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没有忘记这样敏感的事件引起的轩然大波。公众马上就知道了奥古斯特·奥贝尔特议员的凶杀案和私人侦探马蒂厄·科萨德的凶杀案,同时也知道了被推定的杀人犯。在各个主要街道上,挤满了被报刊的号外激怒了的人群。人们再也不去考虑外交上的压力,以及随时可能生出的关于与德国的冲突的传闻了。人们希望知道得更多一些。这位年轻的沃塞尔到底是个什么人?民族激进党的领头人的突然消失将会产生怎样的政治后果?为什么警署如此奇怪地保守秘密?其实它已经以最卓著的方式取得了胜利。大量的文章是写给安全局局长,谦虚的勒诺曼先生的。他习惯于逃离公众舆论,而且已经决定,用开玩笑的方式掩盖住那些好像无法解开的神秘。报界没有过多地褒奖他。但是在为他编织桂冠的同时,人们也把他逼到了墙角上。人们想知道使他得以迅速找到奥利维埃·沃塞尔这一线索的那个人。人们想要真相,全部的事实真相。这真是受情爱所驱使的惨案,还是刑事案?——假定沃塞尔真的是罪犯——他是否是在某种压力下屈从的?
《证据》是《费加罗报》上一篇文章的标题。在一位很著名的专栏作家的笔下,勒诺曼先生读到:马蒂厄·科萨德准备向他的顾客揭示的具体东西是什么?事件的关键就在于此。只要这个问题得不到解答,怀疑也就继续存在下去。
“这是显然的。”勒诺曼先生在想,“他说得有道理。从表面来看,科萨德怀疑沃塞尔是奥贝尔特夫人的情人。但我们总无法知道他将如何把此事报告给议员,对此他将做如何评论,以及他可能做的保留。不要忘记这一句话:我所得到的结果还不允许我得出十分确定的结论……说到底,只要这个小傻瓜沃塞尔不承认,我们就对任何事都无法肯定。如果此案上交法庭的话,那么一个机敏的律师很容易把这一起诉击溃。”
电话铃响了。勒诺曼先生推开所有摊在他办公桌上的报纸,摘下了听筒。
“喂……是的……尊敬的总长先生……好的,我马上认真考虑一下……是的,我看到了,今天早上。他否认,非常坚决地……什么?……他不做任何说明……从他那儿什么也得不到,要么就是同一句话:‘我是无辜的。’他要他母亲!他真的是个孩子!确实非常英俊……总长先生问我怎么想的?……谈它还为时过早。所以我以为,最好是改变新闻界的激情,如果可能的话,还有它的好奇。人们怀疑的在高层的丑闻已经避免了,至少会有一段时间吧。可是猜疑仍然存在着。很难确定沃塞尔的罪名……她?是的,我问过她。她已经准备好放弃她的求爱者了……如果您把我推到我的最后一道防线的话,总长先生……好的,我投降。我认为,沃塞尔从来就不是奥贝尔特夫人的情人。而人们看不准,从什么时候起,他为什么要杀害奥贝尔特先生。但这只是一种意见。最终,这完全取决于预审法官的立场……是福尔默里先生。哎呀!我说:哎呀,因为是有一点,两个人都一样,像是猫和狗:这您是知道的。可怜的小伙子!在福尔默里的手里,他是很难脱身的……谢谢,总长先生。我接受的唯一的颂扬,是我自己授予自己的那些。”
他叹息着放下听筒。有人敲门,然后古莱尔进来了。
“怎么样,古莱尔?”
