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某一天,假面摧毁团的团长宇野哲也对相马功一说:“陪我去一个地方。”但哲也并没有说要去哪里,显然是希望他别问,默默跟着去就好。
他们分别骑着机车前往他们居住的地方都市市中心,道路很宽,但挤满了厢型车和货车,沿途都在塞车。最近这一带也建了很多高楼。
哲也在一家刚落成的饭店后方停好机车。那家饭店有二十几层楼。功一也把机车停在旁边。
哲也抱着安全帽,从后门走进了饭店。
“谁住在这里?”功一追上去时问哲也。
“你别问。”哲也回答。他不停地舔着嘴唇。
他们走去电梯厅,总共八台电梯不停地上上下下。今天似乎有人在这里举办婚礼,电梯内有一群穿着礼服和振袖和服的人。
一个肩膀很宽的高大男人不知道甚么时候出现在他们旁边,他的脸好像用雕刻刀刻出来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他向哲也使了眼色,眼前的电梯打开后,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哲也和功一进去。功一走进电梯,哲也和大个子男人也走了进来。
电梯楼层数的按键只到二十楼为止,但大个子男人没有去按电梯的按键,而是把钥匙插进了操作板上方的钥匙孔,十公分见方的小门打开了,上面有两个纵向排列的按键。大个子男人按了上方的按键,然后关上小门,用钥匙重新锁好。
“那是VIP专用。”哲也小声地说,大个子男人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少说废话。
他们在二十二楼走出电梯。功一和哲也跟在大个子男人身后走了出去,走廊上铺着深茶色的地毯,地毯的毛很长,总觉得好像不应该穿鞋子走在上面。功一东张西望,发现连壁纸也比其他楼梯高级多了。
大个子男人在走廊尽头停下脚步。前面是一道很厚实的门,大个子男人敲了敲门,敲门声听起来的确很沉重。
过了一会儿,门缓缓打开了,出现了一个穿着深色迷你裙套装的女人。她戴着金色细框眼镜,功一觉得她差不多三十岁左右。
女人对着大个子男人点了点头,他似乎完成了工作,转身沿着走廊离开了。因为地毯的关系,完全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请进。”女人轮流打量着他们后,把他们请进房间内。房间很宽敞,有一张她使用的书桌,还有放电脑等办公设备的桌子,房间深处还有另一道门。
“宇野来了。”
女人对着桌子上的对讲机说道,对讲机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让他进来。”
女人用眼神示意他们跟着她,打开房间深处的那一道门,功一跟着她和哲也走了进去。
宽敞的房间中央放了皮沙发,一个身穿深绿色富有光泽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他的年纪大约四十五、六岁,虽然不胖,但个子很高,脸也又长又大。轮廓很深,一头浓密的头发向后梳,感觉不太像日本人。
“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男人对女人说,女人微微欠身后,走出了房间。男人目送她离开后,对功一他们说:“过来坐下吧。”
他的声音很低沉,但语气很沉稳。哲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功一也在哲也身旁坐下。
“我以前没看过你。”
男人看着功一说。
“他叫相马,是我的副手。”哲也向男人介绍,功一再度向男人鞠躬,自我介绍说:“我叫相马功一。”
“嗯,我姓佐分利。”
男人说完,把手伸进西装内侧口袋。功一以为他要拿名片,可惜猜错了。他拿出从周刊上撕下来的彩页报导放在桌上。
“你看过了吗?”佐分利问哲也。
“我看了……”哲也回答,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那是上周出版的周刊杂志,上面刊登了首次介绍光瑠演奏会的内容,功一也有那本杂志。杂志的标题是“令一千名年轻人着迷的光的魔术师”,还大大刊登了在天鹅公园举行演奏会的情况。
“这件事引起了很多讨论,连电视新闻也报导了这个消息,我记得是这个星期二,我也看了。虽然只播了一小段,但的确很奇特。”
在杂志刊登这篇报导后,有一家民营电视台提出想要采访,双方约定不会追问光瑠的身世后接受了采访。新闻播出后也引发了很大的反响,有两家电视台提出希望用特别节目的方式报导。功一和哲也目前是联络的窗口,正打算和光瑠讨论再作出决定。
“超越音乐的光乐,很愉快,真是太愉快了。”佐分利用一点都不愉快的语气说完后问哲也:“上面提到的飙车族是你们吗?”
“对不起。唉……我一直想赶快向你报告,但该怎么说,总觉得报告这种事也会造成你的困扰……”
向来在功一他们面前表现得很毅然的团长有点不知所措。
“我透过其他管道听说你们开始做一些奇怪的事,但我以为只是小孩子的游戏,所以也就没有多在意,以为只是想要出锋头的小孩在耍把戏。”
“对,真的就是这样。”哲也慌忙回答,一滴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并不是甚么大事,只是耍把戏而已,我们也是闹着玩而已。”
但是,佐分利并不相信他说的话,等哲也说完后,他从桌上的雪茄盒里拿出一支雪茄,用成对的水晶打火机点了火。
“为甚么要隐瞒?”
