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本能的粗暴反应本来会使他去袭击两个情人,把费利西安投到水中并扼死福斯蒂娜,以解心头之恨。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朝桥走了两三步后,就停下不动了,其原因事后才发觉。
他安静下来。现在不是大怒或轻率地出击的时候。他对福斯蒂娜从来只感到一种欲望而没有一点爱情。在种种迹象表明暴风雨和结局即将来临之时,他不能为了满足自尊心而顺从一时的疯狂,这会危害一切。在他的脑子里,案件的头绪开始理清了,尽管有些事实还交错在一起。如果他贸然行动,那就会把事情重新搞乱。
还有,卡格利奥斯特罗夫人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如果他们父子为了同一个女人而对立,而斗争,那么那死女人该会如何得意呵!她托付给命运实施的报复会可怕地不折不扣地完成!
拉乌尔回到家里,把栅门关上,安上从未用过的装置。这装置当栅门打开时会发出电铃声。
半小时后,电铃响了。费利西安回来了。拉乌尔睡着了。
第二天,整个上午他都在埋怨费利西安。他越来越不喜欢这小伙子。在这时候,根据各种矛盾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他倾向于肯定罗朗和热罗姆有同谋。这两个订婚的人的计划大概与杜格里瓦尔的遗产那尚未得到核实的故事有关。拉乌尔散了一会儿步,吃了午饭,决定到冈城去进行调查,打听乔治·杜格里瓦尔的情况,也许还要亲自见这个人,无论如何,当晚,要到他家去作一次有意义的拜访。
但当拉乌尔正准备上汽车时,电话铃把他唤回屋里。热罗姆恳求他立即到他那里去。年轻人似乎十分沮丧。
两分钟后,拉乌尔到了。热罗姆和仆人在门口等着。一见面他立即哽咽着结结巴巴说:“被绑架了!……”
“谁?”
“罗朗。给那坏人绑架了。”
“哪个坏人?”
“费利西安·夏尔。”
“怎么回事?”拉乌尔反驳,他不久前还看见费利西安在福斯蒂娜怀里。
“罗朗会同意么?”
“您发疯了!”热罗姆生气地大声说,“是强行绑架的!坐着汽车!我给您慢慢解释……我马上想到,只有您能够……”
他跳上汽车。
“朝哪条路走的?”拉乌尔问道。
“圣日耳曼那边。爱德华,对么?您看见的么?”
“对,圣日耳曼。”仆人肯定说。
拉乌尔的汽车开动了。
驶了三百米后,他们的汽车转到右边的国家公路上,并过了塞纳河。一九〇国道是朝着鲁昂和诺曼底方向去的……
热罗姆控制不住自己,咬着牙说:“她一点也不怀疑……我也是这样……他从巴黎带回一辆据说是他想买的汽车,趁我在花园里时向她建议试试汽车……她上了车。但当他发动汽车时,她大概想下车,被他拦住了,因此她大声叫喊。爱德华和我都听见了。当爱德华跑出来时,汽车已开远了。”
“什么样的汽车?”
“一辆软篷汽车。”
“有什么特征?”
“车体是浅黄色的。”
“走了多久?”
“最多十分钟。”
“我们会赶上的。费利西安开不好车。”
拉乌尔本来是朝圣日耳曼那边开去,但忽然转了向,朝凡尔赛方向开去。
“直线十到十二公里。我们全速行驶。”
“但是,为什么改变方向?”
“想到一件事!……费利西安是在普瓦图长大的。既然我们没有明确的根据,那就得少犯错误。可应该推测他会到熟悉的地区去躲藏起来。走一九〇号国道可能是对的。”
“要是您弄错了呢?”
“那就该我们倒霉。”
他们飞快地穿过凡尔赛的检阅场,直开到圣西尔和塔拉佩。
“费利西安肯定开足了马力,不然我们应当看见那辆车了。”
“您肯定么?……”
“绝对肯定。我们每小时走一百一十公里。这样的速度,我们肯定可以在朗布伊埃之前赶上他……”
拉乌尔想到即将获得的胜利就高兴起来。这对该死的费利西安是怎样一种报复呵!什么也不能把他从失败和耻辱中挽救出来。
“您肯定么?您肯定么?”热罗姆说,“要是您选错了路呢?”
