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夜间探险,亚森·罗平从没想到要有专门的行装,比如深灰色的服装。“我身上穿什么就穿什么去,”他说,“我两只手插在口袋里,不带武器,心情相当平静,就像去买包香烟。”
他至多做几套柔软体操,以便在现场悄无声息地跳上跳下,或是在黑暗中行走而不碰翻任何东西。
他吃了几块干点心,饮了一杯水,然后进入楼梯间。时间是十一点十五分。没有一丝亮光,也没有一点动静。不可能碰到任何房客,他们都不在;也不会碰到任何仆人,他们都睡下了,并且有库尔维尔在楼上监视着他们。他因为有钥匙,走入室内时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通过走廊进入工作室,他打开了电灯。只有在足够的光线下才能很好地工作。
两扇窗中间的一面大镜子映出了向他走来的自己的形象。他向自己行礼,做出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他具有能为自己一个人而不是为其它人演喜剧的荒诞性格。然后他坐了下来,向四下里瞧瞧。他不应像一个没头脑的人那样浪费时间:急躁地倒空一只只抽屉,或把整个书橱翻得乱七八糟。不,首先要观察一番,确定正确的比例,测量容积和计算体积。这样的家具一般不应有这样的线条。这样的扶手椅不会有这样的外表。库尔维尔会遗漏掉许多小的隐藏点,但对罗平来说,没有秘密可言。
这样专注地打量了十分钟,他径直走到书桌前,蹲下身来摸摸光滑的桌面,观察边上的铜护条。然后站了起来,开始做几个魔术师般的动作:打开一只抽屉,把它抽了出来,按按一边,推推另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舌头嗒嗒作响。
进行了一次启动,从里面突然现出第二只抽屉。
他嘴里又响起了喀喀声,心里想:“真没想到!我一动手就成功!——这个白胡子笨蛋在四十天里什么也没发现,而我用四十秒钟就够了。”
他是要找到安托尼娜转交给侯爵的那封信,但他立即发现这信并不在那里。
首先,发现在一只发黄的大信封里有十几张一千法郎的纸币。这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他并不想从他的邻居、他的房东、一个法兰西古老贵族的代表那里偷走它们。他以厌恶的心情把信封推开了。
剩下的东西,他粗略地看了一下,还有一些信件和照片。女人的信,女人的照片,显然是纪念品。对东西的主人来说,是被征服的男人的圣物,代表了他过去整个幸福和整个爱情的遗迹。不过该把每封信都读一遍,在信里也许能找到有用的东西。但这是件费时间的工作,也许是无益的,另外还有所顾忌。因为他本人正坠入情网,为爱情所折磨,如果突然闯入这些女人的隐情和对爱情的吐露中去,会有些受不了。
但是。怎么能不看看这些照片呢?差不多有一百来张照片——某一天或某一年的艳遇——温情或是情欲的见证——所有这些女人都很漂亮,举止优雅,令人喜爱,一双双给人以期望的眼睛,姿态自然,脸上带着悲伤和忧虑的微笑。有姓名、日期、题词和对私情中某一插曲的暗示。贵妇人、演员、单纯的城市少女——她们从暗处涌现了出来,相互间并不认识,但由于是这个男人的共同纪念物而如此靠近。
拉乌尔没有全部细看。在抽屉最深处有一只很大的信封,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马上拿起这只信封,除去两层包纸,发现一张照片。拉乌尔眼前一亮:这个女人确实美丽绝伦、姿色超群。裸露的双肩丰满洁白。她的风度和摆头的姿势使人相信她懂得如何在公众面前站立,如何露脸。
“显然这是个演员。”拉乌尔得出结论说,眼睛仍看着照片。他把照片翻过来,想看看是否有题词或是名字。首先使他惊奇的是映入眼帘的、在照片纸板上横写的签名,字体很大:伊莉萨白·奥尔楠。名字下面写着:永远属于你,至死不渝。
