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爱情的惩罚就是沉默。甚至当嘴巴说话时,双方的声音也不会打破孤独的思想及黯然的沉默。双方各自沉思默想,绝不与对方交流。拉乌尔有满腹的话语,一直准备倾吐,可是对话越来越难,令人沮丧。
约西纳大概也很难受,有时显得十分疲惫,似乎濒于说出比抚爱更使情人们接近的隐情。有一次,她在拉乌尔怀里哭泣起来,是那样沮丧,他以为她会一吐衷情。但她立即恢复镇静,使他感到她的心比过去更远了。
“她不可能说出心事的。”他想,“她是离群索居的人,是在孤独中生活的人。她是自己制造的形象的俘虏,自己制造的谜的俘虏,这谜把她罩在看不见的网眼里。作为卡格利奥斯特罗的女儿,她习惯于阴暗、复杂、阴谋、诡计、地下活动。要是她对人说出这些阴谋诡计,就会提供引导他进入迷宫的线索。她很害怕,所以她沉思不语。”
由于对方沉默,他也只好沉默,避免提及他们所从事的冒险和他们寻求解决的问题。她是否拿到匣子了?她知道开锁的密码么?她是否已把手伸进那石头眼里,取走了成千上万颗宝石?对这一些,只有沉默。
再说,鲁昂过了以后,他们没有那么亲密了。莱奥纳尔虽然避免遇见拉乌尔,却又重新出现了。秘密交谈又重新开始。马车和那不知疲乏的小马每天都载走约瑟芬·巴尔莎摩。到什么地方去了?有什么活动?拉乌尔发现河旁有三座修道院:圣乔治—德—博斯谢维勒、朱米埃泽和圣旺德里勒。不过,她还在这方面探索,是否说明她还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完全失败了呢?这种想法突然促使他采取行动。他原来把自行车留在德蒂格庄园附近的旅店,现在他请人把它弄来,骑到布里吉特母亲居住的里尔贝纳附近。在那里,他得知十二天前正和约瑟芬·巴尔莎摩的旅行日子相符——寡妇卢塞琳关上家门到巴黎她女儿那里去了。据邻居说,她动身的前一天晚上,有一位妇女到过她家。
晚上十点钟,拉乌尔回到泊在鲁昂下面第一道河湾西南边的驳船。到达前不久,他赶上了约西纳的马车。莱奥纳尔的小马像是精疲力竭了,吃力地拉着马车。到了河边,莱奥纳尔跳下车,打开车门,弯身进去,把约西纳软弱无力的身体背出来。拉乌尔跑上去。两人把她搬到船舱里。水手夫妇也赶来照料。“好好照料她,”莱奥纳尔粗鲁地说。“她只是昏了过去。不过是吵了几句嘴。大家不要离开!”
他回到马车上走了。
整个晚上,约瑟芬·巴尔莎摩胡言乱语,但拉乌尔听不懂那些不连贯的话。翌日,她身体好了些。当晚,拉乌尔到邻近村庄买了一份鲁昂的报纸。
在本地社会新闻栏中,他看到:昨日下午,戈德贝克警察队得到报警,一个伐木工人听见女人呼救。声音是从莫莱维里埃树林边上一座石灰窑传出的。一个下士和一个宪兵来到树林边上。当治安机关的两个代表走近石灰窑所在的果园时,看见山坡上有两个男子拖着一个女人向一辆马车走去。马车旁站着另一个女人。
由于不得不绕过山坡,宪兵们到达果园入口处时,马车已驶走。追捕立即开始。本来宪兵们很容易取得胜利。但拉车的两匹马走得十分迅速,车夫对本地十分熟悉,通过戈德贝克和莫特维尔之间往北去的公路网逃脱了。再加上黑夜来临,无法知晓这一伙人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人们是不会知道的。”拉乌尔肯定地思忖:“除我以外,没有人能查明事实真相。因为只有我知道来龙去脉。”