“不可能……瞧,那边不是他们么?……他们进入树林里去……”
“对!对!”热罗姆大声说。
他忽然激动起来,忍不住骂道:“这坏蛋!我知道他一直爱她……我曾告诉罗朗多次……他一直爱着她……从一开始,他就围着她转。甚至可怜的伊丽莎白活着时……是她注意到这种情况。先生,我告诉您,他爱罗朗……啊!这蹩脚的画家……他掩饰这件事,装作关心福斯蒂娜,不过我感到他恨我……他强烈地妒忌我。当罗朗告诉他她将结婚时,他想硬充好汉,却又气得发抖。他爱她……他爱她而且他要得到她……啊!要是他逃脱……您明白,他要是逃脱了,罗朗就逃不出他的魔掌了。啊!真可怕!……快走吧!我们简直没有动……”
拉乌尔内心深处感到隐隐满足。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觉得有味。老实说,费利西安有时是有气派的。警察在追捕他,他处在惶惶不安之中,却在忙什么?忙的是征服福斯蒂娜,劫走罗朗!他不是保护自己,避免危险,而是进行战斗,甚至不管会发生什么情况,主动进攻。这坏蛋,好大的胆子!
到了朗布依埃,有一条长街,铺的是石块,又弯弯曲曲,更有两条岔路,分别通向夏特尔和图尔,他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我们随便选一条。”拉乌尔说。
热罗姆害怕起来,完全失去控制。
“这卑鄙家伙!我对罗朗说过要当心!一个阴险家伙……一个伪君子……不算别的……别的一切……我对桔园别墅发生的一切有我的想法……啊!要是我能抓住他多好呵!”
他向前伸出拳头。拉乌尔想,他身材高大、结实、匀称、活跃,很容易压倒看上去瘦弱的费利西安。但没有任何力量阻止拉乌尔追到底,并且逮到逃跑者。他只有打败逃跑者才能泄愤。
一个转弯以后,黄色汽车突然在三四百米远处出现了。拉乌尔的汽车在一瞬间加快了速度,像赛马似地作最后的冲刺。任何阻障,任何距离都不能使绑架者逃脱了。
两车甚至不是逐步接近的。距离几乎是一下子就消失了。拉乌尔的汽车很快就超过另一辆汽车,强迫它放慢速度以免撞碎。那辆汽车驶了五十米后,在路旁停下来。
前前后后都没有人。
“我们两人来拼!”热罗姆从车上跳下来大声说。
费利西安也在车门口出现。在路中央,罗朗摇摇晃晃地下了车。
热罗姆首先跑上前去,站好桩子,像拳击者一样准备进攻。
费利西安不动地站着。
罗朗想冲到他们两人之间。拉乌尔抓住她的肩膀,拉住她。
“别动。”
她想挣脱出来。
“不!他们要打起来。”
“那又怎样?”
“我不想这样……热罗姆会把他杀死……”
“不要担心……我想知道……”
“这太可怕……让我……”
“不行,”拉乌尔说,“我想知道他是否害怕……”
罗朗在他怀里挣扎,但他抓得很牢,并且热切地看着费利西安。
费利西安并不害怕。甚至奇怪的是,他好像在微笑,一种挑衅的,讥刺的,充满蔑视的微笑,一种将安危置之度外的微笑。这是可能的么?