“还好,首长,最初的激动过去了,他开始说话了。”
“他说了些什么?……见鬼,要一点点地挤才说嘛。”
“我们是在挤他。从昨天晚上开始我们就轮番进攻。”
“简洁一点。”
“很容易!首先,奥贝尔特夫人对他来说只是个女友……然后,昨天早上,他在艺术学院没有课。他就到河边去闲逛,在旧书商的摊子上漫无目的地翻看着。但是他什么也没买。所以,没有可印证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另外,他的旅行是早就安排定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展览,今天在洛桑开幕,他不愿错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像人们在那里可以看到全世界的艺术瑰宝和博物馆借来的油画。”
“还算合情合理!谁能证明他是错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首长。您好像是在开倒车。”
“绝对没有。我只是看到被告律师来了。沃塞尔夫人找了最好的律师。她很有办法。不过,就是新手也会取胜的。那么,搜查结果怎么样!……什么也没有,是吧。”
“没有,首长。沃塞尔夫人显得十分地慌乱,但是她没添任何麻烦。我们不仅搜查了她儿子的房子,而且,当然了,还搜了整套房子。我们既没找到作案的凶器,也没找到奥贝尔特的钱包,更没看到从科萨德家偷出来的文件夹子。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幸运的。因为如果新闻界知道有文件夹子存在的话,像公众舆论挑唆的那样,那就得全都说出来了。那么……”
“那么,”勒诺曼先生说,“我就只好辞职不干了。罗尚贝尔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如果他知道我掌握着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卷宗的副本的话,他会气得发疯的。别这么转着眼睛望着我,古莱尔。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的。不过现在什么也别说。”
他摘下眼镜,朝镜片上吹了吹,然后长时间地擦拭着,而后又把它架到了鼻子上。他朝下属投去一瞥,目光总是有点令人发憷,同时还流露出智慧和狡黠。
“你看,古莱尔,我们犯了一个错误。一个错误和一个疏忽。我们答应了当局的再三要求。所以,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找出一条非政治理由来。于是我们一起想象出情爱犯罪的推理。就是说,这恰恰合了罗尚贝尔和其他人的意愿。你想吧!几个小时就办成一件案子。罪犯是送肉上砧板!勒诺曼掩盖了他的权力机关的所做所为……”
他笑着,同时眨着眼睛更正着。
“当然是勒诺曼和古莱尔啦!”
“可是,首长,我们犯了什么错误呢?”
“好吧。我们过早地下了结论。我们违背了事实,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把只是尚合情理的东西视为很显然的东西,结果我们险些追悔莫及。”
有人敲门,接着接待员进来了。他送来一封信,然后马上退了出去。勒诺曼先生拆开信,马上就跳了起来。
“古莱尔,你知道是谁给我写的信吗?”
“不知道。”
“埃莱娜·沃塞尔夫人。”
“她有何打算?”
“找我谈话……她就在前厅。”
“您不去见她吧。”
“恰恰相反。”
他按铃招呼接待员。
“请这个人进来……你,古莱尔,让我们单独呆一会儿。不过你别走远。”
勒诺曼先生梳理了一下鬓脚两边的灰白头发,放下了衣袖。
“着装整齐,罗平。夫人就是夫人。”
埃莱娜站到了门口。勒诺曼先生站起身,给她指了一张扶手椅。
她以一种天生的优美姿势坐了下来。勒诺曼紧张地注视着她。她只有四十来岁……一张漂亮的、很匀称的脸,罩在面纱的下面……浓密的金发,宽大的帽子勉强把它罩住……阴郁的眼神流露出焦躁不安和惊恐。她显得羞怯、无自卫能力,并且泪水盈盈。
“请不要激动,夫人。”勒诺曼先生轻柔地说道,“我很清楚您为什么要见我。”
“为我的儿子。”她嗫嚅道。
突然,她俯过身来,倚在办公桌边。
“他是清白无辜的,我敢起誓。先生,清理解我……您应该相信我,因为我非常了解奥利维埃……他待我这么好。他总是避免那些令我不快的事情。那么,假定这罪行……不,绝不可能。我知道我是怎样把他哺养大的。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那么,请把他还给我……您只要说一句话就行啦。您很强大,您们。而我则只有他一个人……请听我说,先生……”
她现在开始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勒诺曼先生围着自己的办公桌转着圈。然后,他拖过一把椅子来,坐在了她的旁边。
“好啦,夫人。镇静一点。您的儿子被逮捕,是因为有对他不利的可靠的推断。不过没有人对他始终抱敌对的态度。调查才刚刚开始。谁也无法预测它的结果。”
她把面纱撩起一半,从包里取出一条手帕,擦着眼睛。
“我们平心静气地,像朋友一样地谈一谈。”勒诺曼先生说,“要知道女人的眼泪总是很折磨人的。您总不会不知道您的儿子爱上了奥贝尔特夫人吧?”
