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里出来我开了两公里到了面包店那儿,又将车开上了一条朝湖边去的新柏油路上。经过一些营地然后看到了那个有着棕色帐篷的男孩营地,帐篷里投射出来一束束亮光,一个稍大些的帐篷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洗碗声。往前开了一会儿后,前面的路沿着一个水湾拐了个弯,分离出了一条泥土路。这条路上有着深深的车辙,泥土里面布满了石头,路旁树枝横生,车子勉勉强强才能过去。我又经过了一些亮着灯的旧房子,这些房子都是由松木做成的,连树皮都没有剥。然后,这条路开始往上延伸,道路也变得空旷起来。没过一会儿,一个向悬崖外伸展的大房子出现在了我眼前,房子的一半是悬空的,向下俯瞰着湖面。有两个烟囱,屋外有一道生了锈的栏杆,栏杆旁边有一个可以停放两辆车的车库。在靠近湖面的那边有一条长长的门廊,台阶一路向下延伸到了湖面。窗户透着灯光,车前面的大灯往上照,使我看清了钉在树上的那块木板上写着“鲍德温”三个字。是了,这就是那座房子了。
车库门开着,里面停着一辆轿车。我停了一下,走到车库里面摸了摸那辆车的排气管,是冷的。然后我穿过一扇生了锈的大门走上了铺满石头的路,这条路一直通向那个门廊。门开着,我走了进去,一个高个子女人背光站在那里。一只毛发顺滑的狗从她身后跑了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两只前爪撞在了我的肚子上,然后又跳到地上转着圈跑了起来,发出表示欢迎的喧闹声。
“趴下,雪莉!”那个女人喊道。“趴下!她是不是很有趣?可爱的小狗。她有一半狼的血统。”
狗跑了回去。我说:“您是莱西太太吗?我是埃文斯。大约一个小时以前我跟您打过电话。”
“是的,我是,”她说,“我丈夫还没有回来。我——呃,您先进来吧?”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疏远,像在云雾中传来。
我进屋之后,她就把门关了站在那里看着我,然后微微耸了耸肩在一张柳条椅上坐了下来。我也坐在了另一条柳条椅上,那条狗不知道从哪里又冒了出来,前脚搭到我的膝盖上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鼻子,然后又跳了下去。这是一只浅灰色的小狗,鼻子很灵敏,有一条长长的像羽毛一样轻软的尾巴。
这个房间很长,装了许多窗户,窗帘已经不怎么新了。房内有一个大壁炉,地上铺着印第安地毯,两张书桌上盖着褪了色的印花装饰布,屋内还放着许多柳条做的家具,看起来不是很舒适。墙上挂着一些鹿角,有一对鹿角上有六个结。
“福瑞德不在家,”莱西太太又说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绊住了他。”
我点了点头。她的脸色比较苍白,脸部很整洁,黑色的头发有一点乱糟糟的。她上身穿着一件对襟红色外套,上面缀着铜扣,下身着一条法兰绒便裤,光脚穿着猪皮木底凉鞋。脖子上戴着一串暗淡的琥珀项链,头发用玫瑰色的发带绑着。年纪大约是三十多,对于如何学习梳妆打扮,这个年纪似乎太晚了点。
“你是为了生意来找我丈夫的吗?”
“是的,他写了一封信给我叫我过来,并让我住在印第安酋长旅馆然后给他打电话。”
“噢——印第安酋长旅馆。”她说,好像这意味着什么一样。她跷起了二郎腿,可能不太喜欢这种方式,又把腿放了下来。她用手撑着下巴,身体前倾。“埃文斯先生,是什么样的生意呢?”
“我是一个私人侦探。”
“这件事……这件事与那些钱有关吗?”她快速地问。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答案是比较靠谱的,我所接手的案子多半是关于钱。无论如何,现在确实有100美元在我的口袋里。
“当然了,”她说,“很正常,喝杯酒怎么样?”
