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马克·阿莱米,美国最大的犯罪学报纸《警探报》的创始人和总经理,在下午将要下班时,刚刚走进编辑部大厅。他被几位同事围绕着,在向他们谈着自己的意见——当然这意见还不是很成熟,是有关前一天对三个小孩子犯下的可恶的罪行,以及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激起的公众的舆论的,他马上把它命名为“三胞兄弟的被残杀”。
就在对所有的儿童犯罪,尤其是前一天的重罪做完评论的几分钟后,吉姆·马克·阿莱米转身对混在编辑中认真听他说话的他的秘书帕特里希娅·约翰斯顿说道:“帕特里希娅,现在是发信的时候啦。所有要签字的信都准备好了吗?请您到我办公室来,好吗?”
“都准备好了,先生……可是……”
帕特里希娅停了下来。她竖起耳朵在听一种奇怪的声音,同时结束道:“……您的办公室里有人,马克·阿莱米先生!”
总经理耸了耸肩。
“我办公室里有人?这不可能!通向候见厅的门已经用插销闩起来了。”
“可是您的特别出入口呢,先生?”
阿莱米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
“钥匙从来不离我的身,它就在这儿。您在说梦话,帕特里希娅……好啦,我们去工作吧……请您原谅,弗尔德,让您久等了!”
他十分亲切地把手放在了他的一位助手的肩上,后者不是他的一位编辑,但是是他的一位私人朋友。弗尔德几乎每天都要到报社来看他。
“请您随意,吉姆·阿莱米。”法律界人士和律师弗雷德里克·弗尔德说,“我并不急,我知道发信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那好吧。”马克·阿莱米说,“再见,先生们,明天见,尽量多地搜集犯罪的资料。”
他点了一下头,向同事们告辞,后面跟着他的秘书和弗雷德里克·弗尔德。他走出编辑部大厅,穿过一条走廊,打开了他的经理办公室的门。
宽敞的房间装饰得很豪华,里面空无一人。
“您看,帕特里希娅。这儿根本没有人。”
“是的,”女秘书回答说,“可是您查看一下,先生,这扇门原来还是关着的,现在却已经打开了。”
她指了一下办公室的一扇通往更小一点的里面有保险柜的房间的门。
“帕特里希娅,从这个保险柜到通向外街的我有时走的秘密出口,有两百米长的走廊和楼梯,其间有十三个门和五个插了插销、上了锁头的栅栏门。没有人能使用这条通道。”
帕特里希娅思索了一下,她那两道细眉轻轻地皱了一下。这是一位身材苗条的高个子年轻女人,步履匀称、轻柔,一看便知道是坚持体育活动的人。
她的脸部有点不规则,或许是有点短的缘故,没有那种古典美,但是脸上的神色很自然,有一种未经修饰的、好像是透明的纯情,一张清秀端正的大嘴巴,红红的嘴唇,闪现出整齐的皓齿,宽宽的、聪明的额头被金黄色的头发遮掩着,特别是那双长长的丹凤眼,灰绿色的眸子,嵌在长长的黑睫毛下,一种无法比拟的自然美。当帕特里希娅严肃时,又表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神秘的美;可是当她确实十分高兴时,则表现出的是一种轻佻的和带点孩子气的美。她充分地表现出健康、身体与精神的和谐与活力,以及对生活的情趣。她是那种不骗人和不失望的女人中的一员,她对任何人都表示出同情和信任,并总能激起他人的友谊和爱慕之情。
出于她在马克·阿莱米身边渐渐养成的习惯——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她朝屋内的各个角落浏览了一遍,以确保她曾经整理好的东西没有被人动过。
一个细节使她大吃一惊。
在办公桌上放着的一本记事簿上,她倒着看到了用铅笔写的两个字。一个是一个人的名字:波尔。另一个,她辨认得不是那么轻松,是一个人的姓:希奈尔。那么,是波尔·希奈尔。这是指的一个女人。
帕特里希娅十分清楚马克·阿莱米的严肃、正派的作风,他绝不允许一个女人到他呆的地方来,而且也绝不会把她的姓名公开地写在自己的经理办公室里。
那么,波尔·希奈尔表示什么呢?