拉乌尔思索一番后得出结论:“在那旧石灰窑里,有一件不可否认的事实:卢塞琳寡妇是在那儿,由一个同谋监视着。把她引出里尔贝纳并关起来的约瑟芬·巴尔莎摩和莱奥纳尔每天都来看她,企图从她那里获得最后的情报。昨天,审问大概有点激烈。卢塞琳寡妇大叫起来。这样便引来了宪兵。于是他们慌忙逃遁,摆脱了追捕。路上,他们把女俘关在另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再次得以逃脱。但约瑟芬情绪太激动,引发了平常经常发的歇斯底里症,昏了过去。”拉乌尔展开一张军用地图。从莫莱维里埃树林到“懒散”号直线距离三十多公里。就是在这条路附近,也许靠右边,也许靠左边,关着卢塞琳寡妇。
“好了,”拉乌尔想,“战场已划出,我进场的时间将至。”第二天开始,他着手工作。他在诺曼底各条公路上游荡,到处询问,试图找到一辆有两匹小马拖着的老式马车经过的地点和停车的地点。调查必然会合乎逻辑地获得结果。这些天也许是约瑟芬和拉乌尔爱得最热烈动人的日子。约瑟芬自知警察在追捕她,没有忘记在杜德维尔瓦塞大婶的旅店留下的痕迹,不敢离开“懒散”号,也不敢沿着科城地区行驶。因此拉乌尔每次行动之前之后都可以见到她,两人总要相互拥抱,怀着品尝胜利的欢乐的渴望。他们预感到不久就会成功。这是痛苦的欢乐。被命运拆散的情人可能会有这种欢乐。
这是为怀疑所毒害了的欢乐。双方都在推测对方的秘密意图。当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时,双方都知道,对方在爱他的同时,所作所为都好像在恨他。
“我爱你,我爱你,”拉乌尔狂热地重复说,但在内心深处,他想方设法把布里吉特·卢塞琳的母亲从伯爵夫人的手中救出来。他们有时紧抱在一起,像两个对手角力时那样猛烈。他们的抚爱中带有粗暴,眼光中带有威胁,思想中怀有仇恨,柔情中带着绝望。可以说,他们彼此窥视以寻找弱点,以便予以致命的一击。一天晚上,拉乌尔醒过来,觉得很不舒适。原来约西纳到他床边来,在灯光下看他。拉乌尔颤抖起来。倒并不是因为她迷人的面孔没有平常的微笑。而是他觉得这微笑显得这么残酷和恶毒!“你怎么啦?”
他说,“你要我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心不在焉地说,走开了。接着她返身回来,拿一张照片给他看。
“我在你的皮包里找到的。难以相信你身上带着一个女人的照片。这是谁?”
他认出是克拉里斯·德蒂格,但他犹豫不决地回答:“我不知道……出于偶然……”
“好了,”她粗暴地说,“不要说谎。这是克拉里斯·德蒂格。你以为我从未见过她,而且不知道你们的私情么?她曾是你的情妇,对么?”
“不是,不是,从来不是。”他急切地说。
“她曾是你的情妇。”她重复说,“我肯定,她爱你,你们之间没有决裂。”
他耸耸肩膀,当他想为少女辩护时,约西纳打断他的话。“够了!拉乌尔。最好跟你把话说在前面。我不打算遇见她,但万一形势使她拦住我的道路,那就该她倒霉。”
“约西纳,要是你敢碰她一根头发,那就该你倒霉!”
拉乌尔冒失地大声说。
她脸色发白,下巴微抖,把手放在拉乌尔的脖子上,结结巴巴说:“你居然敢站在她那边来反对我!……反对我!”她那冰冷的手抽搐起来。拉乌尔觉得她要扼死他,于是跳下床。她惊慌起来,以为他要进攻,便从上衣拿出一把刀刃发亮的小尖刀。
他们两人相互逼视,咄咄逼人。拉乌尔难过地低声说:“哎!约西纳,多么令人悲伤!我们竟到了这种地步,这能令人相信么?”她也感动起来,跌坐在地上。拉乌尔急忙扑倒在她脚下。“拥抱我,拉乌尔……拥抱我……再不要想什么了。”他们热烈地拥抱。但拉乌尔注意到她没有放下尖刀,他只要一动,她就会把刀刺到他颈子上。
