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不过后来也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大概他就是想趁机洗白吧,就和他搞募捐活动一样,要不我帮你问问看?问问跟他走得近的人,也许能问到什么。”
“感谢。”
“哪儿的话,都是朋友,相互帮衬嘛,等这案子破了,你让我做独家报道就行。”
甘凤池喝着茶不说话,心想这事他可做不了主,得请示他家科长的意见。
“对了,你想了解他的事,可以去湖滨公园碰碰运气。”
“哪个湖滨公园?”
甘凤池用手机查了一下,结果跳出来七八个相似的名字。
“这些都不是,我说是湖滨公园,是因为林子旁边有个小湖,以前人挺多的,后来城区改建,那边也是规划区,但规划了好久都没下文,人都搬走了,就荒凉了,在这儿……”
苏扬在地图上找到公园地点,指给甘凤池看,甘凤池奇怪地问:“这里离乔飞的家很远啊,他为什么要特意过去?”
“那混蛋虽然没什么朋友,但他喜欢养鸟,尤其是鹦鹉,那里是他遛鸟的地方,听说啊……我是说听说,他好像在那附近有栋房子,人都搬走了,清静,方便做些鸡鸣狗盗的事,鸟叫也没人嫌吵,房子具体在哪里我就不清楚了,要我顺便打听下吗?”
“要要要!”
甘凤池心想这消息要不是混圈混久了可能也不会知道,多半刑侦一科那边还没打听到,所以他尽可能多搜集一些新情报,说不定还是条重要线索呢。
“那我先去公园转转,你要是打听到了马上联络我。”
甘凤池从苏扬家出来,来到他说的小公园。
公园很久没人打扫,看上去挺荒凉的,有两个上了岁数的人在踢毽子,甘凤池在附近转了一圈,觉得这里挺适合老人休息的,环境清静,小人工湖旁边还有树林,鸟雀不怕人,在枝头叫得很欢。
如果他养鸟的话,也一定喜欢在来这里遛鸟。
不过可惜这里城区规划,没什么住户,更别说监控器了,甘凤池转悠了一圈,最后跑到两个踢毽子的老人那儿跟她们打听情况。
如果说萧兰草男女通吃的话,那甘凤池就可以说很投老人们的眼缘,王奶奶也好,其他老人也好,都喜欢跟他聊,看了他提供的乔飞的照片,其中一个老人马上就认出来了,说他常在这附近遛鸟,人很讨厌,所以看到他来,她都会远远避开。
“为什么说他讨厌?”
“他踢我家宝宝,嫌它吵,一脚踹过来,他就是欺负我一个老人家拿他没办法,我说你再碰我的宝宝,我就毒死你的鸟,他才不敢了。”
甘凤池一开始还以为乔飞踢小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宝宝是狗吧?”
“是啊,京巴,很小的,能碍着他啥事啊,不过最近他都没来,希望他以后也别出现。”
甘凤池心想这个请放一百个心,他以后都不会出现的。
“那你们知道他家住哪儿吗?”
“不知道,平时看不到他,就有时候一早一晚遛鸟他才出现。”
“这里挺荒凉的啊,你们有没有看到他跟谁接触过?”
“没有,谁想跟他说话啊,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反正我看到他就走,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见问不出什么,甘凤池向她们道了谢离开,他走出几步,那老太太突然又叫住他:“等等,有一次我看到他跟个女人说过话。”
甘凤池跑回来,问:“什么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好像一个多月前吧,喏,那天早上他们就座在长椅那边聊,女人披着红色的披肩,戴着帽子,很洋气。”
甘凤池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去,长椅正对着湖边,他问:“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吗?”
“没有,你看,从这边看只能看到背影,不过她打扮挺时髦的,长得肯定不错,要不那个男的怎么会主动跟她聊天?”
“能说得再具体点吗?比如她的身材或是其他什么的?”
“我就随便看了那么一眼,没多想,再说都这么久了,就算看到也记不住,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了。”
老人连连摇头,甘凤池不死心,又各种提醒,但她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甘凤池只好放弃了。
他走到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打开录音笔把对话重新听了一遍,心想披红披肩的女人会是谁呢,会不会是娱乐圈的什么人,因为被乔飞勒索而不得不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跟他见面?