马克·阿莱米看着她,微笑着说:“真及时,帕特里希娅,什么也逃不过您的眼睛。但是解释是很简单的:这是一本法文小说的标题,是一位翻译今天送给我的,我比较喜欢。波尔·希奈尔是女主人公的名字。法文的书名更富刺激性:《道德败坏的波尔》。”
帕特里希娅有种感觉,她认为马克·阿莱米没有说出真正的解释。可是她又怎么能要求另外的解释和说明呢?
此时,电灯突然熄灭了,他们都置身在黑暗之中,她的思路也随即被打断了。
“请不用动,先生,是保险丝烧熔了。我知道。我去处理一下。”帕特里希娅说。
她摸索着来到了马克·阿莱米办公室前面的那间候见室,它朝向经理室专用楼梯的三楼楼梯平台。底层的电灯还在亮着,在黑暗中放出辐射的光。
在堆放杂物的一间狭窄的小屋里,年轻女人取出一架轻便的双脚六级梯子,把它展开,靠墙放好。她爬上去,但同时又隐约听到从某个黑暗角落传来的微弱的声音,突然,她的心里生出了一种恐惧……
他在这儿。她毫不怀疑这一点。他在这儿,躲在昏暗之中,随时准备像窥视着猎物的猛兽一样对她发起攻击……
这是一个神秘的、可疑的和危险的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是她知道他的存在。她知道他是马克·阿莱米的特别秘书,是一位从不露面的秘书,也是他的一个保镖、一个侦探、一个管家、一个干所有机密事和杂务的人,一个神奇的人,阴险的人、危险的人、阴郁的人。帕特里希娅始终在担心他会在她的身边出现,对她馋涎欲滴。他令她坐立不安,有时候,尽管她很勇敢,但她还是心惊胆战。
她站在梯子上,心在怦怦地跳,她在认真地听着……不,没有什么?……
她肯定是自己弄错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尽力微笑着又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她取下保险,抽下断了的保险丝,安上一条新的,把短路问题解决了。
光明又回来了,它从磨砂灯泡的玻璃后面射了出来。
此时,袭击也发生了。躲在阴暗处的人正巧出现在帕特里希娅的下面。
两只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年轻女人的膝头。在差不多要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帕特里希娅在梯子上摇晃起来,但是她喊不出一声来,接着就滑落了下来,落进了下面张开的双臂之中。下面的人紧紧抱住她,就势把她按到了地板上。她无声无息地躺到了地上。
帕特里希娅知道袭击她的这个人是个大块头,而且还有一股子蛮劲。她几乎是马上做出的反应,她在抗争,但是这是徒劳的。她紧紧地被对方抱着,像一头被战败的猎物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个人一面紧紧地抓住她,一面在她的耳朵边悄悄地说:“不要反抗,帕特里希娅,有什么用呢?也别喊叫!……老马克·阿莱米会听到的,而当他看到你倒在我的怀中时,他该怎么想呢?他会以为是我们的默契。他可能是对的。我们生来,我和你,就是要默契的。我们两个人都愿意让我们的欲望得到满足,挣钱、赢得权力,而且是越快越好。可是你在浪费时间,帕特里希娅。绝不会因为你是阿莱米儿子的情妇就可以得到些什么。小阿莱米只不过是一个傻小子,一个无所做为的人。至于老的,他也差不多是属于这一类的。此外,他正在跟他的朋友弗尔德,一个像他一样的人,在一起安排一桩大买卖……是的……他正在为此而操劳。帕特里希娅,如果我们会运作,我和你,早在六个月前,《警探报》也就落入我们的手中了。那么我们两个人可以从中得到美元,美元,成千上万的美元呀!预订费、广告费、丑闻、敲诈勒索,里面应有尽有。但是,需要懂得驾驭它们。而我是谙熟此道的!但是,我很爱你,帕特里希娅。这既是我的力量所在,又是我懦弱的一面。为帮助我成为主人,成为无所不能的主人,你将与我共同承担罪恶和共同分享胜利!我们两个人,我们来统治这个世界!你懂的,对吧?你接受吗?”