“是的。我曾是奥利维埃最知心的人。他从来不向我隐瞒,他被这个女人深深迷住了,就是他在骑马场认识的这个女人。我曾试图与这种情感做斗争,可是您也知道,这些年轻人是怎么个样子。奥利维埃总是易于冲动的……就像他的父亲。”
勒诺曼先生觉察出了某种迟疑。他想再深一步了解情况。
“您们分手了,我想。”
“是的。我丈夫去世了,自从……这是一个具有很多优秀品质的人,唯独缺少的就是良心。而我始终担心我的儿子会像他。这就是当奥利维埃开始向我讲起这个女人时,我为什么会发抖的原因。”
她是带着极大的愤慨讲这句话的。
“您反对她?”勒诺曼先生问。
她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表示了肯定。
“我无法原谅她煽动起这暧昧的友谊。她看得很清楚,奥利维埃是个新手,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肯定是这种纯真令她感兴趣。她曾经从我这里把他夺走了……现在又轮到您把他从我这里夺走了。”
她大哭了起来。尽管勒诺曼先生对她说了许多的安慰话,但她还是很明显地感到失望。一个可怜的女人独自一人无力地抗争着。她的直率和由衷到了毫无保留的程度。她抓住了勒诺曼先生的手。
“他们想让我死。”她说,“就是这样。我妨碍了您们,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儿子,您们要让他来为别人付出代价,为那杀害了奥贝尔特的肮脏的政治付出代价。”
“请您住口。”勒诺曼先生急切地制止道。“我不能阻止法律去行使它的职权。不要强我所难。但是我向您保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也不会对无辜的人定罪的。好啦。”
她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着。他明白,虽然她对他寄予厚望,敢于尝试着让他的自尊心不得不经受严峻的考验,但是现在她彻底地失去信心了,她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让人把您送回家吧。”他建议道。
“嗄,不!”她喊道,“千万别这样做。”
她站起身来,带着一种她根本就不想掩饰的敌意望着他。
“您跟他们是一伙的。”她说,“您们一块反对我。我们只有去死了。”
勒诺曼非常伤心。如何才能使这位如此激动的女人平静下来呢?向她许诺什么?总之,她儿子可能是有罪的,装出打定主意的样子显然是很不谨慎的。可是没有一句安慰鼓励的话就让她走,这又令他十分不安。他不得不表现出冷漠,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下定决心要把奥贝尔特这个案子一步步地搞到底。“我要看到她有朝一日会笑起来。”他一边想着,一边把她送到门口。他向她伸出手去。她装做没看见的样子,走了出去。勒诺曼先生立即叫来了古莱尔。
“你跟着她。”
“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完全消沉了。”
“您担心……”
“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快去,如果她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不会离开的。”
勒诺曼先生回来坐到办公桌前。他面前有一堆报告要看,一堆信要签字,但是这种官僚工作,在眼下,已经超出他的能力所及了。他推开这些纸张,双肘撑在桌上,双手抱着脑袋。他像过电影一样看到了,从前一天开始的游行的队伍,以不连贯的频率蠕动着。唯一把奥贝尔特的死和科萨德的死连在一起的,无疑是这位奥利维埃·沃塞尔。这一点是无法摆脱掉的。
“妈的,”他想,“我有警署和所有的警员供我支配,可是我现在却像个警探新手一样地不知所措。这就是解决了那么多棘手问题的我呀!怎么回事?谁又阻止我更深入地搜集那些我尚不知道的攻击这个小傻瓜的证据呢?他有他的母亲。这很好!这是个很具魅力的人,是的。可是,事实应该先于美貌!……尽管如此,如果是由于我的过错而使这位可怜的女人遭受不幸的话,我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现在的所做所为的。”
他看了看摆在壁炉上的挂钟。
“五点半!怎么回事?她完全可以到家了。”
实在坐不住了,他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他不时地撩起窗帘,津津有味地看着往来穿梭的警车。然后,他又把目光盯在了钟上,接着又开始了他的自言自语。
“我很了解这一类的女人……思想非常固执。当男人不再在她们的心中占据中心地位时,那她们的中心就是孩子。她们能够奉献一切,也能因一时冲动做出各种事来……她的儿子被捕,她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活下去了。尤其是,在她本人内心深处,也不能完全肯定自己儿子的清白无辜。妈的!六点钟了!古莱尔失去了她的踪迹,再也不敢告诉我了。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勒诺曼跳了起来。
“喂……是你吗……可是,你在干什么?”