不知不觉中天色暗了下来,甘凤池把录音笔放好,站起来准备去附近的居民区问问看,却发现对面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个男人,正冲他这边探头探脑。
甘凤池跑了过去,问:“请问您住在这附近吗?”
男人个头不高,不过挺魁梧的,他戴着棒球帽,被问到,慌忙把头撇开,嘟囔了句“不是”就掉头匆匆离开了。
他的举动古里古怪的,甘凤池起了疑心,想追上去问,苏扬的电话打了进来,他只好先接听。
苏扬是来跟他说地址的,他问到了一个以前跟乔飞合作过的伙伴,原来那房子是乔飞的亲戚的,户主不是乔飞,所以警方暂时应该还没查到,让他赶紧去,要是找到了什么线索马上告诉自己,有好处大家一起捞。
甘凤池附和着他说,等他兴奋地讲完一大堆话,才问:“问你件事,乔飞以前有没有过勒索行为?”
“勒索谁?”
“就是一些名人的偷拍盗拍?”
“你开玩笑吧凤梨仔,这种事还用特意问,那些狗仔不就是靠着偷拍勒索过活的吗?”
“这么重要的线索为什么你没跟我讲?”
“我以为这种事人尽皆知的,不过虽然有不少人被勒索,但杀人倒不至于,乔飞是混蛋,却不是傻子,他不会狮子大开口的,他要的金额通常是对方可以承担得起的。”
“也可能他这次抓到了谁的重要把柄……”
“相信我甘凤池,我混这个圈子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乔飞比你我都更懂得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那个杀他的人我敢说他不是为利。”
以前萧兰草也这样说过——案子复杂的不是过程,而是动机,除了极少数的反社会人格外,杀人动机不外乎三点——情杀、仇杀,还有为钱杀人。
如果去掉最后一项,那乔飞是死于情杀还是仇杀呢?
如果是仇杀,乔飞肯定很戒备,凶手没机会碰到他的药盒,所以情杀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问:“你知道乔飞的女朋友是谁吗?”
“还女朋友呢,他连交往密切的女人都没有,他这人自己做事很小人,就认为别人接触他也是有目的的,所以疑心病特别大,跟谁都处不长,最多是有时候花钱找小姐……别问我他去哪里找小姐,这事我真不知道。”
甘凤池没打算问那么多,他想刑侦一科的同事在负责调查这一片,肯定可以查得清清楚楚,不用自己去多事。
他道谢后结束了通话,照苏扬提供的地址找到乔飞的家。
乔飞的家是个独门独院的小平房,隔着不远也有几间平房,式样都很陈旧,天早就黑了,却不见开灯,看来是没人居住,对于常写新闻通稿的人来说,这里的环境倒是挺适合他的。
院门半开着,甘凤池推门进去,来到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根曲别针。
用曲别针撬锁这活还是萧兰草教他的,为了学到技术,他还花钱请同事们喝饮料,现在派到用场了,甘凤池决定一用——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他这算是紧急处理方式,不违反规定的吧。
他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把针头插进锁孔,但还没等他使力,房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甘凤池一愣,他怕有危险,提高警惕慢慢走进去,里面隐约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他没开灯,掏出手电筒顺着响声走进客厅。
客厅摆设简单,但空中挂了几个鸟笼子,响声正是从鸟笼发出来的,其中一个鸟笼没罩布,里面的鹦鹉看到光,冲着他不断地拍打翅膀。
甘凤池打量了一圈客厅,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他转去其他的房间看了看,也没有异常,最后走进书房。
这里是乔飞工作的地方,架子上堆放着很多书籍杂志,竖排放不下,有些书籍就胡乱横着塞进去,架子上还有不少小型录像带和光盘,看上面落的灰尘,这些东西应该很久没被碰过了。
桌上有台旧式电脑,甘凤池碰碰鼠标,屏幕没显像,他弯腰看看,电源插头没插,感觉这东西只是摆设,乔飞常用的还是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
甘凤池拉拉桌子下面的抽屉,抽屉都上了锁,他又翻了翻电脑旁堆放的文件,想看看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旁边突然传来叫声。
叫声很凄厉,不像是人类的声音,甘凤池刚一抬头,迎面就看到一个白乎乎的影子飞过来,两只大眼在黑暗中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那东西一晃就飞到了眼前,甘凤池大叫一声往后闪,谁知后面都是堆成山的书,被他这么一撞,都翻落下来,甘凤池跟着书一起跌倒,紧接着冰冷的物体碰到了他脸上,他两眼一翻,就此失去了知觉。
“凤梨仔!凤梨仔!”