她喃喃着,十分慌乱地说:“放开我……马上放开我。我们以后再谈这些东西……另外选个时间。当我们不会被人听到,不会引起注意……”
“那么,我总需要我们这一默契的印证……你就发发善心吧……做一次爱,然后我就放了你。”
帕特里希娅十分慌乱。这个人酒气冲天。她想象着他那张丑脸贴近她的脸时的情景。他那激动得发烧的嘴唇在她的脖子上和脸上狂吻的同时,还在搜寻她那摇来晃去的嘴唇……于是同样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了起来:“我爱你,帕特里希娅。你懂得吗,爱情可以把你和我,我们能够生成的同盟变得倍加牢固的。两个阿莱米,他们都是些无能之辈,是傀儡……而我,我想象到的,我知道的是你曾经展现出来的所有激情和欲望。爱我吧,帕特里希娅。这个世界上绝没有另外一个人有我这种水平,有我这种智力,他们既没有我的意志,也没有我的毅力。啊!你气馁了,帕特里希娅,你听我说,你心慌意乱了……”
他说对了。尽管她反抗和恶心,她感到了惶恐不安,和一种奇怪的眩晕,而这些就带着她走向了最可怕的结局……
这个人阴晦地冷笑着。
“好啦,你同意啦,帕特里希娅……你不能再反抗了。你已经如临深渊了。可怜的小美人,不要以为你是一个女人,不要这样以为!……在我面前,所有的人都会表现得惶恐不安和苦恼的。我的意愿决定一切,它可以推倒所有障碍,粉碎它们……而当我把命运掌握到我的手中之时,我们差不多会是幸福的,对吧。承认这一点……而且不要害怕。我并不是恶人,尽管我的同志和我的敌人——朋友,我是没有的——把我叫做‘暴徒’……‘野人’、‘死敌’、‘凶狠的人’……”
帕特里希娅彻底垮了。那么谁又能来救她呢?
突然,那双无情的大手松开了。野人抱怨着,为难以忍受的痛苦抱怨着。
“谁?你是谁?”他痛苦地呻吟着。
一个低沉和嘲讽的声音回答道:“一位绅士,弗尔德先生的司机和朋友。他相信我,让我驾车送他去长岛,他应该到他父母那里去吃晚饭……也许还在那里过夜。那么,你明白啦?当我听到你发表演讲时,恰好是路过这里。你说得很好,野人。只是,当你自称是凌驾于一切人之上时,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没有错。”对方大声吼了起来。
“错了。你有一个主人。”
“一个主子,我?……说出他的姓名来……一个主子,我?……那就只能是亚森·罗平。或许你就是亚森·罗平?”
“我是只发问而不许别人问的人。”
对方思索了一下。他用已经变了调的声音低声咕哝道:“总之,为什么不可能呢?我知道他正在纽约,而且正在跟阿莱米、弗尔德和公司在耍弄我不清楚的小诡计。而这样拧胳膊就是他的绝招。这是他战胜最凶猛的敌人的绝活……那么,你就是罗平啦?”
“你别去管这些。不管是不是罗平,我既然是你的头儿,你就得听命于我。”
“我,听话?你是个疯子吧。不管你是不是罗平,我的所做所为与你无关!弗尔德在阿莱米的办公室里。到那儿去找他们吧。给我滚开!”
“首先,放开这个女人!然后滚蛋!”
