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时宁静的维齐纳,这天早上人来人往,武装警察、便衣侦探、穿制服的警察纷纷赶来。汽车隆隆奔驰,交通阻塞,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到处奔跑。人们相互打听,最奇怪最矛盾的消息不径而走。
唯一安静的地方是铁线莲别墅的花园和房子。这里作了严格规定:除了警察,任何人不得入内。看热闹的人和新闻记者都被挡在门外。大家尊重死者和罗朗的悲伤,都低声说话。
有人把热罗姆受伤的消息告诉了罗朗。她嚎啕大哭说:“我可怜的姐姐……可怜的伊丽莎白……”
她吩咐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院去治疗。另一个受伤者也送到了同一家医院。扼死伊丽莎白的凶手巴泰勒米的尸体也放在车库里,等着人们把它运到公墓的停尸间。
上午十一点钟左右,预审法官鲁塞兰坐在花园里一把舒服的椅子上,挨着检察官,一边抵抗瞌睡,一边听古索探长仔细分析维齐纳这四重惨案的案情。
鲁塞兰身材矮小,大腹便便,腰粗腿圆。当然他有时消化不良。他在外省当预审法官已有十五年,懒懒散散过日子,毫无雄心壮志。他喜欢钓鱼,迷上了这个地方,想尽方法留了下来。不幸的是,最近在侦破奥尔莎克城堡发生的案件中,他表现得极为聪明,有洞察力,引起上面注意,尽管他极不情愿,还是被调到巴黎工作。他穿着一件黑色羊驼毛织的外套,一条皱皱巴巴的灰布裤子,这副打扮表明他对衣着全不在乎。尽管外表如此,他却是一个聪明灵敏的人,行动十分独立自主,甚至经常有点别出心裁。
至于古索探长,他是名气大于实绩。他大声作结论,声音惊醒了鲁塞兰:“总的看来,加维雷小姐是在弯腰拉小艇时受到袭击的。袭击非常猛烈,把伸入水中的三级木阶都踩断了。的确,应当注意到加维雷小姐腰部以上都浸了水。这之后,他们在岸边搏斗。凶手抢走珍珠项链后,逃跑了。凶手的双腿也浸湿了。凶手的尸体摆在车库里,医生已作过检查。除了巴泰勒米这个名字外,无法知道其他情况。这人的面貌和穿着像一个流浪汉,是抢劫杀人。我们所知的仅此而已。”
古索探长吸了口气,像一个表达自由流畅的人那样得意地说:“现在谈谈其他两个人。热罗姆先生一枪把凶手打死了,否则那人大概就逃掉了。我们能够确定的就是这一点。至于其他,热罗姆在病床上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对我说的话,全都含糊不清。首先,他不认识杀他未婚妻的凶手。其次,他也不认识夜间袭击他的人,并且不知道他为什么受害。还有,对第二个受伤者的身分我们一无所知。他是怎样受的伤也不清楚。我们最多能推测的是,两个受伤者受到了同一个人的袭击。”
有人打断探长的话说:“探长先生,我们是否可以这样推测,那晚不是三个人——即一个袭击者和两个受害者——的悲剧,而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悲剧。热罗姆受到那人的袭击,但在自卫时也把那人打伤了,那人受伤后还跑了三四百米远,直至摔在地上。”
大家饶有兴趣地听了这位先生十分引人注意的推测,十分诧异地看着他。这人是谁?大家得知他是从铁线莲别墅出来的,而且听了古索探长作的结论。但他有什么权利闯进来并且插嘴呢?
探长见有人另提出一种推测,很不高兴,便问道:“您是谁?先生。”
“拉乌尔·达韦尔尼。我的房子离这不远,正对着湖。我离开巴黎几个星期了,今早才回来。这里发生的事,我是从住在我家为我装修别墅的年轻建筑师那里得知的。费里西安·夏尔是两位加维雷小姐的朋友,昨天还跟她们一起进午餐。一个钟头前,我陪他去探望罗朗小姐,顺便就到花园里走走,听到了探长先生高明的推测。那一番话显出您是侦探大师。”
拉乌尔·达韦尔尼脸上浮出难以形容的微笑,带着某种嘲讽的意味,除了古索探长,别的人都会觉得受到了嘲弄。但古索探长自视甚高,确信自己才华横溢,也就感觉不到这一点。他对最后的恭维十分满意,弯弯腰,对那讨人喜欢的业余侦探取代自己作出推测也就不以为忤。
“先生,我也作过这种推测,”古索探长微笑说,“我甚至问了热罗姆·埃勒玛。他的回答是:‘我用什么武器去伤他呢?我并没有武器在身。我只是用拳脚自卫。’
“‘我用拳头击敌人的脸。我虽已受伤,还是把敌人打跑了。’埃勒玛是这样对我说的。先生,这种回答不容置疑,可不是么?但我检查第二个受伤者时,看到他脸上或其他地方都没有被打的痕迹。这样……”
这时轮到拉乌尔·达韦尔尼欠身了:“说得十分有理。”
但预审法官鲁塞兰先生却对拉乌尔有了好感,问他道:“先生,您没有别的看法向我们提么?”