耳边传来叫声,脸颊还很痛,像是被谁拍到了,甘凤池的意识慢慢回归,想装死当听不到——他不怕恶人,反正从小到大最恶的人就是他自己,但他怕鬼,恐怖片还能勉强看,鬼片就想都别想了,更何况现在是在现实中,不是演电影。
咔嚓声响起,甘凤池眼前一亮,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相同的咔嚓声传来,这次他的大脑彻底清醒了——有人趁他昏迷偷拍!
一想到隐私被侵犯,甘凤池忘了害怕,随手抽出旁边的书甩了过去。
“乔飞,别以为你做了鬼我就怕你,你再敢偷拍,我打得你鬼都做不成!”
第三本书飞过去时被抓住了,对方问:“乔飞?他不是死了吗?凤梨仔你在说什么梦话?”
啊!
声音很熟悉,甘凤池眯着眼睛看过去,书房的灯打开了,萧兰草站在灯下,拿着手机对着他,表情充满惊讶。
“科、科长,怎么是你?”
甘凤池转头看看周围,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又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打电话给苏扬,听他说了这个地址,就过来看看,你呢?不会是又被谁打晕了吧?”
“不不不……呃是是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这个……说来话长……”
甘凤池含糊过去,跑到“鬼”出现的地方检查,那边只是普通的窗户,窗框还是老式的木框,他拉开插销探头看去,隔壁是个空房间,放了一些生活用品。
“科长,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或者……奇怪的东西?”
“隔壁那帮鹦鹉算吗?我进来的时候它们好吵,吵得我以为进了杀人现场,还看到了地上的手电筒,结果进来一看,原来是你。”
“现在不吵了?”
“我把灯关了,门也关了,没有刺激,它们就老实了。”
“所以应该是罪犯吓唬我的时候发出响声,刺激了它们。”
“怎么个吓唬法?扮鬼啊?”
“当然不是!”
萧兰草本来只是随口问问,但甘凤池的反应让他发现自己说中了,笑道: “喔,原来你怕鬼,被鬼吓晕的。”
“没有的事!我是被书砸晕的!”
“脸都吓白了好不。”
“我天生就这么白,不用天天做美容也这么白,你羡慕啊嫉妒啊?”
萧兰草不理他,低头摆弄手机,甘凤池问:“你干什么?”
“传照片给老白和紫言看。”
甘凤池一听就急了,伸手一把按住手机,萧兰草抬眼看他,甘凤池没办法了,嘟囔道:“好吧,我承认是吓的。”
“吓晕的?”
“吓晕的怎么了?我怕鬼不行啊?谁规定警察就一定要胆子大?”
“那么胆小鬼先生,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躲不开,甘凤池只好老老实实说了经过,半路还看了下表,从他进房间到被萧兰草叫醒也就半个多小时吧,也就是说他最多只昏厥了十分钟。
萧兰草听完,表情严肃起来,问:“看到门没锁,你也没起警觉?”
“我注意了啊,但屋子里没人,只有鹦鹉,再加上很静……”
看看萧兰草的脸色,甘凤池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摊摊手,说:“是我大意了。”
萧兰草弯腰检查桌子,又查看了书架,说:“抽屉被撬过,书架上也有被翻过的痕迹,有些地方的灰尘被蹭掉了,看来有人对乔飞的东西感兴趣,不过他应该还没找到。”
“你怎么知道?”