“不!……”
“不!……”
于是,一只大手又狠狠地落到了帕特里希娅的身上。
“不?!……那就活该你倒霉了!我又要来了。”
野人发出了更加惶恐和痛苦的呻吟,好像有人在要他的命似的。他的双臂垂了下来。他像一个脱臼的木偶一样,在地上打着滚。
解救帕特里希娅的这位神奇人物帮助她起了身。她靠着他站着,还在气喘吁吁地发着抖,口里咕哝着:“小心一点!这个人很危险。”
“您认识他吗?”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但是他跟踪我,我非常害怕他。”
“当您有危险时,您就叫我。只要我能听到您的声音,我一定会来保护您的。拿着,请接受我给您的这只小银哨子,这是一只施了魔法的小哨子,我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它的声音……在危险的时候,您就不停地吹它。我会来的……而且绝不耽搁。您要当心这个野人。他是强盗中最凶残的一个。我的职责是马上把他交给司法部门。可是我们忽略了这一类的职责……这是绝对错误的。”
他弯下柔软的腰身,俊秀的脸上挂着极有修养的微笑,他很得体、很有礼貌地吻了一下帕特里希娅的手。
“您真的是亚森·罗平吗?”她轻声问道,同时试图看清他的面孔。
“这对您并不重要!您难道不愿意接受他的保护吗?”
“噢,愿意,不过我想知道……”
“无谓的好奇心理。”
她没有坚持,而是转身进了《警探报》的总经理办公室,然后对自己这么久离开表示了歉意,说自己是因为有点不舒服。
“现在好啦,对吧?”马克·阿莱米十分关切地问道。“是的,我看您的脸色已经恢复过来了。”
于是他以另一副腔调说:“我们可能要认真谈一下。我有很严肃的事情要对您说。”
在这十分友好的命令面前,心绪不宁的帕特里希娅变得清醒了,镇定了。
她坐在了马克·阿莱米指给她的一张扶手椅里,望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他接着说道:“帕特里希娅,从您进这间公司至今,已经有十二年了,您在所有的下属部门都已经干过了。您知道我为什么在五年前,选了您担任经理部的秘书吗?”
“无疑是因为您认为我为人正派、正直,先生。”
“那是自然的,可是并非只是您一个人如此呀。还有其它的理由。”
“我能问您是些什么理由吗?”
“首先,您很美。而我又爱美。如果我在我的朋友弗尔德面前这样说的话,您不要感到不快。我对他无秘密可言。另外,您生活中有一段悲剧,是我一直关注的悲剧。我的那个儿子,亨利,利用了您的处境艰难,溜到了您的身边。您当时很年轻,对生活很陌生。他答应您要娶您。您并不懂得反抗,于是他诱骗了您。随后他又抛弃了您,认为只要给您一笔钱就跟您两讫了,当然,您拒绝了。然后,他娶了一位有钱的姑娘,而且还有很硬的关系。”
帕特里希娅满脸羞红,用双手遮着脸,低声说道:“请不要再往下说了,阿莱米先生。我为自己的过错感到羞愧!我本想自杀的……”
“您要自杀?就因为一个年轻的无耻之徒玩弄了您!”
“别这样说您的儿子。我求您……”
“您还在爱着他?”
“不。但我原谅了他。”
阿莱米做了一个猛烈的动作。
“可我,我没有原谅。错误是归在我儿子身上的!……所以我把您作为一名合作者召到了我的身边。”
“在您的眼里这是一种补偿吧?”
“是的。”
帕特里希娅朝他抬起头来,面对面去望着他。
“如果我早知道如此,我早就拒绝了,就像拒绝您的儿子给我的钱一样。”她十分痛苦地说。
“那您怎么过活呢?”
“像我曾经做过的那样,先生,靠做工……工作到下班离开这里后,晚上,再到另外一个地方工作到早上,来上班之前,再去第三家公司做些抄誊工作。世界上没有身体好又勇敢的人活不下去的,感谢上帝。靠自己的劳动!”
阿莱米皱起了眉头。
“您太傲气十足了。”
“很傲气,这是真的。”
“而且还雄心勃勃。”
“是的。”她十分镇定地回答道。
又出现了一小会儿沉默,然后《警探报》的总经理继续说:“刚才,我在这张办公桌上看到了您的一篇关于我们曾在编辑部谈过的,就在昨天发生的杀害三胞兄弟的这件恐怖凶杀案的文章。”
帕特里希娅改变了脸色和声调,她是评论方面的新手。
“您曾耐心地读过它啦,先生?”