当天早上八点钟,拉乌尔离开“懒散”号。
“我不应当对她寄与希望。”他想,“至于爱情,对,她是爱我,而且是真诚地爱我,她和我一样,希望这爱情是毫无保留的。但这不可能。她怀有一种敌对的心理。她对一切,对所有人都怀疑,特别是对我。”
事实上,对他来说,她是难以识透的。尽管他有各种怀疑和证据,尽管她心怀恶意,拉乌尔也不愿认为她会走到犯罪的地步。谋杀的想法与这温柔的面孔联不起来。就是仇恨和忿怒也不能使这张脸减少柔情。约西纳的双手是不会沾上鲜血的。但他想起莱奥纳尔,他毫不怀疑他会对卢塞琳寡妇施以最可怕的酷刑。
从鲁昂至杜克莱,在鲁昂前面,大路就在沿塞纳河的果园和俯瞰塞纳河的白垩峭壁之间穿过。白垩峭壁上开了一些洞,供农民或工人用来安放工具,有时他们也住在里面。拉乌尔注意到其中一个洞住着三个人,他们用附近河里的灯心草编织篮子。洞前有一小块没有围篱笆的菜园。
通过仔细的观察,他发现了某些可疑的细节,拉乌尔便推测科尔布老头和他的两个儿子——三人都是偷猎者、偷农作物的人,声名很坏——是约瑟芬雇佣的人中的几个,还推测他们的洞是约瑟芬在这个地区的藏身之所之一。小客栈、仓栅、石灰窑等,约瑟芬在这个地区安排了很多诸如此类的藏身之所。这种推测还须得到证实,而且不能引人注意。他想方设法绕过敌人,登上悬崖,从一条通往一处小洼地的林中小道,往塞纳河方向走。在洼地,他钻入矮树丛和荆棘丛直到最低处。那三人住的洞在下面四五米的地方。
他在那里过了两天两夜,吃带来的食物,露天而睡,隐藏在乱草丛中,观察三个人的生活。第二天,他从三人的谈话中得知:自从莫莱维里埃发生警报后,这父子三人就看守着卢塞琳寡妇,把她关在他们洞里。
怎么解救她呢?怎么至少摸到她身旁,从她那里获得她拒绝向约瑟芬·巴尔莎摩提供的情况呢?拉乌尔根据科尔布父子的作息习惯,拟了几个计划,但又放弃了。第三天早上,他从观察所看到“懒散”号从塞纳河驶下来,停泊在洞穴上游一公里的地方。下午五点钟,有两个人走过船的跳板,沿着河边走来了。虽然约瑟芬穿着普通女人的服装,但拉乌尔从步态上认出她来。
莱奥纳尔陪伴着她。
他们在科尔布父子住的洞穴前停下步子,像偶然遇见的人一样与他们说话。当时公路上没有人,他们急忙进入菜园里。莱奥纳尔走入洞里。约瑟芬留在外面,坐在一把摇摇晃晃的旧椅子上。前面,有灌木丛遮掩着。
科尔布老头在花园里除草。两个儿子在一棵树下编织灯心草。“审讯开始了,”拉乌尔想,“不能旁听,多么可惜!”他细看约西纳,她的面孔几乎完全遮盖在一顶普通大草帽的帽沿下。农妇在炎热的日子里经常戴这种草帽。她身子略弯,坐着不动,两肘支在膝上。
过了一阵。拉乌尔思忖他应当干些什么,这时他似乎听见旁边有呻吟声,接着是被捂住的叫喊声。是的,这声音是从他身旁,从他周围的草丛中传出来的。这怎么可能?
他爬到声音显得最响的地点,没多久就明白了。在洼地末端峭壁的凸出的部分堆满了一些坍塌的石头。在这些石头中,有一小堆砖头。它们埋在一层腐殖土和树根下面,几乎分辨不出来。这是一个烟囱的残骸。于是他明白了。科尔布父子的岩洞挖进去很深,并且挖了一条通道,过去作烟囱用过。
声音就是经过这通道和这堆砖石,传到了上面。
这时传来两声撕心裂肺喊声。拉乌尔想到约瑟芬。他转过身来,看见她在小菜园的一端,弯着身体,一直坐着没动,手里心不在焉地剥着旱金莲的花瓣。拉乌尔推测她没有听见喊叫。也许她并不知道?