“不,我并没有隐瞒……”
哲也摇着头,佐分利不理会他,自顾自说道:
“不瞒你说,在找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派我手下的员工去摸了一下你那里其他人的情况,为了确认这上面写的内容是真是假。”
他夹着雪茄的手指指着桌上的彩页报导,功一也知道他说的“上面写的内容”指的是甚么。
“结果发现,那个光的演奏果真非同小可。”
“不,并没有……”
“别想在我面前掩饰。我接获的报告是这样,观赏过那个光的演奏的人几乎毫无例外地会上瘾,如果间隔太久,就会出现戒断症状。身体会无力,整天懒懒散散,但只要看了演奏,就会重新振作,行动力也超强。喂,是不是很像某样东西?你们认为呢?”
即使听到他的问题,哲也仍然抱着双臂,不发一语地靠在沙发上。佐分利轮流看着两个年轻人,笑了起来。
“这根本就是毒品啊,这不是毒品,甚么是毒品?”
“不是。”功一忍不住说道:“因为我认为那对身体没有任何危害。”
佐分利笑了起来,缓缓抽了一口雪茄,吐出灰色的烟后说:
“对身体有没有危害这件事和我们无关,我说的毒品,是指可以用来做生意。”佐分利再度看向哲也,“哲也,怎么样?这是不是毒品?”
哲也低头没有动静,可能觉得自己不回答,就无法结束眼前的局面,只能小声地回答:“也许吧。”
“一开始就这么乖巧不是很好吗?”佐分利满足地点了点头,“下次带他来。”
“啊?”哲也抬起了头。
“唉,带他来……”
“当然是那个叫光乐家的少年啊。”
“恕我直言,这件事请你见谅,他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见谅是甚么意思?我又不是要吃了他,只是有事要找他,所以才想要见面啊。”
“但是……”
“哲也,”佐分利收起下巴,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脸,“我之前一直很照顾你们,我只是指示你统率那些在夜晚徘徊的人,也向你传授了新团体的手法。我很肯定你之前的成绩,你做得很好,如果你放弃了之前的活动方式,摸索出新的方法,和那个叫光乐家的人联手,这也很好,非常好。而且光乐这种东西比破坏主义更加有效,但是,如果这个行为是对我的背叛,我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虽然他语气平淡,却充满了威严,哲也脸色发白。
“专董,怎么可能背叛……”
“我当然相信你,所以带那个少年来见我。没问题吧?如果你说你做不到,”佐分利将轮廓很深的脸转向功一,“那这件事就交给相马,相马一定不会不愿意。”
听到佐分利的话,功一想要开口告诉他,自己也不愿意,但哲也抢先开了口。
“唉,我会想办法,一定会让专董满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佐分利按着桌上对讲机的按键说:“宇野他们要回家了。”
几秒钟后,门打开了,刚才的女人走了进来。功一也跟着哲也站了起来。
“啊,有一件事情我忘了说,”功一他们跟着那个女人正准备走出房间时,佐分利说道:“那个光的演奏会,暂时别再举行了。因为下次将由我来主办。”
“不,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如果不听演奏会,很多人会受不了。”
“既然这样,就赶快带那个叫光乐家的少年来见我啊。”
“唉,另外,有电视台说想要做特别节目……”
“我知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你们不必担心。”
佐分利轻轻挥动手指,年轻女人笑着示意他们离开。他们只好走出房间。
“我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后台。”
走出饭店后,功一对哲也说道,哲也自嘲地笑了笑。
“你以为我是用自己的钱制造自制炸弹吗?”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但……他是谁啊?”
功一竖起大拇指,指着饭店上方。
“详细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长期租用了这家饭店顶楼的房间,每个月都会来这个城市几次,那个高大的保镳和那个女秘书都一直跟着他。”
“他是哪个行业的人?黑道吗?”
“虽然不是纯粹的黑道,但好像有关系。”
“你去哪里认识这种人?”功一问道。
“不是我去认识他,而是对方知道我。我以前在旧团体当老大的时候,他有一天突然上门找我,问我要不要成为新团体的飙车族。”
“为了甚么目的?”
“不知道,就像佐分利刚才说的,他叫我统率夜晚的街头,还会提供资金。”
“所以,你就成立了假面摧毁团吗?”
“我原本就对手下的飙车族感到厌倦了,所以就觉得是绝佳的机会,但当时佐分利曾经对我说,绝对不要问为甚么,也不要问他们的目的是甚么,以及他们到底是谁。”
“听起来就很可疑,”功一说,“我们只是被人利用吗?没想到假面摧毁团是这么可疑的团体。”
“这个世界上有哪个飙车族不可疑?”哲也自嘲地说。
“喂,等一下,除了我们以外的新团体呢?其他城市不是也出现了很多新团体吗?”