“因为抽屉还没撬开你就来了。”
萧兰草拉拉抽屉,甘凤池看到抽屉边缘有几道很深的印痕,他在地上找了找,找到了一个螺丝刀,把螺丝刀压在印痕上,粗细一致,他说:“不知道这是不是小偷遗落的。”
“虽然不抱期待,不过还是交给鉴证科让他们查一下吧。”
萧兰草找来塑料袋把螺丝刀放好,甘凤池的曲别针也派上了用场,插进锁孔转了几下把锁打开了。
书桌下面一共三个抽屉,里面很杂乱,纸张、计算器、名片还有光盘U盘混在一起,甘凤池翻了翻,没发现重要物品,他随手拿起一张光盘。
萧兰草插上电脑插头,硬盘启动起来,屏幕显示器却没反应,他按了下显示屏电源按键,屏幕这才亮了,跳出输入密码的提示。
“有人碰过乔飞的电脑。”他说。
“你怎么知道?”
“显示器的电源也关掉了,看乔飞这里的摆设,他不是个在意这些小细节的人。”
“那个人肯定想找自己想要的东西,但他没办法打开。”
甘凤池随便在键盘上输入几个字符,可想而知无法通过,看来只能请小柯他们帮忙了。
萧兰草给萧燃打电话说了这边的情况,请他派人支援,他讲完电话一转头,就见甘凤池在窗户那边探头探脑,问:“你还在找鬼吗?”
“是啊,我刚才明明就看到有个鬼影在飘啊飘,而且突然之间就飞到了我面前,太吓人了。”
“这世上根本没鬼,都是人在装神弄鬼,有人偷偷进来找东西,发现你来了,他就先藏起来再扮鬼吓你,好趁机溜掉,那个所谓的鬼很简单,把块白布罩在鹦鹉头上就行了,喏,那边墙角就有块布。”
萧兰草指指隔壁房间说,甘凤池过去拿起墙角的布,那是块沙发靠背白纱,上面还黏了胶带,他关掉灯,它在黑暗中发出绿光,原来是荧光胶带。
萧兰草又说:“你看窗户正对着穿衣镜,罪犯就是利用光线折射原理,给你造成错觉,他在隔壁只是打打光,就让你体会到了一次见鬼惊魂记,神不神奇?”
“科长您就别取笑我了。”
弄懂了罪犯的小把戏,甘凤池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他拿着白纱转回来,问:“可是罪犯怎么确定可以吓晕我?我怕鬼这事又没几个人知道。”
“正常人在黑暗中突然看到有怪东西飞过来,都会害怕的,他未必确信可以吓晕你,或许只是想趁你不留意打晕你,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倒了,其实你挺幸运的,如果不先晕倒,说不定你的脑袋又要挨一下子,你也不想再受伤吧?”
虽然不想承认,但甘凤池觉得萧兰草说得挺对的。
“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鹦鹉会听罪犯的话?”
“这你要问鹦鹉,别问我,不过把纱盖在鹦鹉脑袋上,剩下的只是让它飞,应该不难吧?”
“这个倒是不难,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把鹦鹉带去隔壁房间,他又不知道我会来。”
“这种问题等把人抓住了直接问他不是更简单?我现在只确定这个人有钥匙,他不是撬锁进来的。”
萧兰草去门口检查了锁孔,甘凤池在旁边看着,这句话让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乔飞就是看了皮包后要离开宴会的,他会不会是发现钥匙被偷了才急着要走的?
甘凤池把自己的怀疑说了,萧兰草点点头:“有可能,等现场调查报告出来,或许会有什么新发现呢。”
萧燃和鉴证科的人很快就到齐了,萧兰草讲了他们的发现,甘凤池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生怕萧兰草把自己吓晕的事也说出来,幸好萧兰草跳过去了,讲述完毕,又问他们今天的调查结果。
冯震说他们问遍了乔飞的朋友圈,打听到的基本跟甘凤池说的一致,乔飞树敌很多,甚至有人还说他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可见大家有多讨厌他。
他把甘凤池提供的红披肩女人的情报记录下来,说:“我明天再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人认识她。”
看他不甘心的表情,甘凤池故意逗他:“你觉不觉得我很有做警察的天赋?”
“天赋?”