不管怎样,拉乌尔气得发抖。不论她是否参加了对那可怜女人严刑拷问,她也是同样有罪。拉乌尔一直对她怀有好感,总相信她不会害人,在无情的现实面前,难道不应改变么?他预感到她的恶行,他不愿知道的一切,都是真的,是她指挥莱奥纳尔干的,只是她看不得那可怕的场面而已。
拉乌尔小心谨慎地搬开砖块,推倒土堆。当他做完这些,呻吟声也停止了,但又传来了说话声,但像是耳语,听不清楚。他不得不重新工作,把通道上面的口子打通。他弯着身,头朝下,尽可能抓住洞壁的凸凹不平处,听到了下面的声音。有两个声音混在一起:莱奥纳尔的和一个女人的声音,无疑是卢塞琳寡妇的。那可怜的女人似乎已精疲力竭,无法形容地惧怕。“好的……好的……”她低声说,因为我答应了,……
“我继续说,但我是这么疲乏!好先生,请原谅我……这些事已过去很久……二十四年过去了……”
“闲话说得够多了。”莱奥纳尔低声抱怨。
“是,”她说,“是这样……那时正和普鲁士打战,二十四年前……我们住在鲁昂,当普鲁士军队接近这座城市时,我那赶大车的丈夫接待了两个客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像当时许多人一样,想带着箱子到乡下去。讨价还价后,由于他们急迫,我丈夫就和他们乘一辆大车走了。不幸的是,由于军队征用物资,他们只有一匹马,而且并不强壮。还有,外面下大雪……离鲁昂十公里处,马跌倒起不来了……
“那两人怕得发抖,因为普鲁士军队随时会来到……这时候,我丈夫熟识的一个鲁昂人赶着马车走过,这人叫若贝尔,是博纳肖兹红衣主教的亲信……我们现在还记得……他们交谈起来……那两位先生提出用一大笔钱卖他的马。若贝尔拒绝了。他们恳求他,威胁他……后来像发疯似的扑到他身上打他,不管我丈夫如何恳求……后来他们去搜查马夫,发现一个匣子。他们拿了匣子,把若贝尔的马系到大车上就走了,留下若贝尔半死不活。”
“完全死了。”莱奥纳尔说。
“对,我丈夫几个月后回到鲁昂时才知道。”
“这时候,没人揭发他们么?”
“揭发的……无可置疑……应当这样,”卢塞琳寡妇尴尬地说,“只是……”
“只是,”莱奥纳尔冷笑说,“他们收买了他,不让他吭声,对么?那匣子在他面前打开,放着珠宝……他们把一部分胜利品给了您的丈夫……”
“是的……是的……”她说,“戒指……七只戒指……但并不是因此他保持沉默……这可怜的人生病……回来不久就死掉了。” “那匣子呢?”
“它留在大车上。我丈夫把它和戒指一起带回。我和他一样,保持沉默。这已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而且我怕引起流言蜚语……人家会控告我丈夫的,最好不吭声。我跟着女儿隐居里尔贝纳。布里吉特后来离开我到剧团去工作时,拿走了戒指……我一直都不愿意碰到这些戒指……好先生,全部事情就是如此,不要再逼问我了。”
莱奥纳尔又再冷笑说:“怎么!全部事情……”
“我再也不知道了。”卢塞琳寡妇害怕地说。“您的故事,并不重要。我来找您,是为了别的……您是知道的,真见鬼!”
“什么?”
“刻在匣子盖子底下的字母……”
“好先生,我可以发誓,那些字母已模糊不清,而且我从来没想到去读它们。”
“好,我愿意相信这话。不过,我们还得回到原来的问题:那个匣子呢?”
“我已对您说过:在您来里尔贝纳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和一位妇人来我家拿走了……这位妇女戴着一个大面纱。”
“有人……谁?”
“一个人……”
“那个寻找匣子的人?”
“她是偶然在谷仓一角看到的。作为古董,她很喜欢。”
“这人的姓名,我已问过您多次。”
“我不能说。这人对我做过许多好事,说出来会对她不好,非常不好,我不能说……”
“这个人会头一个叫您说出的……”
“也许……也许……不过怎么知道?我不能够知道,我不能给他写信……我们有时见面……对,下星期四我们要会面……下午三点钟……”
“在什么地方?”
“我不能说……我没有这权利……”
“什么!又得重来一次?”莱奥纳尔不耐烦地低声说。卢塞琳寡妇惊慌起来。
“不要,不要!啊!好先生,不要!我求求您。”她发出痛苦的叫声。
“哎!强盗!……他对我干了什么?……哎!我那可怜的手……”
“说,该死的!”
