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冰冷的东西滴在鼻尖,门胁五郎忍不住叹着气。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从放在旁边的皮包内拿出透明雨衣。
其他成员也纷纷讨论,果然下雨了。
今年五月很闷热,很担心就这样进入夏天了。没想到进入六月之后,气温不再上升。真是太好了,这样站在街头不至于太辛苦。没想到刚松了一口气,就提早进入了梅雨季节。下雨是街头募款的天敌。今天在上街之前,还在讨论到底要不要停止活动,但上网查了天气之后,发现降雨量并不大,最后决定继续进行。刚好有十名义工参加今天的募款活动,正午过后,站在车站前的天桥旁,对着马路大声叫喊时,天气还只是有点儿阴沉而已,没想到还不到三十分钟,就下起了雨。
所有成员都在相同的T恤外穿了透明雨衣。T恤上印着江藤雪乃满面笑容的照片,在贴着相同照片的募款箱上也罩上了塑料套后,再度开始募款。门胁左手拿着写了“雪乃拯救会”的旗帜,右手抱着装了宣传单的盒子。
“那就好好加油!”
听到门胁的激励,其他九个人回答:“好!”除了他以外全都是女人。非假日的白天,很难拜托有工作的男人来支持活动。
天气不稳定时,捐款的人数就会急速减少。不光是因为路上的行人减少,雨伞是很大的原因。因为要撑伞,所以占用了一只手。在这种状态下从皮夹里拿零钱很麻烦,即使想要捐款,也会想着改天再说。而且雨伞挡住了视线,行人可能根本没看到有人在街头募款。
这种时候,只能靠大声宣传。门胁用力深呼吸时,站在他身旁的松元敬子用响亮的声音对行人说:“敬请伸出援手。住在川口市的江藤雪乃因为罹患严重的心脏疾病而深受痛苦,请伸出援手,协助雪乃去国外接受心脏移植手术。零钱不嫌少,请各位踊跃捐款。”
松元敬子的宣传很快就发挥了效果,刚好路过的两名粉领族中的一人停下脚步,拿出皮夹走了过来。另外一个女人似乎也不甘示弱,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也跟着捐了款。
“谢谢。”门胁说着,向她们递上了宣传单。宣传单上也印了江藤雪乃的照片,并记录了她的病情和迄今为止的情况,但那两个女人轻轻摇了摇手,没有接过宣传单就离开了。她们捐了款,却不是对活动的详细内容有兴趣,可能只是觉得默默经过有点儿过意不去。在刚开始进行募款活动时,门胁对捐款人的这种反应难以释怀,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
但在活动开始一个星期后,就不再思考这些事。因为他发现募款的金额和原本预计的数字相比,简直微乎其微,没时间计较这么多,所以和其他成员讨论后,决定不去猜测捐款人的心情,只要专心募款就好。
当然,有很多人都是纯粹基于善意捐款,也经常有人鼓励他们:“好好加油!”甚至有人送饮料和食物给他们。遇到这些亲切的民众,之后吆喝时也会格外有精神。
“门胁先生,”松元敬子小声地叫着他,“你不觉得那个人有点儿怪怪的吗?”
“啊?在哪里?”
“那里。马路对面不是有一家书店吗?就是站在书店门口的那个人。啊,不行,你不要盯着那里看,因为她正看着我们。”
门胁假装不经意地观察周围,然后看向松元敬子说的方向。的确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戴了一副眼镜,因为只是瞥了一眼,所以没看清楚她的长相,但从整体的感觉判断,应该四十岁左右。
“穿着藏青色开襟衫的女人吗?”
“没错没错。”
“她怎么了吗?”
“总觉得有点儿毛毛的,她从刚才就一直看着我们,已经看了超过十五分钟。”
“可能正在等人,刚好看向这个方向,也可能只是脸朝向我们,但其实是在看走上天桥楼梯的人。”
“绝对不是。”松元敬子摇了摇头后说,“啊……非常感谢您的支持。”她用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开朗声音说道。因为一位老妇人走过来捐了款。
“谢谢。”门胁也递上了宣传单。那位老妇人接下了宣传单,而且还慰问道:“下雨天还在募款,真辛苦。”
“不,一点儿小雨算不了什么。”门胁说。
“各位多保重,别累坏了。”老妇人说完,转身离去。门胁在目送老妇人离去的背影时,看向书店的方向。那个女人还站在那里。
“她还在那里。”门胁小声嘀咕。
“对不对?门胁先生,你刚才可能没注意到,她刚才过来捐过款。”
“啊?是这样吗?什么时候?”
“十五分钟以前啊,捐款之后,从山田小姐手上拿了宣传单,然后就走去书店门口,一直看着这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原来是这样啊,但这种事不必在意,感觉这个人很不错啊,也许就像刚才的老太太一样,很担心我们冒雨在这里募款。”
“门胁先生,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好人。我相信你应该很清楚,有不少人对我们在做的事持批评的态度。”
“这我当然知道,但她刚才不是捐款了吗?”
“她的确把东西放进了募款箱,但不一定是钱啊。”
“不是钱,那又是什么?”
“不知道,搞不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像是蟑螂之类的。”
“蟑螂?你怎么会想到这种东西?”
“我只是打一个比方,等一下打开募款箱时,要特别小心。”松元敬子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
门胁再度斜眼偷瞄女人所在的方向,没想到那个女人不见了。他告诉了松元敬子。松元敬子四处张望:“她去了哪里?突然不见了,也让人很在意。”
结果,那天因为雨越下越大,募款活动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了。收拾完东西,门胁准备和其他成员一起离开时,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请问……”那个人开了口,门胁看到她的脸,忍不住有点儿惊讶。因为就是刚才站在书店门口的那个女人。
“可以打扰一下吗?”那个女人客气地问道。
松元敬子似乎也发现了那个女人,停下脚步,满脸诧异地看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门胁问道。
“请问今天在这里参加募款活动的人,全都认识吗?”