“是的。”
“您认为合意吗?”
总经理点了点头。
“您所写的这件凶杀案中,关于挑起此案的动机,关于您认为是罪犯的那个人多半是正确的。不管怎么说是有创意的,而且很合逻辑。您表现出了真正的判别力和想象力。”
“那么,您会发表它啦?”十分欣喜的年轻女人问道。
“不。”
她吃了一惊。
“为什么,先生?”她问道。她的声音都有点变了。
“因为它不适合!”
“不适合?可是您刚才说……”
“作为文章发表不适合,是的。”阿莱米解释道,“您知道吧,小姐,在我的眼里,一篇关于凶杀案的报道的价值不在于它出版发行的数量、它包含的暗示和实情。这只是一种使所有东西得以曝光的方法。”
“我听不太懂。”帕特里希娅说。
“您会明白的。假设……”
他停了下来。毫无疑问,他很后悔自己不得不做出解释。但他还是简略地阐述了一下。
“假设我马克·阿莱米本人被牵涉到某件神秘的事件中,而且不能自拔地被人在这个夜晚杀掉了。那么,当局势令您承担起叙述这一复杂事件的任务时,您的叙述必须要突出我们现在进行的这次会晤,而且还要赋予这次会晤以哀婉动人的色彩,让读者从中感觉到令人生畏的结局的端倪。要让强烈的感受不断地加强,直到最后一行行文的结束。记者和小说家的全部技巧就在于准备悲惨事件,编导这一悲惨事件,指出它的曲折和它的高潮,并且让这一切马上把读者吸引住。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我无法告诉您这一点。这是天赋的奥秘。如果您本身没有用这种神秘地由裙子或女紧身衣构成的词语去吸引读者的天赋的话,那么就没有小说,也不可能产生文章。您明白了吗,帕特里希娅·约翰斯顿?”
“我懂,先生,首先我应该像个见习生一样地工作和学习。”
“正是这样。在您的文章中有好的要素,但却是由一个学校的小姑娘表达出来的,结果没有一点价值,没有击中要害。把它重新写一下,再写一些其它的。我再读一读它们……再否认它们,直到您以好的艺术手法写出一篇好的文章来。”
然后,他又笑着说:“我但愿它不会是关于我的题材,也不是有关我的犯罪案件的曝光。”
帕特里希娅不安地望着他,突然以一种令男人倾倒的声音对在其身边工作过多年的这个人说道:“您不用惊慌不安,先生。难道您真的能预见?……”
“没有,绝对没有什么……但是我的报纸的本身特性使我与一个比较特别的社会发生了关系,我们发表的某些文章又给我制造了仇恨和报应。这就是所谓的职业上的风险。我们别再谈它了。谈谈您吧,帕特里希娅。我们来谈一下您的现状,再谈一谈您的将来。您帮了我很大的忙。为了让您在生活方面有可靠的物质保障,和使您今后一切如意,我签了一张两千美元的支票,您去出纳处领取吧。”
“这太多啦,先生。”
“太少了,这是考虑到您的能力和您今后将要为我做的。”
“可是,如果我失败了呢?”
