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整望远镜的焦点,绯田静静深呼吸。冷空气把肺部冻得冰凉,却让热烘烘的身体十分舒畅。话虽如此,户外气温绝对算不上高。身体会热烘烘的,全是太过兴奋的缘故。
绯田凝视旗门,确定场地配置。这是能大胆进攻的路线,但各处也都设下陷阱。看得太简单,可是会绊倒的——他暗暗低喃。
有人拍拍绯田的肩膀,他放下望远镜。回头一看,柚木正对着他笑。
“快开始了。”
“嗯。”绯田点点头,莫名有些害臊。
“你给了她建议吗?”
“不,我甚么都没说。她已从我身边独立。”
“这样啊。”
“你过得如何?还在做研究吗?”
“那是我的本行。”
“嗯。希望你的研究会有开花结果的一天。这可不是挖苦。”
“谢谢。”柚木行一礼。
“我真的受你太多关照。而且,还让你背负重大的秘密,实在很抱歉。”
柚木默默摇头。
广播响起,宣告比赛开始。很快地,第一个选手滑出起点。当然,从绯田他们的位置看不见那幕景象。两人看的是大萤幕上的画面,要等到选手滑下来,才能瞧见本人。
不久,终于能亲眼看到第一个选手。绯田拿起望远镜。第一个是澳洲选手,不愧是前十名,轻易闪过路线上的陷阱。
风美还差得远——他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不过,能够在这里滑雪,对风美来说应该就是无上的喜悦。而绯田认为,能够看到她的滑雪英姿,实在太幸福。
这些都多亏那个人……
上条文也过世隔天,绯田收到一封信。是文也寄来的。
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您真相,所以写了这封信。当您收到时,我应该已不在人世。
我向警方留下犯罪自白信。可是,自白信里,有一些地方异于事实。我想向您坦白真相。
一切肇因于父亲在二十年前犯下的过错。明明早有家室,父亲却与名为畑中弘惠的女人发生关系,甚至让她怀孕。而且,父亲的妻子——家母也几乎在同一时期怀孕。两名女性在差不多的时间生产。两个都是女婴,境遇却截然不同。
畑中女士看着婴儿,哀怨地想着,自己的孩子为何不受众人祝福?一天晚上,她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做出惊人之举。她溜进医院,抱走正妻的孩子。可是,她并不是想绑架,而是希望父亲去接孩子。就算是暂时的,她也想折磨一下父亲。
不料,畑中女士抱走的婴儿,因为她的过失夭折。她苦恼不已,最后决定以死谢罪。她采取放火自杀这种激烈的手段。不过,在自杀前,她把亲生女儿托给朋友。
您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怎会知道得这么详细?其实,畑中女士自杀前,和现在的我一样,写了封信寄给父亲。长年以来,那封信都收在父亲的书房里,却偶然被我发现。那封信的末尾甚至捺上血指纹,彷佛注入她执着的爱恨情仇。
此后,我就憎恨着父亲、轻视父亲,真想揭发他、纠弹他,但那会深深伤害母亲,于是我默默忍耐。
我从以前便晓得风美小姐的事。因为父亲一直在调查风美小姐,我很快就发现风美小姐是畑中女士的女儿。
先声明,我不恨风美小姐,她没有任何过错,也是个可怜的受害者。
后来,我遭遇意想不到的变故。我罹患白血病,必须寻找骨髓捐赠者。然而,要找到捐赠者并不容易。
我随即察觉,父亲可能想去见风美小姐。因为他向医师询问,异母兄弟姊妹的骨髓吻合率会是多少?不管怎样,就算要赔上自己的命,我也要阻止父亲。否则,母亲就会知道十九年前发生过甚么事。
于是,我匿名向父亲寄出警告信,要他别接近绯田风美,如果无视于警告,她将会有生命危险。收到警告信后,父亲做出意外的举动。没错,他寄恐吓信给新世开发,企图让新世开发加强保护风美小姐的安全。当然,我是在这次的案件发生后,才知道此事。
发现警告无效,我决心犯罪。
我认为,只要剥夺风美小姐的捐赠资格,便能让父亲打消念头。方法就是让她受伤。捐赠者的绝对条件是必须健康,一旦受伤,她至少一年内都无法担任捐赠者。而我不觉得自己的身体能撑过一年。
利用鸟越克哉,我实在于心不忍。调查新世开发滑雪队的过程中,我得知鸟越克哉的处境,但我等同是乘人之危,逼他听从我的指示。我无法自由行动,需要一个能当我手脚的人。
可是,造化弄人,我竟以截然不同的形式,成功阻止父亲的计划。父亲被卷入我制造的事故。
我以为这是天谴。不仅是对父亲的天谴,也是对我的天谴。上天是在责备我,不该采取这种扭曲的手段,而应以其他方法摸索解决之道吧。
案发后,我便考虑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情况不容许我这么做。父亲虽然陷入昏迷,但还活着。万一他恢复意识,是不是会说出一切?想到这里,我连赴死都不能。
正当我独自苦恼时,您来医院探访。
与您交谈之际,我发觉您的意图。眼前这个人,为了救我一命,打算告诉风美小姐真相。
我无法不嘲笑父亲的愚昧。如果不耍手段,对您开诚布公,请求确认风美小姐能否成为捐赠者,您肯定不会拒绝。
父亲今早过世,接着鸟越克哉先生也向警方自首。
终于能画下句点。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一是写好遗书,让警方接受我的供词,不再挖掘过去。再来,则是请您打消向风美小姐告白的念头。您和风美小姐没有任何过错。我不能让努力诚实生活的人,无端为我们受累。
所以,我写下这封信。因为内容太长,我放弃寄电子邮件。不过,等一下我会紧急传送讯息,阻止您坦白一切,希望来得及。
绯田先生,您是个值得尊敬的人。请永远当风美小姐的父亲,拜托您了。
读完这封信,绯田终于得知完整的真相。这远远超出他的想像。确实,他觉得警方发表的上条文也遗书不太对劲,但做梦都没想到,背后居然有着如此深刻的用心。
至于血指纹的来历,这封信也解开谜底。大概是畑中弘惠捺在遗书中的吧。为了进行DNA监定,上条伸行从那封血泪斑斑的遗书里剪下血指纹。遗书正文至今没被发现,或许是上条伸行亲手处理掉了。
绯田犹豫着,究竟该不该把这封信交给警方?为了守护上条文也的名誉,最好交给警方。可是,那就违背文也的遗志。
绯田烦恼好几天,最后决定听从上条文也信中的劝告。他不晓得身为一个人这样做是否正确,但换个角度,思考为了保护最珍贵的事物该怎么做,自然得到此一结论。
“绯田先生,就快轮到风美。”
柚木出声提醒,绯田回过神。不知不觉间,许多选手已结束滑行。
他凝视萤幕,上面映出在起点摆出预备姿势的风美。
即使会遭到天谴……
也只有自己该承受——绯田心想。杜鹃鸟的雏鸟是无辜的。这孩子绝不能遭受任何惩罚,否则他舍命也要阻止。
他举起望远镜。
(全书完)
《VS》二零零四年十月号—二零零五年十二月号、二零零六年二月号、三月号
《小说宝石》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号—二零零八年二月号
(初出时的标题为《FAKE》,于出版单行本时改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