“你看,我随便一问就问到了这么多情报,是不是很有效率啊,如果我进刑侦一科做的话,你们一定如虎添翼。”
“还是先说服你家科长再说吧,”冯震往前一努嘴,“他走了。”
甘凤池掉头一看,萧兰草跟萧燃说完事情就出去了,都没跟他打招呼,他急忙追了出去。
萧兰草走到他的车前,甘凤池冲上前,殷勤地打开车门,萧兰草看着他似笑非笑。
“不如虎添翼了?”
“科长你听错了,我是说我是您的翅膀,你指东,我绝不飞去西!”
萧兰草上了车,甘凤池关上车门,又转去驾驶座那边坐上去开车。
“回局里吗?”
“是。”
“那回去千万不能提我见‘鬼’的事。”
“放心,我是那种大嘴巴的人吗?”
甘凤池对萧兰草的人格不是很抱期待,所以他说:“你可以要封口费的,说个价吧。”
“你怎么这样啊凤梨仔,我们是纪律部队,怎么能开口闭口都谈钱呢。”
鄙视的目光投过来,甘凤池冷笑着心想连问个问题都要收钱呢,那个人也不知道是谁。
不过现在他可不敢呛萧兰草,诚恳地说:“您就提个价吧,要是这事传出去,我多没面子啊,您放心,这是我主动提的,所以不会发生乔飞这类的事件。”
“乔飞啊……”萧兰草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这笔账先记着,等哪天我被绑架了,你付一百万的赎金就行了。”
“原来你对自己的评价只有一百万啊。”
投来的目光变得锐利,甘凤池不敢再开萧兰草的玩笑,转换话题,说:“这里还挺偏的,科长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坐公交车来的,那边有个站点。”
萧兰草指指道边,甘凤池看到了:“这附近挺偏的,装鬼那家伙要是开车来的,停车肯定显眼,说不定他也是坐车来的,要不要去调调车站的监控记录看下?”
萧兰草同意了,两人开车过去,那里刚好是终点站,萧兰草跟车站的负责人说明情况,要了监控录像带回去,晚饭甘凤池就是就着视频把饭吃下肚的。
两人分工合作,把几小时内的录像都看了一遍,再对照乔飞的朋友名单,没发现有熟悉的面孔在视频里出现,甘凤池看得眼睛发涩,去值班室睡了一觉,准备等乔飞家的调查结果出来后再继续看。
第二天早上,冯震打电话过来说乔飞家的光盘资料信息量太足,有好多都是大明星的私生活照,他们还在分类删减,准备根据情况深入调查这些人,鉴证科那边也有新发现——他们在乔飞的书桌角上找到一个指纹,跟乔飞皮包上的指纹吻合。
这个发现印证了甘凤池的推想——有人在宴会上偷了乔飞的钥匙,昨晚跑到他家来搜东西,却不巧被自己碰上了。
那个人会是谁?会不会是邢星?
如果是邢星的话,那他昨天的行为和状态就可以理解了,而且他也碰过乔飞的包,那么指纹……
甘凤池的大脑硬盘飞快地转起来——邢星抽烟,他收了烟头,随手揣进口袋,然后……
糟糕,衣服被他丢去洗衣机了!
冯震还在电话那头说着呢,被甘凤池直接挂掉,闷头冲出了办公室,刚好魏正义进来,被他撞得飞去墙上,他揉着肩膀问大家。
“凤梨仔怎么了?”
“不知道,他接了冯震的电话就这样了,大概是发现新线索了。”
林紫言说完,就见萧兰草笑眯眯地跟了出去,她改口说:“一定是发现线索了。”
甘凤池一口气冲进洗衣间,一进去就听见滚筒的转动声,他趴到洗衣机上欲哭无泪了一会儿,忽然看到旁边另一台洗衣机里放了衣服却没滚动,凑过去看看,液晶屏幕上亮着警示灯,他打开滚筒门,发现这台里面放的才是他的衣服,他忘了拧开水龙头,所以根本就没洗。
生平头一次,甘凤池真心感谢自己的糊涂,几下把衣服抽出来,掏掏口袋,翻到了包在纸巾里的烟头。
甘凤池欣喜若狂,拿着纸巾冲出洗衣间,一位同事拿着衣服进来,看到半开的洗衣机,冲他叫道:“你的衣服,到底洗不洗?”