门胁偏着头纳闷:“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各位都是希望做移植手术那个女生和她父母的朋友吗?”
“哦。”门胁点了点头,他终于了解了那个女人想问什么。
“有人是,像我就是他们的朋友,但也有很多人与雪乃、江藤夫妻并没有直接的关系,都是在朋友和熟人的邀约之下,一起参加募款活动。”
“是这样啊,真的很了不起。”女人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说道。
“谢谢,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完全无关的人,能不能参加这种活动。”
“当然竭诚欢迎,因为参加的人数越多越好。”门胁说完后,注视着她的脸问,“啊?你该不会愿意协助我们吧?”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协助,只是希望尽点儿力……”
“原来是这样,早说嘛。”门胁看向仍然站在那里的松元敬子,“这位小姐想要加入我们,你们先回办公室统计,我等一下就回去。”
松元敬子听了他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露出稍微放松了警戒的表情看了那个女人一眼说:“那就一会儿见。”转身去追其他人。
门胁将视线移回那个女人身上:“你时间方便吗?如果有时间,我可以稍微向你说明一下。”
“我的时间没问题。”
“那我们来找一个可以安静聊天的地方。”
门胁迈开步伐,开始物色地点,但他并不打算找咖啡店,最后决定坐在公车站候车亭的长椅上。因为候车亭有屋顶,所以不会淋到雨。
“因为我穿这个,所以不能去咖啡店。”门胁用指尖抓着身上的T恤,“这不是很引人注目吗?如果穿着这个走进餐饮店,很快就会有人在网络上写什么原来这些人用募款募到的钱吃吃喝喝,或是既然有钱去餐厅吃饭,为什么不把这些钱拿去捐款。所以有人在参加完募款活动后,就会马上换衣服,但我会尽可能穿在身上。老实说,穿这种T恤有点儿丢脸,但我还是尽可能忍耐,因为我希望更多人了解雪乃的事。”
“果然很辛苦。”
“和雪乃与江藤夫妻相比,这点儿辛苦算不了什么。”门胁说完,看向那个女人,“你以前就知道我们拯救会吗?”
女人点了点头。
“我是从新闻上知道的,之后看了你们的网站,也知道你们今天的募款活动。”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你了解大致的情况?”
“对,我知道名叫雪乃的女生如果不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就无法存活,我记得她得的是……”
“扩张型心肌病变。听说她在两岁时发病,之后靠持续服药过着正常的生活,但去年病情突然恶化,如果不接受心脏移植手术就无法存活。”
“我也听说是这样,而且因为小孩子很难在国内找到器官捐赠者,所以只能去海外移植,只是金额相当庞大。我看到金额时吓了一大跳。”
“谁看到两亿数千万日元的金额都会吓一跳。”
门胁第一次听到时,也吓到腿软。
“有办法募到这么庞大的金额吗?”
“无论如何都必须募到,现在有网络,和以前相比,募款活动方便多了。你只要上网查一下就知道,有好几个团体曾经在短时间内就募到了差不多的金额。没问题,我们也一定可以做到。”
“啊,对了。”门胁说着,拿出了名片。那不是他本业的名片,而是身为“雪乃拯救会”代表的名片,上面有办公室的联络方式。
“我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会请负责的同事和你联络。”
女人接过他的名片,沉默了片刻。
“我很想尽一份心力。这么年幼的孩子深陷痛苦,很希望能够帮一点儿忙,但因为我白天要工作,所以只能参加你们星期天的活动,这样也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应该说,大部分会员都和你一样,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只要有时间的时候来参加就好,这样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
“是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叫新章房子,留了电话和电子邮件信箱。
“请问你做哪方面的工作?”门胁随口问道。
新章房子停顿了一下,回答说:“老师。”
“哦……是小学老师吗?”
“对。”
“原来是这样。”
看来她原本就很喜欢小孩子。门胁擅自这么认为。否则,如果没有朋友的介绍,通常不会自动参加这种公益活动。
“新章小姐,以后还请多指教。”门胁向她鞠躬说道,然后站了起来。
“呃……”新章房子也站了起来,“我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雪乃必须去国外接受移植手术,是因为在国内找不到捐赠者,对吗?但是二〇〇九年,器官移植法修正之后,日本的小孩子也可以提供器官捐赠。虽然法律已经认可,却没有人提供器官,请问门胁先生对这种现状有什么看法?”新章房子微微低着头,垂着双眼,仍然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问道。
她的问题太出乎意料,门胁有点儿不知所措,被她的气势吓到了。
“不,这个,我……”门胁结巴起来,“我努力不去想这些复杂的事,因为即使想了也没有用。在日本找不到捐赠者,去美国就可以找到,所以要在美国接受移植手术,我们也为了这个目的募款。就这么简单。这样想不对吗?”
“不,没这回事……对不起,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不,你的问题并不奇怪,我相信是很重要的问题,只是我觉得现在去想这些事也没用。”
“是啊,恕我失礼了,那我就等工作人员和我联络。”
新章房子说:“那我先走了。”转身离开了。
门胁目送着她的背影,觉得她有点儿与众不同。也许因为是老师,所以有强烈的问题意识。
门胁以前几乎不曾关心器官移植法修正案的事,因为他觉得与自己没有关系。他在三个月前,才第一次听到这件事。当时是出自江藤哲弘之口。他是江藤雪乃的父亲,门胁的朋友,以前也曾经是情敌。
他不由得想起那一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