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木从机场搭计程车到新泻车站,再转搭上越新干线到长冈站。离开长冈站时,看看手表,刚过下午五点。他在下午一点半离开札幌,等于花三个半小时就抵达,比想像中快。难怪上条夫人能频繁来回。
他在站前拦下一辆计程车,目的地应该在基本费率的距离内。柚木从外套口袋掏出一张传真纸摊开,上面画着从车站到上条家的路线。由于不是手绘,似乎是以前就备妥的地图。当地知名企业的创始人住家,或许平白就有不少访客。
柚木望向车窗外,路面的融雪反射阳光,处处堆着积雪。北国每个地方都一样。
“就是这一带。”计程车司机放慢速度。
柚木扫视周围,发现一间邮局,是地图上的路标之一。
“到这里就行。”柚木说。
下计程车后,他循地图走进旁边的小路,应该很快就会到达。
那是一栋贴满乳白磁砖的新颖西式住宅,大门上挂着上条家的门牌。柚木原以为会是古老的日式房屋,所以感到很意外。或许上条家认为,将自宅保持刚落成的模样,能为公司宣传吧。
柚木按下门铃。不久,对讲机传出女声。
“喂?”
“我是新世开发的柚木。”
“啊,请稍等。”对讲机挂断。
柚木在原地等候,大门再过去的另一道门打开,上条夫人出现。她穿毛衣和长裤,之前陪绯田风美去探望上条伸行时,柚木在医院见过她。柚木已从小谷口中,得知她的名字叫世津子。
世津子颔首,像在示意请进。
柚木穿过门,来到玄关。
“抱歉,突然要求见面。”柚木行礼。
接到小谷的指示后,柚木今早致电上条家,表示想请教详情,询问方便与否。如同小谷所言,大概是先知会过,上条世津子并未拒绝。听电话中的口气,世津子反倒十分惶恐。
“劳你远道而来,请进。”
“打扰了。”
柚木跟着世津子来到摆设皮革沙发的客厅,桌上铺着蕾丝桌垫和玻璃烟灰缸。他猜想,这里或许也用来和生意对象密谈。
与世津子面对面坐下不久,有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送茶过来。世津子说她是亲戚,来帮忙家务。
造访之前,柚木翻阅过KM建设的相关资料。这是典型的家族企业,似乎是上条伸行的祖父创设,主要的经营高层几乎都是亲戚。社长在北海道受重伤、陷入昏迷,众亲戚联手支援也是当然的吧。
“札幌的医院有谁留守?”柚木问。
“公司的人去帮忙。有甚么变化,应该会马上联络。”
“这样啊,真辛苦。听说令公子也在与病魔搏斗?”
世津子无力地点点头。
“在这么难熬的时候,外子怎会做出那种愚蠢的事,我实在不明白。”她低头行礼。“给贵公司添麻烦,很抱歉。”
“不不不,”柚木摆摆手。“不用道歉。倒是制作恐吓信的电脑在哪里?”
世津子为难地垂下眉毛,“不在家里。警方搬走,说要调查硬碟。”
“原来如此。”柚木已料到这种情况,并不失望。“有没有备份纪录?”
“我准备好了。”她拿起搁在旁边的信封,取出一张A4纸,放在柚木面前。“这是列印出来的内容。”
“是用平常使用的列表机印的吗?”
“对。”
“了解,借看一下。”
柚木目光扫过列印纸上的文字,从公事包取出资料夹,找到新世开发收到的恐吓信影本。
“一模一样。”他把两份文件放在桌上。“瞧,不仅内容,字级、字体和换行的位置都完全吻合。分辨得出吗?”
比较两者后,世津子微微点头。“嗯,没错。”
“这么看来,我们收到的恐吓信,确实是由府上的电脑制作的。平常使用那台电脑的是……”柚木望着世津子。
她垮下肩膀,叹息道:
“只有外子和我。可是,电脑放在外子的书房,我很少使用。这次开电脑,是想找以前制作新年贺词的档案,却找到这种东西……”
“那制作恐吓信的,应该就是你丈夫。”
“是啊,虽然我不愿相信。”她缓缓摇头,“我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警方问了很多问题,我却毫无头绪。外子是绯田风美小姐的支持者,我是出事后才知道。恕我失礼,但我根本没听过这名滑雪选手,所以不可能晓得外子写恐吓信的理由。”
她语带气愤。当然,是对丈夫的气愤。
“新世开发是一个月前收到恐吓信。你丈夫这样的人,不会为了单纯的恶作剧行动。当时,你丈夫身边有没有异状?”