“我在跟踪,首长。这个小妇人,她真的不知道疲倦。您想听我告诉您她走过的路线吗?”
“你是想嘲笑我吧?……我要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在‘商人咖啡馆’。它位于……”
“我知道。在塞巴斯托波尔大道往前去。然后呢?”
“她要了一杯啤酒,但没碰它。然后她又要写东西的纸和笔,可是……”
“她既没写什么,也没喝什么,是吧?”
“确实如此,首长。那么既然您全知道,为什么……”
“你给我盯紧她。如果她在七点钟前离开咖啡馆,你就继续跟着她,而且要随时准备行动……你听到了吗?你不能丢掉她。可是,如果到七点钟她还在那儿,你就完成任务了。你这一天就算过去了。你就可以走了。”
“可是。”
“你不用担心。保证会有人接班的。重复一遍。”
“我明白了,首长。”
“还是要重复一遍。”
“我跟踪她,如果她七点钟之前离开咖啡馆的话。否则,七点钟我就卷铺盖开路。”
“很好。啊,如果我找不到呢?……”
勒诺曼先生挂上了电话。他心情突然开朗起来。行动!单独行动!没有比这更令人振奋的了。如果说,他有时为郁闷不乐而莫名其妙的话,那是因为他周围有太多的同事和合作者。他被迫代表某些权力,而这与他的内在性格是相抵触的。可是,对于一个晚上……
他抓起帽子,走了出来。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在长长走廊里遇到的所有的充满敬意的问候。他穿过塞纳河,走进塞吉埃街,在一辆司机座无顶盖并与客座隔开的最新的雷诺车前停了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不见一个人。
他俯下身去。
“没有什么情况吧,奥克塔夫?”
“没有,老板。”
“你送我去‘商人咖啡馆’,在塞巴斯托波尔大道,但是不要开得太快。我七点钟到那里就行。”
他坐进汽车,放下窗帘,马上开始动作起来。汽车很宽,改装得像一个演员的化妆室。现在他只需放下座垫,拉开所有的抽屉,然后就剩下按照乔装改扮的要求选择化妆品了。勒诺曼先生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摘下眼镜,取下假发,擦掉画在脸上的皱纹,脱掉衣服,然后穿上一套浅色西服,这使他变得越来越年轻了。为了使自己的身影变得更加完美,他贴了一副细髭。最后又朝司机座背上的镜子看了一眼,看看自己的杰作。然后又朝镜中的自己打了个招呼。勒诺曼先生,安全局的首长,转眼间变成了活泼愉快的拉乌尔·德·利美吉男爵,娱乐场所常见的俱乐部的成员。灰色的小圆帽,灰色的手套,是对他这个人物的最后着笔。他拉起了窗帘。雨水在车窗玻璃上划出了条条水线。
“我要不要拿把雨伞?”拉乌尔借助助听器问道。
“没有必要,老板。这只不过是阵雨。”
汽车驶到了咖啡馆前面。
“你等我。”勒诺曼说道。
他在大雨中跑过马路,推开挂着响铃的门,然后环视了一下大厅。他发现了埃莱娜·沃塞尔。在厅的尽头,古莱尔焦急不安地坐着,面前摆着一杯若艾酒。他坐了下来,要了一杯柠檬汁。沃塞尔夫人没有碰她的啤酒,但是已经决定写些什么了。她头歪向一边,一副认真投入的样子,在舞动着手中的笔。古莱尔始终在盯着她。七点钟敲响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又等了两三分钟,因为他很自由。然后他站起身来,一个个地观察了一遍顾客,肯定是想着要交班。最后,他索性不去管了,他出去了。埃莱娜·沃塞尔仍在不停地写着。给谁写呢?给警署?给部长?给某家报社?肯定是在伸张正义,为的是向所有的人大声喊出她儿子的清白。
“写吧,我的美人。”拉乌尔在想,“这是一种解脱。然后,就上床,吃上一剂强力安眠药。明天,危机就会过去了。”
埃莱娜·沃塞尔终于完成了任务。她又重新读了一遍。
“我的天!有五六页纸。她无疑是在叙述自己的生活。啊!我真不忍心截下这封信……那又怎么办呢?”