伊莉萨白·奥尔楠!拉乌尔太熟悉她那个时代的上流社会和演员生活了,不会不知道这个大歌唱家的名字。如果说他回忆不起十五年前发生的一场事故的确切细节,但他不会不知道这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是在她唱歌的露天花园中神秘地受伤死亡的。这么说,伊莉萨白·奥尔楠也是侯爵的情妇。侯爵把她的照片与其它人的分开保存,表明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在两张包纸中间,另外还有一只开启的小信封。拉乌尔仔细看了内容,惊讶之余明白了一切。里面有三样东西:一绺环形鬈发;一封十行字的信,信内她第一次向侯爵吐露了爱慕之情,并向他提出了第一次约会;还有另外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这个名字使拉乌尔惊讶万分:伊莉萨白·瓦勒泰克斯。
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瓦勒泰克斯肯定是伊莉萨白在和银行家奥尔楠结婚以前的姓。上面的日期更说明了这一点。
“因此,”拉乌尔想道,“那个经常来找侯爵的瓦勒泰克斯可能是伊莉萨白·奥尔楠的一个亲戚,侄子或是堂表兄弟,这样瓦勒泰克斯找代尔勒蒙就有了理由,他可能向他骗取钱财,而侯爵没有勇气拒绝他。不过他是否还有其它动机?他追逐的目的是否与自己所摸索着追逐的目的一样呢?太神秘了!”
他重新开始调查工作,拿起其它照片。但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响声。
他侧耳聆听:是一种轻轻的吱嘎声,也只有拉乌尔才能听见。它好像来自楼梯方向的大门。有人把钥匙插入门锁,钥匙转动了一下,门被轻轻地推开。几乎不能被察觉的脚步擦过连着工作室的走廊地板。
有人向工作室走来了。
拉乌尔在五秒钟内重新放好抽屉,关掉电灯。然后他藏身在一架四扇相连的涂漆屏风后面。
对他来说,这样的惊慌是一种快乐。首先是冒险的快乐,其次这是一次新的机会,希望能无意中得到一些对他有用的东西。
门上的把手被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握住。门被慢慢地推开了,而没有任何响声。一束亮度很弱的手电筒光照了进来。
拉乌尔透过屏风的一道缝隙看见有一个人影走近来。他感觉到,更确切地说他能确定这是一个女人,身材苗条,穿了一条紧身的裙子,没戴帽子。
这个女子停下脚步,头向左右转动,显然是在找方向。她径直走向书桌,并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认定后,就把手电筒放在桌面上。
“毫无疑问,”拉乌尔想道,“她是知道这个藏物处的。”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她的脸一直处在阴暗处。她绕过书桌,弯下身子,抽出中间的抽屉,就像他刚才所做的那样,然后抽出里面的那只抽屉。于是,她像拉乌尔那样开始翻看照片。
她找到了什么东西,据他判断,这是一张十三×十八中等尺寸的照片。她长时间地看着这张照片,然后把照片纸板翻过来,读了上面的题词,并且叹了口气。
拉乌尔决心要利用她了。他趁她全神贯注之际,走近电灯开关,看着她弯着的身影,一下子把灯打开了。然后,他奔向这个吓得叫起来并要逃走的女人。
“美人,不要跑,我不会伤害你的!”
他抓住她的手臂,然后,不管她的反抗,突然地把她的脸转了过来。
“安托尼娜!”他惊奇地喃喃自语,认出了下午这个并非自愿的来访者。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个事实:安托尼娜,这个质朴而有着一双纯真眼睛的外省小姑娘征服了他。这会儿,她站在他面前,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的肌肉紧张。而这不曾预料到的结局使他慌乱得傻笑起来。
“这就是您今天下午走访侯爵的原因啰!您来寻找——今天晚上——”
她好像没有明白过来,只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没有偷——我没有动钞票——”
“我也没动——但我们到这里来总不至于是为了向圣母玛利亚作祈祷的吧。”
他抓紧了她的手臂,她一边挣脱,一边呜咽道:“您是谁?我不认识您——”
他放声大笑。“怎么!今天您问过我是谁,记性多不好!而我对您、漂亮的安托尼娜,自以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严厉地辩驳道:“我不叫安托尼娜!”