“警方也不停追问这一点,可是,我真的毫无头绪。不管是公司或我们家,近一年来都没变化。公司业绩不振,儿子的病情也不见好转的迹象……”
柚木感受到世津子的困惑。他心知世津子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真相。
“听说令公子得的是骨髓性白血病。没其他治疗的方法吗?”
“嗯,只能等待适合的捐赠者出现。”
柚木也知道,没有血缘关系,适合的机率几乎是零。不管拥有再多的金钱和权力,都无可奈何。
然而,推测上条可能是失去儿子,过度悲伤,于是寄恐吓信给他支持的滑雪选手的公司排遣忧愁,未免太牵强。
“方便参观你丈夫的书房吗?”柚木姑且一问。
“书房……吗?”
“没甚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确定,有没有与新世开发或绯田风美相关的东西。”
“哦。”世津子点点头,歉疚地皱起脸。“让你看是无妨,但恐怕无法满足你的期待。其实,不只是电脑,书房里的文件和书本,警方几乎全装进纸箱搬走了。”
柚木忍不住要咂舌。仔细想想,警方极有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这么一来,柚木等于是白跑一趟。
“我知道了。总之,能让我看一下吗?”
“好的,我带你过去。”世津子站起。
上条伸行的书房是窗户朝南的明亮西式房间,约八张榻榻米大,墙畔有书架和边柜,摆着背窗的书桌和椅子。桌面一片空荡荡,想必是原本放在上头的电脑遭到扣押。书架上空隙很多,应该也是同样的理由。
“警方取走资料和文件时,着重在哪些地方?”
世津子摇头,“不知道。他们似乎没怎么确定内容,感觉是不分青红皂白,全塞进箱里带走。”
柚木点点头,或许真是如此。
他走近书架,扫视剩下的书背,大多是经营和建筑类的书籍。此外,也有不少医学类书籍。上条大概在研究有关白血病的知识。
“能打开抽屉吗?”
“请。”世津子说。
柚木往椅子坐下,拉开黑檀木书桌的抽屉。抽屉也几乎都空了,只留文具和名片、印章等杂物。
“简直是扫得精光。”柚木不禁苦笑。
“是啊,通讯录和信件之类的也全被拿走。可是,警方找得最仔细的好像是日记。他们不停追问外子有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没有吧?”
“应该没有,至少我从没听外子提过。”
柚木点点头,打开其他抽屉,忽然瞥见一些物品。
抽屉里放着四个塑胶盒,分别是红、黑、蓝、黄色。其中,红、蓝、黄盒是空的。柚木拿起黑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未使用的明信片,寄件人栏印着这里的住址。
“怎么?”世津子不安地望着柚木。
“这些是……?”
“就是明信片而已。收到礼物时,外子有时会亲自写谢函,大概是当谢函用。”
“这盒子是印刷店给的吗?”
“不,是我在车站前的百货公司买的。外子想要整理明信片的盒子。”
柚木把红、蓝、黄盒摆到桌上。
“这三个盒子也是吗?”
“嗯,是五个一组。”
“五个?”柚木重新检查抽屉。“只找到四个。”
“啊,这样吗?或许是拿到别处了。我记得还有一个白盒。”
“白盒……”柚木盯着她。“你确定?”
世津子诧异地皱起眉,“印象中是如此,哪里不对劲吗?”
“不,没事。除了黑盒,其他盒子都是空的。”
“我说过很多次,明信片之类的,警方全带走了。”
“这样啊。”柚木把盒子放回抽屉,心跳加遽。他检查其余抽屉,依旧没找到白盒。
最后,柚木站起。“如你所说,真的没留下任何线索。”
“只能等待警方的报告。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办,非常茫然。原以为外子是卷入巴士的意外事故,没想到可能是自杀……”
“自杀?刑警这么说吗?”