她现在把它全都撕成了碎片,放进了自己的皮包里。然后又从垫板下抽出一张纸来,她继续写了起来。只有几行字。然后装进信封,写上地址。这一次,在桌子角上写的一张纸条,使拉乌尔警觉起来了。在焦急、惊恐和绝望的一天即将结束时,这很像是一个绝笔。她叫住一个跑堂的,后者马上给她拿来一张邮票。拉乌尔认为先走为妙。他出来上了汽车。
“你等会儿会看到一位夫人出来。你跟上她,保持二十米的距离。”
“那她马上会发现我们的,老板。”
“不会的。她脑袋里装了很多的事……注意看,她出来了。”
埃莱娜·沃塞尔甚至连天空都不望一眼,她在蒙蒙夜雨中走得很快。暴雨已经把街道冲洗得干干净净了。不时地,有路人在奔跑着寻找一处蔽雨的地方,他们会在她身边转一转,而她却一直往前,像个梦游者。她走下了塞巴斯托波尔大道。
“她会去找这位好心的勒诺曼先生吗?”拉乌尔在想。
在夏特莱广场,她在一个邮筒前停下来,把信塞进了邮筒。
“老板!她都淋湿了,这可怜的女人。我们能帮她做点什么吗?”
“不行。现在还为时过早。继续跟上去。”
埃莱娜·沃塞尔转到梅吉斯里沿江道,穿过新桥,又走上卢浮尔沿江道,然后突然消失了。
“老板!她是从通往陡峭河岸的台阶走下去的。”
“看到了。停在前面。”
拉乌尔跳到地上,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下台阶,还扭了一下脚,差一点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陡峭的河岸。但为时已晚。她刚刚跳下水去。
拉乌尔甩掉上装,跳进水中。他对各项体育运动都很谙熟。他用几个漂亮的蛙泳动作就游到了她的面前。水比较冷,水流也比较急。埃莱娜·沃塞尔已经窒息了。她在他的怀中失去了知觉,这倒为他们游回河岸提供了便利。
拉乌尔不无艰难地站起身,抱着绝望者的一动不动的身体,走上台阶。
“没有头脑。”他咕哝着,“人家对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信心,于是人家也就投河了。像这样,也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啦。这过于简单了……给我打开门,牲口。抓住她的腿……如果她的胸部没有炎症的活,那她还算走运。我还担心她会干出蠢事来呢,结果她却走到了我的前面……好啦!快一点!……去圣芒德。你知道去谁家。”
拉乌尔当然在他的车里有一个急救药箱。他让可怜的女人嗅了盐,再用旅行背袋把她包裹起来。她呼吸困难。两只鼻孔紧紧夹着,双眼紧闭着,她呈现给拉乌尔的是一张忧郁的面孔。他觉得自己非常无能和十分难过。眼下最紧急的是要暖和她,给她一份热饮料和让她好好睡上一觉。维克图瓦尔,他的老奶妈,会细心照顾她的。汽车很快跑完了该跑的路程,在一所前面有座小花园的小楼前停了下来。
“你!”维克图瓦尔叫了起来,“怀里还抱着个女人!”
“别总是这么抱怨,我的好维克图瓦尔。”
“你们从哪儿冒出来的?”
“从塞纳河里。”
“我的打蜡地板呀!全都弄湿了!”
“在前面带路……把床上被子铺开……别为你的地板唉声叹气了,我们会把它收拾好的,别害怕。”
他把埃莱娜·沃塞尔抱进了房间。
“你让她睡觉,给她治疗,你要向我保证她的一切。”
“可是她是什么人呢?”