“这是不可能的。”
“您竟如此地相信我。”
“比这还要甚!我对您是绝对地相信的。我愿意与您敞开心扉进行交谈,而且是很隐秘的话题。帕特里希娅,您看,男人到了某个年龄时,他是需要更强烈的感受、更广泛和更复杂的激情的。我们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的朋友弗尔德和我本人,而为了在我们的体内制造出一种新的、强烈的兴趣,它往往是千篇一律的,我们已经着手一项巨大的、全新的和有诱惑力的事业,而这需要我们全部的经验、全部的能动性,又可以同时满足我们的好斗本能和对高尚品德的关注。我们要达到的目的是伟大的、是与我们的遭邪恶反对的严格的老清教徒的思想深处相一致的,无论它们是如何表现它的。不久,我会让您知道这一事业的真实情况,帕特里希娅,因为您将正直、正派地参加到我们的充满激情的斗争之中。弗尔德和我为了实施我们的计划,很快就会到法国去。您将与我们同行。我习惯了您的服务、您的忠诚的合作,并且您的在场对我来说,比任何时候都变得更加不可缺少了。这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的一次旅行……一次我们的旅行……”
他迟疑着,十分局促不安,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自己的话,或者更确切地说,不敢结束自己的话。他把年轻女人的两只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差不多是羞怯地,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的蜜月旅行,帕特里希娅。”
帕特里希娅惊呆了,她在怀疑自己是否听对了。这样的一个要求,事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是如此地出乎意料,又如此地感人至深,但又是如此地笨拙、鲁莽和严肃。她受到的感动和由此引起的自豪,致使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她投入了老人的怀抱。
“谢谢……嗄,谢谢!……这使我重新获得了尊严!可是我怎么能接受呢,先生?您的儿子夹在了我们中间呀。”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过脸去。
他皱起了眉头。
“我的儿子是按照他的意愿生活的,我愿意按我的心意生活。”
她满脸羞红,十分为难地轻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您不知道,我看得出,阿莱米先生。我有一个孩子……”
他吃了一惊。
“一个孩子!”
“是的!亨利的一个孩子,我非常爱的儿子,一个我要为他奉献一生的儿子。他叫罗多尔夫……他像爱情一样美……他对人很亲热,又很聪明……”
“那是我的血脉啦?我儿子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这不是很自然吗?”
“不,这不自然,”弗雷德里克·弗尔德插话道,“冷静一点。他太激动了,无法控制自己了。”
阿莱米转过脸来对着他,神情忧郁地说:“那么,按您的意思,弗尔德,我只有放弃啦?……”
“放弃?……我不这么说……但是请认真想一想,冷静理智地分析一下这非同寻常的形势……这一情况无疑将会为世人所知……而且会被认为是您的一个懦弱和不道德的行为。”
马克·阿莱米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好吧,”最终他违心地说,“让时间去修补它吧。它总是为爱它的人们尽力的。无论如何,帕特里希娅,”他补充道,“所有这些丝毫也不应该影响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日常合作。我们对此无异议,对吧?”
年轻女人看到被失去她的想法而折磨得十分痛苦的老人的不安,她又被深深地打动了。
“完全同意,阿莱米先生。”她回答说。
《警探报》的总经理拉开一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藏在深处的信封,他在上面写了年轻女人的名字,对她说:“这个信封里有我给您写的一个材料。您要在六个月之后,即九月五日才能打开它看,您要完全按照里面的指示行事,从现在起,我就把它交给您。随时把它带在身上,要须臾不离。或者就把这个信封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别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
帕特里希娅接过信封,朝马克·阿莱米探过身去,同时伸出额头接受他的吻。她又朝老弗尔德伸过热情的手,然后一面说着下面的话,一面退了出来:“明天见,老板……明天见……而且是天天见……”