“好的,非常谢谢。”
她走到一个木制的小吧台那,端了两个玻璃杯过来。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透过玻璃杯的边缘看着对方。
“印第安酋长旅馆,”她说,“我们刚来这的时候在那里住了两晚,直到将这个房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房子在我们把它买下来以前已经两年没人住过了,很脏。”
“我想也是。”我说。
“您说我的丈夫给您写了一封信?”她看着玻璃杯里面。“我想他应该把那个故事告诉了你。”
我递给她一支烟,她原本打算伸手来接,又摇摇头把手收了回去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拧着它。她上上下下将我打量了一遍。
“在某些方面,”我说,“他说的很含糊。”
她定睛看着我,我也以同样的目光望着她。我往杯子里轻轻地呵了口气,直到杯壁变得模糊。
“好吧,我认为我们也没必要如此神秘兮兮,”她说,“实际上,我比福瑞德想象得要知道得多。比如说,他并不知道我看了那封信。”
“他写给我的那封吗?”
“不是,是那封从洛杉矶寄过来的信,里面有一份关于10美元的报告。”
“你是怎么看到的?”我问。
她笑了,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笑点可言。“福瑞德太小心翼翼了,在一个女人面前你可不应该太过隐秘,这反而会激起她们的好奇心。在他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偷偷地看了一眼,那封信我是在他口袋里发现的。”
我点点头,又喝了几口饮料。我说:“嗯。”我还不知道我们说的到底是什么,只好以这种方式表示回应。“但是你怎么知道是在他的口袋里呢?”我问。
“他在办公室拿这个的时候我跟他在一起。”她笑道,这次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了。“我看到里面有一张钱,且是来自于洛杉矶。我知道他曾把其中一张钱寄给他一位精通此事的朋友,所以我自然知道那封信是一个报告。它也确实是。”
“这样看来,福瑞德的保密工作做得并不怎么样啊,”我说,“那封信上讲的是什么呢?”
她的脸有一点红。“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并不确定你是否真的是一个侦探,你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叫埃文斯。”
“这个事情很好解决。”我说。我站起来将我的证件出示给她看。再次坐下来的时候,那条小狗跑过来用力嗅着我的裤脚。我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它的头,手上被它舔了一手的口水。
“信上说,那些钱做得天衣无缝。尤其是那纸张几近完美。不过仔细比较后还是可以看出一些注册方面的细小差别,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寄过去的钱并不是由政府制造的。还有什么不对的吗?”
“有。在黑色光的照耀下——管它是什么光——墨水也有一些小差别。但是那封信上说这些区别是肉眼看不出来的,这个伪造非常成功,能够骗过任何一个银行出纳员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这事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那么是谁写的这封信呢,莱西太太?”
“那上面写着比尔,写在一张普通的纸上。我不知道那是谁写的。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比尔说福瑞德最好赶快将那些钱交给联邦的人,因为那些钱一旦流通起来会带来很多麻烦。当然如果福瑞德能够做点什么的话他是不会让那些钱流通的。这可能就是他写信给你的原因。”
“不,当然不是这样。”我说。这就像往黑暗中开枪,什么东西也打不到。并且,这些事情也没必要我插手。
她点点头,好像我说得有些道理。
“那福瑞德现在大概在做什么呢?”我问。
“不是在打桥牌就是在打扑克牌,这是他多年的喜好了。他每天下午会在健身俱乐部打桥牌然后晚上打很久的扑克牌。你可以看出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和假币扯上关系。但是总有人不相信这种事情是偶然的。他也会赌马,但这只是为了娱乐。这也是他那500美元的来源,在印第安酋长旅馆的时候,他将那500美元放在我的鞋子里作为给我的礼物。”
我想走到院子里大喊几声然后捶捶自己的胸以释放一些怒气,但是我真正能做的却是坐在凳子上尽力摆出一副明智的样子,然后大口喝着酒。我大口将酒喝完,只留下冰块在杯子里发出孤单的声音,她又起身去帮我倒了另外一杯。我喝了一大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那些钱伪造得那么好的话,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会带来麻烦呢?你懂我的意思吧。”
她的眼睛睁大了一些。“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他当然不知道,但是那儿并不仅仅只有一张,而是有50张,每一张都是崭新的10美元。然而在他把钱放在鞋子里的时候,那些钱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在想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会不会让我好受一点。我不这样认为——我的头实在太痛了。查理,好家伙,老查理!好,查理,一会儿我就去会一会你。
“是这样的,”我说,“莱西太太,他并没有告诉我鞋子的事。他是不是经常把钱放在鞋子里或者是因为这个比较特别,在他赌马赢钱的时候马都钉着马蹄铁?”