“一个可怜的女人,儿子蹲了牢房。”
“就是那个可能杀了议员的小伙子?”
“正是。”
“我的老天!生活太悲惨了!”
“我明天再来。现在,我要去弄干我自己。我也一样,我也需要换一换呀!……”
第二天九点钟,勒诺曼先生像往常一样地整理他的信件。他不时地咳上两声,含上两片药。
“感冒啦,首长?”办公室的听差问道。
“都是昨天的雨弄的。”勒诺曼先生哀怨地回答道,“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妈的!”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正拿在手中摆弄的黄信封。这是前一天沃塞尔夫人写的那封信。这就是说她在死前是要向他说些什么的。是要告诉他,他是她的死的直接责任人,或者是某些与此相类似的东西。勒诺曼先生无需打开这个信封。信封上写得很潦草的地址,足可以向他展示出可怜女人在做出最终决定时的焦虑不安。勒诺曼先生把伸向裁纸刀的手缩了回来。还有什么必要呢?他把信塞进了口袋。他并不高兴,但是却很激动,因为他不承认自己是使沃塞尔夫人的儿子受苦难的责任人,另外,也因为他希望能使沃塞尔夫人尽快恢复极好的情感。拉乌尔·德·利美吉为勒诺曼先生的理由进行了辩解,所以他才满怀希望地在中午时分赶到了圣芒德。他穿戴得整整齐齐,自以为可以引起今后将受他保护的这个人的关注。从关注到友谊,只有咫尺之遥。
“嘘!”维克图瓦尔为他打开门时说道,“她正在睡觉。”
拉乌尔把她推进了厨房。
“谈谈情况。”
“没有什么好谈的。”维克图瓦尔悄声说,“她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我肯定她会恢复过来的,这只可怜的小鸽子。今天早上,她喝了一碗牛奶咖啡。”
“然后呢?”
“然后她向我提了一些有关你的问题。”
“啊!”
“是的。谁救起的她……我们是不是亲戚。她在埋怨你。”
“什么!这可有点过分啦。”
“是的。她说你不应该插手,而且她还会去死的。”
“我倒真想看一看了。我要跟她谈一谈。你去把她叫醒。”
“不行。”维克图瓦尔气愤地反对着,“你真没有良心。”
“好啦!别光说蠢话。”
他装出要朝门口走去的样子。
“我求你啦。”维克图瓦尔恳求道。“为什么非得让我对你百依百顺呢!在我上楼去让她准备的时候,请呆在这儿。”
很快地,天花板上响起了忙乱声,是搬动椅子的声音,还有维克图瓦尔的沉重脚步声。突然,一阵轻微的顿足声令拉乌尔心跳不已。她起床了……
小壶发出叮当声……她在洗漱。那么,她已经好多了。现在,维克图瓦尔正在帮她梳头。头场戏的幕布即将拉开了。
楼梯在维克图瓦尔的重压下发出了吱嘎声。
“她在等你……但别让她太累了。”
拉乌尔轻轻把她推到一边,几大步就跨到了楼上。他发觉沃塞尔夫人蜷缩在扶手椅里,穿着维克图瓦尔的一件晨衣。她的脸上显现出刚刚经受过不幸的痕迹。他走上前去。
“拉乌尔·德·利美吉。”他自我介绍着,同时鞠了一躬。
她没有向他伸出手来。她总是觉得在敌人的包围之中,而突然闯进她的生活的这位先生只能唤起她极其有限的信任。
“我从那里经过,”拉乌尔继续说道,“您正投河。我连考虑都没考虑,就跳下水去了。”
由于她始终保持沉默,他以平和的语气继续说道:“难道我做错了吗?我向您吐露一个秘密……我也一样,我认为自己被无尽的悲痛摧垮了……我也一样,我想结束这一切……可是,我仍然活着,因为生活还是值得人们去爱的。您知道的,只有一种痛苦是无药可救的:厌世。”
他微笑着。他猜测要不惜一切代价提起她的兴趣,运用反常的手法让她分心,缩小他行动的能及范围。
“好啦!为什么像您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女人会想到自裁呢?……一次失败的爱情?……不,不会是吧?……是什么噩运?我会感到惊讶的。或许是一件丧事?……啊!我猜对啦。但我对此很伤心。请别勉强我……我理解您吧?突然一下子,我们感到在这个世界上形孤影单……可是有我在呀,有我。我是您的朋友。在救生者和被救者之间,必然有一种联系,真见鬼!……所以,您都告诉我吧,因为我,在此前我已经原谅了您……”
于是她开始说话了。她对一位向她俯下身来的,并且像个出色地听忏悔的神甫一样的陌生人讲述着她儿子遭受指控的两项罪行。她讲述自己的生活以及自己的不幸婚姻。
拉乌尔只打断了她一次,为的是告诉她:“您完全可以离婚呀!”