“噢!没什么大不了的看法。我怕过分……”
“说罢,说罢……我请您说。我们面临的这个案件看来错综复杂,哪怕前进一小步也是很重要的。我们听您说……”
拉乌尔·达韦尔尼说:“那好,伊丽莎白·加维雷遭袭击时正在水中,这是无可争议的,对么?这是因为木阶坍塌的缘故。我插查了木阶,它们是由插入水塘深处的两根相当坚实的木桩支撑着的。这些木桩一受力就倒了,是因为它们不久前都被锯断了四分之三。”
这番话一出,立即引起一阵低微的悲叹。罗朗靠在费里西安·夏尔手臂上走出了书房。她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着,听着达韦尔尼说话。
“这可能么?”她结结巴巴说。
古索探长急跑到木阶前,拾起达韦尔尼捞起放在岸上的木桩之一,带回来说:“一点不错。锯痕很清晰,很新。”
“一星期来,我姐姐每天同一时间去拉小艇。这么说,那凶手知道这一点?他事先作好了准备?”罗朗说。
拉乌尔·达韦尔尼摇摇头。
“小姐,我认为事情不是这样发生的。凶手不需要为抢她的项链而把她推到水中。只要突然袭击,在岸边搏斗两三秒钟……然后逃掉……就够了。”
预审法官十分感兴趣,说:“那么,按您的看法,这可怕的陷阱可能是另一个人设的?”
“我认为是这样。”
“这人是谁?为什么设这陷阱?”
“那我不知道。”
鲁塞兰先生微微笑道:“事情变复杂了。可能有两个凶手:一个有犯罪意图,一个有犯罪事实。后者只是利用了一个机会。不过,他是从哪里进入别墅的?藏在哪儿?”
“就是那里。”拉乌尔指着菲力浦·加维雷叔叔的桔园别墅。
“在那别墅?不可能,您看看:楼底下所有的窗和门都是关闭的,而且配备着关得很紧的护窗板。”
拉乌尔漫不经心地回答:“全都配备着关得很紧的护窗板,但并未全都关好了。”
“这话怎么说?”
“最右边的那个落地窗并没有关好。两扇窗子肯定从里面打开的,并靠在一起。探长先生,您去看看。”
“但那人是怎样进入别墅的呢?”鲁塞兰问。
“大概是通过朝向外环大道的正门进来的。”
“这样看来,这人有配制的钥匙。”
“大概是的。”
“他选择这个地点来盯住加维雷小姐并袭击她,真是奇怪。”
“预审法官先生,这只是我对此事的想法。最好是等加维雷先生到来。罗朗小姐昨天已发电报通知他了。他会从夏纳回来。他在儿子那儿度假。小姐,可不是么,大家一直在等他。”
“他应当已经到了。”罗朗肯定地说。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达韦尔尼的话使所有听者信服。他所说的一切似乎是真实的,虽然有些矛盾,有些似乎不可能,但大家都当作事实来接受。
古索探长站在桔园别墅前观察那个落地窗。的确,它没有关闭。几个司法官员低声地讨论。罗朗轻轻地哭泣。费里西安时而看看她,时而看看达韦尔尼。
最后,达韦尔尼说:“预审法官先生,您刚才说过,案情错综复杂。的确异乎寻常地复杂。换了别的类似的情况,我会怀疑自己看见的和理解的东西,会倾向于简化,因为现实往往归并为几条线索。在生活中,没有这样同时发生几个事件的复杂情况。这种现象难以存在。命运不会乐于几个戏剧性的情节集中在一起。在十二小时中,发生了埋伏、溺水、扼杀、抢劫、死亡等一系列事件,接着又发生了两起埋伏,两起可能,应该导致另外两人死亡的埋伏!这一切显得茫无头绪、愚蠢、荒谬、不合情理。不,这确实太……这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想,在这一团乱麻中是否可以找到头绪,理清线索,把一些事实分到右边,把另一些分到左边……简而言之,我想这是否不是一件非常杂乱无章的事,而是两件正常的事,只是在发展过程中偶然碰到了一起。如果情况是这样,那就只要找到接触点,就可以看出点眉目了。”
“嗬!嗬!”鲁塞兰先生微笑说,“我们进入幻境了。您有什么证据作为根据么?”