“丢一边,别管它。”
甘凤池穿过走廊奔进鉴证科,小柯工作了一晚上,正靠在椅子上补眠,脸上还贴着一堆黄瓜片,甘凤池冲上去,扳住他的肩膀来回摇。
“小柯,帮我看看这上面的指纹,看跟乔飞包上的对不对得上。”
“别摇了别摇了,我又不是摇头丸,黄瓜,我的黄瓜片……”
小柯醒了,大呼小叫起来,甘凤池把烟头往他面前一放,说:“快帮我查一查,回头我买一卡车黄瓜给你贴!”
小柯看看烟头,又看看甘凤池,不说话了,打着哈欠坐直身子开始提取指纹做对比。
核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正如甘凤池预料的,烟头上的指纹跟乔飞书房还有他包上的指纹吻合,他拿到了结果,兴奋地跑去刑侦一科。
萧兰草正在跟萧燃说话,其他人也在,甘凤池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他身上。
“看凤梨仔的表情,一定是有发现了。”
“是的,科长,我查到邢星去过乔飞的家,他应该是宴会那晚趁着和乔飞吵架时把钥匙偷走的。”
甘凤池要把鉴证资料给萧燃,半路想到他的顶头上司是萧兰草,又临时将资料给了萧兰草。
萧兰草接过来看完,递给萧燃,冯震凑过来一起看,又给甘凤池竖了下大拇指,赞道:“干得好凤梨仔,看来投毒案马上就要告破了。”
“邢星是偷了钥匙没错,但不一定就是他下的毒。”
“你有证据?”
“没证据,大概是出于刑警的直觉……吧。”
甘凤池摸摸头,要说他跟邢星也不是很熟,但是在之前的案子中跟他接触过几次,算是比较了解,甘凤池觉得邢星那个人轻浮轻佻,不甘于人后,但要说投毒杀人,他可能没胆子做。
而且邢星扮鬼吓唬他?不是甘凤池瞧不起他,他想以邢星的反应能力未必做得到。
甘凤池说完,还以为大家会嘲笑他,没想到居然没人反驳,萧燃交代冯震去带邢星来接受调查,司徒去申请搜查令,双管齐下。
萧兰草走了出去,甘凤池追上,小声问:“科长,你觉得邢星会是投毒犯吗?”
“不要问我,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觉得是对的,就去证实它,觉得是错的,就去推翻它。”
“喔……那你去何家,有没有发现?”
萧兰草半路停下脚步,看向甘凤池,甘凤池冲他堆起笑脸。
“科长,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昨天一定是去何家问情况了吧?”
“臭小子,有长进嘛。”
难得被称赞,甘凤池心里有几分得意,揣摩着说:“看来是没有?”
“嗯,我问过何家的邻居,何筱俪的父母在她出事没多久就离婚了,据说那晚两人都因为忙没去接女儿而互相埋怨,母亲后来有严重的忧郁症,被家人送去美国养病,最近才回国,何筱俪的父亲本来是个很好的外科医生,也因此辞职了,我照邻居提供的地址去拜访他,都下午了他还在睡觉,一身酒气,就像个废人。”
“不工作,他靠什么生活啊?”
“他祖父那辈留了点家产,靠着吃房租生活,他还有个姐姐和妹妹,但都有自己的家庭,姐妹那边的小孩分别是大学生和高考生,家长整天忙着孩子的学业,还要照顾母亲,没精力管这个整天沉溺酒气的兄弟,这都是听街坊邻居说的,具体情况我还要直接询问他的姐妹。”
“为什么你对何筱俪的案子这么上心?是不是确定它跟乔飞被杀有关?”
“没有,只是我在读案卷的时候觉得有些地方不合情理,案子本身没问题,而是……”萧兰草没说下去,想了想,说:“就是一种直觉吧,所以我好奇想多打听一下。”
“那我也去。”
“喔,你不是最讨厌跟着感觉办案吗?”
“可我现在觉得这样也不错,相信而不盲信。”
萧兰草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转身往前走,“凤梨仔,我们去看鹦鹉。”
“哈……”
“说不定那些小家伙们会给我们提供到线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