“警方推测,若是外子向新世开发寄出那种恐吓信,也许是外子自行引发事故。”
“你的看法呢?”
世津子皱起眉,用力摇头。
“难以置信。不管有何苦衷,我都不相信他会寻死。唯有能够换回儿子的命时,他才会这么做。”
这番话很有说服力。的确,上条伸行最在意的,应当是如何拯救儿子。他不可能放弃希望,以那种古怪的方式自杀。
“要是他能恢复意识……”世津子垂下头,咬住嘴唇。
“你打算怎么应付媒体?”
听到柚木的话,她面露困惑之色。
“目前我们不打算发表任何声明,警方似乎也一样。”
“那就好。万一消息走漏,希望能立刻联络我们。”
“了解。到时,我会第一个通知贵公司。”
“麻烦了。”柚木深深行礼。
告别上条家,柚木返回长冈车站。而后,他绕到附近的超市及百货公司的文具店,但没有任何一处贩卖刚刚看到的明信片盒。他询问店员,却无人知晓。
于是,柚木走进咖啡厅,边喝咖啡边整理思绪。
在上条家没甚么大收获。相反地,他有惊人的发现。
上条伸行书房里的明信片盒子,与绯田交给他的塑胶盒是一样的。而且,绯田持有的是上条家不见的白盒。
柚木不认为是单纯的巧合,那并非随处可见的明信片盒。
如果不是巧合,那个塑胶白盒就是上条交给绯田的。换句话说,他俩从以前就认识。
问题是,上条只交给绯田盒子吗?盒里那张捺有血指纹的纸,原本属于谁?
那枚血指纹是绯田风美母亲的指纹,无庸置疑。柚木曾以科学方法监定,所以是绯田的东西……
想到这里,手机响起,是小谷打来的。柚木接起电话,小谷立刻询问他状况如何。
“恐吓信是上条伸行写的,这一点错不了。”柚木报告。“可是说到动机,就教人一头雾水。夫人一无所知,警方恐怕也还没掌握任何线索。”
小谷重重叹口气,“难得跑一趟,没有更进一步的收获吗?”
“就算部长这么说……”
柚木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塑胶盒的事,还是决定先保持沉默。
“道警明天要搜查KM建设,或许会有所斩获,所以你待到明天吧。”
“意思是,叫我今晚住在这里?”
“你好像很不满?”
“也不是……”
“送你一个会想继续留在长冈的情报吧。我记得,你对绯田的太太很有兴趣。”
“她似乎拥有和绯田风美相同的基因形式。”
“绯田太太出身长冈。”
“咦,”柚木忍不住握紧电话。“真的吗?”
“今天早上我和高仓教练通过电话,得知此事。绯田的太太曾在长冈皇冠饭店工作,婚礼也在同一地点举行,连高仓教练都出席了。”
“长冈皇冠饭店吗?”
“想去投宿是吧?”
眼前浮现小谷讪笑的表情。
“我本来就没打算违抗上司的命令。”
结束通话,柚木离开咖啡厅,立刻参考周边地图寻找长冈皇冠饭店。长冈皇冠饭店位在车站徒步五分钟的地方。
由于是平日,饭店很空。柚木到柜台要求住房,马上订到单人房。
他原想问柜台人员知不知道绯田宏昌的妻子,但打量对方后,随即打消念头。为他办理入住手续的是个年约三十的男职员,恐怕连绯田都不认识。
柚木把行李放到房间,在饭店四处走动,寻觅可能认识绯田妻子的人。不久,他想起一件事,于是前往二楼。二楼是筹备婚礼等活动的办公室。
他很快找到办公室。入口旁的展示窗中,陈列着在这家饭店举行婚礼的新婚夫妻照片。
柚木不经意地望去,发现一张裱框的照片,顿时停下脚步。照片上的新郎无疑是绯田宏昌,照片底下写着“前奥运滑雪选手绯田宏昌与智代伉俪于本饭店举行婚宴”。
柚木注视着智代这名新娘。
他第一个感想是——长得跟绯田风美不太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