“没有。不过证据有时比不上逻辑有说服力。”拉乌尔·达韦尔尼说。
他不作声了。人们都在思索。这时铁线莲别墅后面传来汽车停车的声音。
罗朗冲出去迎接她的叔叔加维雷。
叔侄俩一起上楼到了死者的房间,接着加维雷去会见司法官员们。
人们简短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拉乌尔把他的别墅打开的落地窗指给他看,并说:“先生,可能有人潜入了您家。”
加维雷脸色变得煞白:“有人?什么目的?”
“偷窃。您是否留下贵重的东西,有价值的东西?……”
罗朗的叔叔站立不住:“东西?……有价值的?……没有……还有,人家怎么会知道?不,不,我不能相信……”
突然,他发疯似地向桔园别墅跑去,同时大声地说:“不!……你们不要来……什么人也别来。”
他直接朝桔园别墅底楼走去,推开半掩的门,进入里面。
大家在门前等他出来。两分钟后,大家听见他的惊呼。再过一会儿,加维雷跑出来,双臂乱挥,摔倒在门前石级上。
他含糊不清地说:“是呀……是这样……有人偷了我的东西……发现了我藏东西的地方……这真可怕……我破产啦……有人发现了我藏东西的地方……这可信么?全都偷走了……”
“偷了很多东西么?”预审法官问道,“估计损失多少?……”
加维雷站起来,脸色灰白,好像害怕吐露真情。
“很多东西,是的……不过这只和我有关……法院只要管一件事:我失窃了……希望把贼找到!……把我失窃的东西还给我……”
拉乌尔·达韦尔尼和古索探长这时走进来。他们走到前厅,看到朝向大道的正门的锁被撬坏了,只是从里面插了保险闩,正如达韦尔尼所预料的那样。
他们回到花园,拉乌尔问罗朗道:“小姐,您曾经告诉我,昨天您跨过书房窗口时,看见杀害您姐姐的凶手在逃走时拾起什么东西,对么?”
“对……是这样……”
“这东西是什么样子?”
“我当时看不清……”
“一包东西?”
“对……我想……小小的一包……他一边跑一边藏在上衣里。”
这包东西到哪里去了?有人把仆人爱德华唤来。他肯定说在凶手的尸体上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对这仆人大家没有怀疑。
那些警察或其他的人也都宣称:不论昨天,还是今早,他们都没有拾到任何包裹。
菲力浦·加维雷又生出了希望……说:“会找到的……我相信警察会找到的。”
“要找到那包东西,”鲁塞兰先生反驳他说,“还得知道它的特征。”
“一个灰布包。”
“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加维雷生气起来:“这只和我有关……这是我的事……如果我认为应当把钞票或文件藏起来,这是我的事。”
“到底是不是钞票?”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样说过,”加维雷越来越不耐烦地说,“为什么您想是钞票?不是的……是一些信件……一些对我价值连城的文件。”
“扼要地说吧?”
“扼要地说,一个灰色的小布袋。这就是我要求的东西。司法部门只要把这个灰色小布袋找回来就行了。”
“不管怎样,证据已经有了。”拉乌尔沉默长久后说,“前天晚上,盗贼老巴泰勒米潜入这所房子。经过搜查后,他找到布袋。怎样离开呢?从前厅和朝向外环大道的大门出去?不行,大白天里,他会被人发现。于是他打开这个落地窗,认为在一个没人居住的房子的花园里,是不会碰到人的,而且他可以利用菜园的出口。正在这时候,伊丽莎白从铁线莲别墅走出来。两人意外相遇。伊丽莎白大叫一声,在别墅里的人隐约听到了。这时发生了什么事?盗贼向她扑去。她想逃走,跳到木阶上。接下来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古索探长再次耸耸肩膀。
“很可能是这样……不过当时我不在场。”
“我也不在场……”
“因此,没有任何证明表明老巴泰勒米准备谋杀加维雷小姐。”
“的确,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这样。”拉乌尔承认。
这时天色已晚。代理检察长必须返回巴黎,鲁塞兰先生也开始饿得难受。
他低声问仆人,附近是否有好饭馆。
“预审法官先生,”拉乌尔·达韦尔尼说,“如果您肯屈驾接受我的邀请,我相信我家的饭菜还不坏……”
他也邀请探长,但探长谢绝了,因为他不想中断调查。罗朗把拉乌尔拉到一旁,激动地说:“先生……我相信您……我姐姐的仇可以报,对么?……我很爱她。”
“您姐姐的仇是会报的,”拉乌尔肯定地说,“我特别觉得您能够……”
他直视她的眼睛,再次说:“小姐,您明白,我特别觉得您能够帮助我……有一个重要问题有待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一点也不清楚。请时刻想着这个问题。想想您姐姐是否有敌人,一生中是否有什么事引起别人妒忌或仇恨……如果有,请告诉我。从我这方面来说,我竭诚为您效劳……我们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