“我跟你说过那是他给我准备的惊喜礼物。在我穿鞋的时候我自然就会发现它。”
“噢。”我咬着自己的上嘴唇。“但是你没有发现?”
“我让女侍应将那双鞋送到村里的鞋匠那儿去垫底了,又怎么会发现呢?我根本就没有往里看。我也不知道福瑞德往里面放了东西。”
现在事情似乎有点明朗了。这一点希望之光隔得实在是太远了,来得又是如此慢。这是一点点小光,大概只有萤火虫光芒的一半那么亮。
我说:“福瑞德也不知道女佣把这双鞋送到鞋匠那里去了。然后呢?”
“格特鲁德——这是那个女侍应的名字,她说她也没有注意到那些钱。当福瑞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便问了她,然后他就跑到鞋匠那里去了,但那个鞋匠根本就还没开始修我的鞋子,所以那卷钱还是安然无恙地塞在鞋尖处。因此福瑞德非常庆幸,把钱掏出来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并给了那个鞋匠5美元,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幸运。”
我喝完了第二杯饮料,然后靠在椅子上。“我明白了。然后福瑞德把钱拿出来检查的时候就发现钱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些钱了,全都变成了崭新的10美元,而之前的那些都是面值不一、新旧不一。”
她看着我,很是惊讶我能够把后面的事情推理出来。我很想知道,她是觉得福瑞德写给我的信是有多长。我说:“福瑞德很是肯定钱被换掉是有原因的,他拿出一张看了看并且把那张钱寄给了他的朋友去检查。检查报告寄回来说那钱是伪造得非常高明的假钞。他在旅馆的时候还问了别的人吗?”
“我想除了格特鲁德外没有别人,他不想惹上任何事情,他应该只告诉了你。”
我挤灭了手中的烟,透过前面打开的窗户看着洒满月光的湖面。一艘快艇从水面滑过,前灯闪着耀眼的光,又离开了水面,消失在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之后。
我转过头看着莱西太太,她依旧用手撑着下巴,眼神飘忽不定,似乎看着很远的地方。
“我希望福瑞德能够回来。”她说。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跟一个叫弗兰克·吕德斯的男人出去了,这个男人住在湖尽头的森林俱乐部,福瑞德说他有那里的股份。但是不久前我给吕德斯先生打了个电话,他说福瑞德叫上他一起坐车去了镇上然后在邮局下的车。我一直在等福瑞德联系我去什么地方接他,他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
“估计他们在森林俱乐部那玩牌呢,可能他去了那里。”
她点了点头。“尽管这样,他也经常会跟我打电话。”
我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尽量不让自己感觉像是一个靠不住的人。然后我站了起来。“我觉得我应该回旅馆去了。我会一直在那里的,如果你想打电话给我的话。我估计在什么地方已经见过莱西先生了。他是不是身材矮胖,大约45岁,有一点点秃头,留了一点小胡子?”
她送我到门口。“是的,”她说,“那个就是福瑞德。”
她将狗关在屋内,站在外面看着我开着车子离开。天哪,她看起来好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