“那些团体应该也是佐分利让他们成立的,”哲也轻描淡写地说道:“在相同的时期陆续出现同样的新团体,用膝盖想也知道绝对有问题。”
“全国各地都出现了新团体。”
“这代表他把手伸向了全国各地,”哲也说完,摇了摇头,“搞不好是全世界。”
功一忍不住发出呻吟,“那个叫佐分利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可以去探他们的底啊,”哲也说完,左顾右盼后,把脸凑到功一面前,“不瞒你说,我曾经和其他地区的新团体团长聊过,听他说,佐分利背后还另有后台。”
“另有后台?”
“对,佐分利叫那个人‘会长’。”
“会长?那个人又是哪里的谁?”
“我怎么可能知道?但有一件事很明确,那个‘会长’是日本资讯产业界的人,而且在背后操控媒体和出版的世界。”
功一摇了摇头,表示难以理解。
“这种人和飙车族有甚么关系?”
“这种事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哲也很不以为然地说。
功一想要戴上安全帽,然后想到一个问题要问哲也。“光瑠的事怎么办?他打算把光乐当作海洛因和大麻,用来做生意赚钱,这样也没问题吗?”
哲也骑上机车,叹了一口气,“即使我不答应把光瑠带来这里,你也会把他带过来。”
“我才不会呢,我不会听任他摆布。”
“不,你会。”
“我才不会,我不会出卖光瑠。”
“问题是,最后还是会出卖他。只要我无视他的命令,隔天你就会被再度找来这里,然后亲眼目睹他们怎么狠狠教训我,于是你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听任他们的摆布。”
“怎么可能……”
“你真幸福,甚么都不知道。”哲也发动了机车引擎后继续说道:“刚才我不是提到,有其他团体的团长告诉我佐分利的事吗?他为了进一步调查佐分利,就去跟踪了他,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
“结果怎么样?”
“我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显然发生了一些状况,现在那个人连佐分利的头发是甚么颜色也不想知道,把忠诚当作骑士夹克穿在身上。”
功一想要吞口水,但不太顺利。因为他口干舌燥。哲也又补充说: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拷问方式。”
说完,他戴上了安全帽。
“虽然他们不会要我的性命,但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吧?”
光瑠听完哲也和功一的话,很干脆地说道。他们在离光瑠住家走路十分钟左右的咖啡店见面。
“哲也说的没错,这个世界上,我们不知道的拷问方式多如繁星。”
光瑠说话的语气好像在预测隔天的天气。
“所以只能听从他们的摆布吗?”
功一看着神情凝重的哲也,又看了看和平时表情相同的光瑠后问。
不一会儿,哲也抬起了头。
“我暂时去避一下风头,”他对光瑠说:“在风头过去之前,我出个远门……去他们找不到我的地方,这样他们就找不到你了。”
功一听了,惊讶地凝视着哲也的脸。因为他一直以为哲也打算听从佐分利的指示。
“你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至少还没有完全丧失健全的精神。”
哲也可能察觉到功一的视线,苦笑着说道。
“谢谢,”光瑠也笑了,“但你没必要逃走。”
“啊?”哲也发出惊讶的声音后摇了摇头。
“光瑠,我知道你的脑袋超级灵光,但这次的对象很难应付。”
“我不是这个意思,哲也,既然对方这么厉害,想要逃过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他们来说,找到你的下落易如反掌。等他们找到你,后果不是更加不堪设想?”
“是这样没错啦……”
“那要怎么办?”功一问。
“很简单,我去见那个叫佐分利的人就好了。”
“喂,光瑠,你了不了解状况?你去和他们见面,你的艺术就会被当成赚钱的工具。”
哲也用强烈的语气说道,光瑠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历史上从来不曾有过艺术没有被利用来赚钱的事,至少从被认为是艺术的那一刻开始是如此,你们也不可能不花一毛钱就走进美术馆参观吧?”
“但他们不是善类,”哲也说,“他们的钱也不干净,我不希望你无与伦比的艺术遭到玷污。”
光瑠摇了摇头。
“别担心,光乐没那么脆弱,将会进入更高的境界,就像音乐已经获得了很高境界的地位。”
“光瑠,你之前曾经预言,我们将会面临很多苦难,就是指这次的事情吗?”
功一问。光瑠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笑着摇了摇手。
“才不是呢,这根本不算是苦难,只是至今为止太顺利了,这样的发展才符合常理。”
“顺利?我们这么扯你的后腿,还算顺利吗?”
光瑠听了哲也的话,笑着说:
“你以为我甚么都没想,就找你们假面摧毁团加入吗?”
“啊……”
功一忍不住和哲也互看了一眼,光瑠站了起来。
“好了,那就走吧。”
“走……去哪里?”
哲也傻傻地问。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要去见那个叫佐分利的人,而且他好像已经派人来接了。”
光瑠说完话,看向咖啡店门口。功一转头一看,发现之前在饭店见到的那个高大男人正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