“当然!我也不叫拉乌尔。干我们这行当的人有一打名字。”
“什么行当?”
“撬窃!”
她气愤极了:“不!不!我不是撬窃犯!”
“当然啰!您偷的是一张照片而不是钱,这证明这张照片对您来说很有价值,您只能以做旅馆老鼠的方法来得到它。把照片给我看看,您看见我时,就把这张珍贵的照片放进了口袋。”
他试图要她服从。她在他强有力的臂膀里挣扎。如果她不是猛地跳了起来成功地逃避开,他就吻了她了。
“天哪!”他说,“装腔作势的女人,谁能料想大个子保尔的情妇是如此腼腆?”
她大惊失色,低声说:“您说些什么?大个子保尔,他是谁?我不知道您想说些什么。”
“不,”他说,然后改用“你”来称呼她,“我漂亮的克拉拉,你是很清楚的。”
她重复着,变得越来越不安:“克拉拉,克拉拉,她是谁?”
“今天下午戈尔热雷差点抓住你时,你并没有如此激动。喂,安托尼娜还是克拉拉,你站起来。我今天下午两次把你从警察魔爪里解救出来,因为我不是你的敌人——笑一笑,漂亮的金发美人——你的微笑令人陶醉!——”
她感到一阵虚弱。眼泪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流下来。拉乌尔重新拉起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这双手,年轻女人并不害怕,她再也没力气推开拉乌尔了。
“安托尼娜,你安静点——是的,安托尼娜——我更喜欢这个名字。如果对大个子保尔来说你曾是克拉拉,对我来说你是那个名叫安托尼娜的外省小姑娘。我多么喜欢你这样!但你不要哭,一切都会解决的!大个子保尔大概迫害你,是吗?还找你吗?你害怕吗?不要怕,我在这里,只是你必须把一切都告诉我。”
她变得虚弱无力,悄声地说:“我没什么要说的——我什么也不能说——”
“说吧,我的小女孩——”
“不——我不认识您。”
“你不认得我,但你信任我,你承认这点吧?”
“也许是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
“你觉得我能保护你,是吗?对你有好处?但为了做到这点,你必须协助我。你是怎样认得大个子保尔的?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你为什么要寻找这张相片?”
她用非常低的声音说:“我请求您,不要问我了——有一天我会对您说的。”
“但必须马上就说。浪费了一天,哪怕一个小时都太多了。”
趁她不提防,他继续抚摸她。由于他吻了她的手,还沿着手臂往上吻去,她以极其厌烦的态度恳求他不要这样,他才不坚持这么做,并且也不再用“你”来称呼她。
“请您允许我——”他说。
“再来见您?我答应您。”
“还信任我吗?”
“是的。”
“在这期间,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当然,当然,”她很快地说,“陪着我吧!”
“您害怕什么?”
他觉得她在发抖,她声音低哑地说:“今天晚上我进来时,觉得有人在监视这房子。”
“是警察吗?”
“大个子保尔——大个子保尔的朋友们——”
她说出这个名字显得很恐惧。
“您能肯定吗?”
“我好像认出他了——靠在堤岸的栏杆上——我也认出了他的主要帮凶,一个外号叫阿拉伯人的人。”
“您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大个子保尔了?”
“有几个星期了。”
“因此他不知道您今天到这里来?”
“不知道。”
“那么,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在房子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
“也就是说在侯爵的周围?也是为了和您一样的目的?”
“我不知道——有一次,他在我面前说他恨侯爵恨得要死。”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您认得他的共犯吗?”
“只认得阿拉伯人。”
“他在什么地方跟他碰头?”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蒙马特尔一家酒吧里,有一天我听见他轻轻地说了个酒吧名字。”
“您能想起来吗?”
“是的——虾酒吧。”
他不再多问了。他有预感,这一天她不会再多回答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