“我并不愿意,是为了奥利维埃。他很爱他的父亲。”
接下来,她又抱怨起勒诺曼先生来了。
“我太天真了。他听我说了,当然啦,但是他并没有相信。其实奥利维埃什么也没干。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是事实。嗐!这位勒诺曼先生真是一位冷酷无情的人。根本就不需要思考,我很快就明白了,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因为他非常能干,不对吗?”
“司法部门是个庞大的机器,夫人,它只不过是一个国家机构。”
“可是您,先生……假如您处在他的位置上……您刚刚听了我的陈述。您相信我吗?”
“嗯……相信。”拉乌尔说,同时越来越显得尴尬。
“那么,他为什么不呢!”她大声喊道。
“这无疑是因为他掌握了我没有的资料。而且他可能不能完全自由地做决定。您对他的印象是笼统的,我向您保证。”
“我认为您在为他说话。”
“是的。”拉乌尔肯定地说,“因为我清楚他所处的位置。”
惊讶和责难之情在埃莱娜·沃塞尔的脸上流露出来。
“这是一次机会。”拉乌尔继续道,“我或许可以为您的儿子做些有用的事。但是不要期望过高。案件已经不在勒诺曼先生的手中,而是到了福尔默里法官的手里,很多事情也就随之改变了。然而,我知道,勒诺曼先生会听我的。我争取今天见到他。”
她抓住了他的双手,她的双颊染上了明显的羞红。
“谢谢,嗄,谢谢。”她激动地说着,“您无法知道感激之情……”
突然她的脸色变得忧郁起来。
“我的天!”她喃喃道,“但愿没有这封信呀!”
“什么信?”
“我寄给勒诺曼先生的那封信。当我离开他的办公室时,我已经彻底绝望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走进了一家咖啡馆。我先写了一封长信,里面都是责怪勒诺曼先生的话。我对他说,由于他的过错,我要死。您想象得到在这种情形下您头脑中能够生成的所有疯狂。但是,我还是思考了一下,这样的信会激起他的恼怒,一种会迁怒于奥利维埃的恼怒。于是,我撕掉了它,我又另写了一封,只是告诉他我要去死……”
“可是您并没有死呀。”拉乌尔打断道。
“没有。”
“而您害怕,当勒诺曼先生知道您还活着时,会认为您在撒谎,您跟他兜圈子,为的是救您的儿子,可是就连您都不敢肯定您儿子真的是清白的。”
“是的。确实如此。”
“您是想不惜一切代价地把这封信收回啦?”
“是的。”
“它在这里。”
他从口袋里抽出信来,把它递给了埃莱娜·沃塞尔。
“接着。”他说,“看好,它可没有开封。勒诺曼先生没有看它。”
“这怎么可能呢。”沃塞尔夫人喃喃着,“怎么……”
“嘘!您真的希望我来负责奥利维埃吗?那么,我请您要对我绝对地盲目服从。任何时候都不要向我提问题。绝对不要。您答应吗?”
“是的。”
“请您绝对相信我……也请您相信勒诺曼先生,因为您肯定会被召去见他的。”
“可是……”
“我说了:不要提问题。而且您也已经答应了。”
一种仍然含有的羞怯的微笑,一种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微笑,使埃莱娜·沃塞尔满脸生辉。
“您到底是什么人?”她喃喃着,“魔鬼?”
“谦虚地说,应该是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