她穿过了候见厅。马克·阿莱米和弗尔德紧跟在她的身后。走到楼梯平台时,他们看到在他们下面,在一层和二层之间,两个男人,一个紧随另一个,在下楼。走在后面的那个人高高的个头、宽肩膀,样子很笨拙,偷偷摸摸又惴惴不安地走着,像是要抓住另外那个并非诡诈的人。他赶上了他,突然举起了握着雪亮的刀的右手。帕特里希娅真想大叫起来!但她窒息得喊不出来了。手落了下去。但是,就在这凶器要刺到后背的同一瞬间,受攻击的人俯下身去,抓住了袭击他的那个人的两条腿,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力把他抡了起来,越过楼梯扶手,把他扔到了楼梯间。袭击者被重重地摔到了二楼,又朝前冲了几步,发出痛苦的呻吟。
《警探报》的总经理发出了一阵大笑。
“您有什么好笑的,阿莱米先生?”帕特里希娅不解地问道。“是您的秘书干的坏事,是您的心腹。”
“对他是多么好的教训呀。”老人十分满意地回答道,“野人是个这么可恨的歹徒!大家的头号敌人。再有一秒钟,他就要刺中他的同伴了。一个粗野的人,这个家伙。但他对我来说并非完全陌生……对您呢,弗尔德?”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弗尔德简洁地回答道。
两个朋友又回到了楼上。马克·阿莱米把浅黄褐色的大皮公文包忘在了他的办公桌上,那里面可是装着与伟大的计划息息相关的所有资料呀。
当继续朝下走的帕特里希娅来到楼梯底下时,两位打斗的人已经消失了。
“真遗憾。”她想,“我很想再看一看那个肯定是亚森·罗平的人。”
她走出大楼,同时在强行控制自己的不安情绪。大自然令她心里好过了许多。大街上人群稀落,在晚上,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年轻女人朝右拐去,坐到了一个比较宁静的小广场上。她需要认真地思考一下。她对自己在新闻方面初次尝试的失败感到沮丧,但是从她老板对她说的同情、鼓励的话中和从对她充满信任、对她的未来充满信心的话中,她又感到极大的安慰……而这次他向她提出了结婚的要求,这对她来说标志着对过去的宽恕,它使她高大和纯洁了。
帕特里希娅出身孤女,被一位并不爱她而且对她漠不关心的老太婆亲戚违心地收养,她的童年是酸楚和孤独的,她所有的童稚和热情都被残酷地扼杀了。她是在期待着尽快独立之中长大的。她在亲戚死时就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当时她的亲戚留给她的是只够几星期生计的东西。但是帕特里希娅非常勇敢,工作吸引了她。她是个出色的打字员,并很快获得了一个低微,但是她本人还满意的位置,因为她的生活从此有了保障。
此时,帕特里希娅在一间她有时星期六去的公司里,遇上了亨利·马克·阿莱米。他当时也非常年轻,很英俊,而且显得真诚和热情……他对这位孤独、迷人且年轻的姑娘大献殷勤……而帕特里希娅热情奔放,完全陶醉在对幸福生活的渴望之中。她除了要使这撩拨她的爱情向前发展之外,其余的就一无所知了。由于受到信任和怀有希望而激动的她,终于屈服了……几个月的幸福过后,就是不忠诚、遗弃,这是令她心碎的……而现在不得不蔑视她曾经如此爱恋的人——也许现在还深深地爱着的人。这一折磨人的苦涩尤其令她心碎……
可是刚刚出生的孩子又重新把年轻女人与生活联系到了一起。帕特里希娅在孩子身上,自襁褓时起,就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期望。她对自己本身的生活没有丝毫的企盼,她把自己全部的爱和所有的激情都疯狂地集中到了小罗多尔夫的身上。他是对背叛了她的父亲的话的复仇。她要把他塑造成一个真诚而高尚的人,就像她认为亨利·马克·阿莱米本应该是的那种人……她本人也还是一个孩子,现在却不得不当母亲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年轻女人从痛苦的过去中解脱出来,并且重新获得了生活的乐趣。只是要使她的儿子成为一个最有前途的显赫之人的意愿变成了她生活的主要原因……可是,现在,她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必要的帮助吗?这不是出乎意料地出现的天赐良机吗?老马克·阿莱米对她,对罗多尔夫来说,不是替代了亨利·马克·阿莱米这个骗子、这个卑怯的人、这一靠不住的靠山的最强大的靠山吗?……帕待里希娅,在这渐渐降临的黑暗中,预计着自己美好的未来。
时间一点点地在流逝。帕特里希娅从她的幻想中醒来,站起身来,准备朝一家小饭店走去。她在回自己的简陋的女单身住房前,总是在这里吃晚饭的。她工作是为了活命的。但是她突然停了下来,在她的对面,在广场外边,在一幢房子的底层,一扇小门打开了。而这扇小门,她很清楚,是通过长长的走廊和许多层的楼梯与马克·阿莱米的放保险柜的那间小窄屋相通的。而他也常常是从这里离开报社的。
确实,马克·阿莱米在弗雷德里克·弗尔德的陪伴下出现了。
这两个人没有看到帕特里希娅,他们并肩穿过广场,在一条与主要街道平行的小街里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