离他两米远,热罗姆停下来,大声吼道:“快滚……快滚……要不然……”
费利西安耸耸肩膀。微笑更加明显。他甚至不作防御的姿态。
热罗姆向前走了一步,又走一步,强壮的身体借势一冲,将拳头向对方的脸上击去。
费利西安头一闪,避开了这一击。
热罗姆扑了个空,转过身来大声说:“罗朗,不要动,事情要解决。”
一场拳击开始了,迅猛而激烈。费利西安努力站稳桩子,一步也不后退。
打了一个回合后,热罗姆大概感到这样下去占不到便宜,于是冲向敌手,拦腰把他抱住,用全身的力量和重量把他往后扳。
费利西安身体往后倒,腰部几乎要折断,抵抗了一会儿,终于摔倒在地,把热罗姆也带倒在他身上。
罗朗一直在挣扎,呼喊。拉乌尔堵住她的嘴。
“别叫……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要是他们有人拿出武器,我会管的。一切有我负责。”
“真讨厌。”她结结巴巴地说。
“不……这场争吵总得结束……应当结束……”
斗争不久就结束了。两个人抱成一团,在地上和充满灰尘的草上打滚。
费利西安显得力气不支。结局即将到来。但与人们预料的完全相反,费利西安重新站了起来,用手掸掸自己的衣服,而热罗姆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呻吟。
“哎呀,”拉乌尔嘲笑说,“演得不错嘛。”
他跑到被打败的人那里,俯下身,看到他只不过臂部受了点小伤。
“过两分钟,您就能站起来了。”拉乌尔对他说,“但我劝您和这样一个家伙留下来……”
费利西安慢慢走开了,脸上既不显得激动,也不显得高兴,叫人难以相信他刚刚打倒了那个像是他的仇敌的人。他从罗朗身旁经过。她没有责备他。
而他也没有对她说话……
罗朗被拉乌尔放开之后,似乎焦虑不安,犹豫不决。她看看两个对手,又看看拉乌尔,还环顾四周。
不远处,有一辆汽车慢慢驶来。这是一辆回朗布依埃的出租车,没有载客。她招呼司机,和他说好就上了车。
热罗姆站起来,打了个手势,上车坐在她身旁。出租车开了。
费利西安甚至显得没有注意这一个插曲。当他准备坐上他的汽车时,拉乌尔叫住他:“祝贺您。一招漂亮的柔道……而且是古典式的……使得太好了……扭臂……您从哪儿学来的?好高强的本事!我再次祝贺您,特别是热罗姆在身材和重量上本来占了优势。”
费利西安作了一个不在乎的手势,打开车门。但拉乌尔拉住了他。
“费利西安,您常使我惊奇。多奇怪的性格!您爱罗朗爱得发狂,甚至劫持她,可现在您把她放弃给对手,再也不关心她。”
费利西安低声说:“他们订了婚。”
“是呀!正因为这样,当您占上风时,就要斗争到底。”
费利西安面对拉乌尔,声音清晰、彬彬有礼地说:“如果不是您站在热罗姆一边,我会斗争到底,也许我会胜利。先生,您也把他们作为窃贼来追捕。现在只有让事情自然发展……不管怎样,干您该干的事!……”
这一番话,就像三个年轻人的行为,像罗朗的态度,令人难以理解。费利西安走了。拉乌尔寻思良久。这些新的事实与他已早明白其秘密意义的事实连接在一起,肯定或者改变了原来的事实。新的推测在他心中形成。事实真相变得更确实、更合乎逻辑。没有比拨开云雾更可喜的事了!
拉乌尔没有回巴黎,而是继续向西北方向行驶。他感到轻快,不时忍不住笑起来,而且低声快活地独语:“什么!一个运动员?一个全面发展的体育健将?在他那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建筑师外表下,还有肌肉、神经、意志、勇力和胆量。这年轻人很有魅力!通过个人教授的柔道、拳击和法国拳术,我会把他造就成一个体面的人物。老罗平,说说看,作为儿子,他并不像您想的那样差劲!等着瞧,老罗平。”
拉乌尔加快车速。生活前景明朗起来。总之,年轻的费利西安的信用提高了。
经过诺南古尔……埃夫勒……利兹厄……晚上八时左右,拉乌尔到达冈城的一家大旅馆,他叫人从他汽车的行李箱拿出一个常备的小箱子后,就去进晚餐。
当晚,他开始调查加维雷夫人从前的情人,人们推测的伊丽莎白的父亲乔治·杜格里瓦尔的情况。
这天是九月十二日星期日。下个星期六,罗朗将嫁给热罗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