“好,好……我答应您……”
但她的声音听不见,她已精疲力竭。然而莱奥纳尔仍坚持逼她。拉乌尔听见她在痛苦中结结巴巴说出的几句话:“是的……是这样……我们要在星期四见面……在老灯塔……不……我没权利说出……我宁可死掉……随便您怎样……说实在的……我宁可死掉……”
她沉默下来。莱奥纳尔低声埋怨:“怎么?您这老顽固,怎么回事?我想还没有死吧?……啊!母驴,你说!……我限你十分钟内说完!”
大门打开后又关上了。无疑他是把女人的招供去报告伯爵夫人,并且请示如何继续审问。拉乌尔站起来,看见那两人在他下面,紧凑在一起。莱奥纳尔说话时激动,约西纳静静地听着。这些坏蛋!拉乌尔对这两人一样憎恨。
卢塞琳寡妇的呻吟使他难过,他因忿怒和好斗的意志而浑身发抖。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他去解救这女人。
按照他的习惯,当他应当完成的事情以合乎逻辑的次序在他面前展现时,他就开始行动。在这种情况下,犹豫不决就会带来恶果。成功就在于能否果敢冲破阻障,哪怕不知道这些阻障在哪儿。他看看他的敌手。五个人全都远离岩洞,他急忙脚朝下,钻入烟囱,想尽可能轻轻地在瓦砾中打开一条通道。但是几乎立即引起了泥石流,砖石泥块一泻而下。
“真没料到。”他心想,“但愿他们在外边没有听见。”他侧耳倾听。
没有人来。
四周很暗。他以为是在壁炉的炉膛里,可是一伸双臂,才发现通道直达岩洞,更确切地说,直达一条在岩洞后部挖的坑道。这坑道非常狭窄,他的手立即碰到另一只火烫的手。眼睛习惯于黑暗后,拉乌尔看见一对发亮的眸子在盯着他,一张苍白的脸由于害怕而抽搐。
既没有捆绑也没有塞住口。但有什么用呢?女囚是这样虚弱和害怕,不可能逃脱。
他俯身对她说:“不要害怕。我曾经救过您的女儿布里吉特。她也是由于匣子和戒指而受到虐待您的人的迫害。自从您离开里尔贝纳后,我就跟随着您,我来救您,但条件是您永远不说出发生的一切。”那可怜的女人不能了解的解释有什么用?拉乌尔不再拖延,把她抱起来搭在肩上。然后穿过岩洞,他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稍远处,莱奥纳尔和约西纳继续在交谈。在他们后面,菜园下边,一条白色的大路一直伸延到杜克莱的近郊。在这条大路上,农民的小推车来来往往。
拉乌尔认为时机已到,便突然推开大门,冲下菜园的斜坡,把卢塞琳寡妇平放在山坡背面。
马上在拉乌尔四周响起叫喊声。科尔布父子和莱奥纳尔四人向前冲来。
一种不经思索的冲动推使他们战斗。但他们能做什么呢?大路两头各驶来一辆马车。在这些证人面前攻击拉乌尔,重新折磨卢塞琳寡妇,会引起司法机关不可避免的调查和惩罚。因此他们不能动,这是拉乌尔预料到的。
两个戴着大修女帽的修女驾着一匹老马拖着的老式小马车走了过来。拉乌尔平静地向她们打了招呼,要求她们救援一个晕在路边的女人,她的手指给一辆马车压坏了。
这两个修女在杜克莱管理一个收容所和一个诊疗所。她们赶紧下了车,把卢塞琳寡妇放在马车上,用围巾裹上。她没有恢复知觉,只是说着胡话,挥动着受伤的手。那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肿起来了,血糊糊的。
老式马车慢步驶走了。
拉乌尔站着不动。那只伤手的可怕形象仍在他眼前浮现。他是如此激动,以致没有注意到莱奥纳尔和科尔布父子的诡计,他们四个人开始包围并向他扑过来。当他看到四个人围着他并且迫他向菜园后退时……周围看不见一个农民,形势似乎对莱奥纳尔很有利。他拔出短刀。
“收起刀来,让我来和他谈谈。”约西纳说,“科尔布家的爷们,你们也一样,别干蠢事。”
在这过程中,她一直坐在椅子上,现在她从树丛中走出来。莱奥纳尔提出异议:“别干蠢事?放他走就是干蠢事。这一次我们抓住他了!”
“走吧!”
她命令说。
“但那女人……她会揭发我们!”
“不会的。卢塞琳寡妇不会说的。说出来没好处。”莱奥纳尔走开了。
她走到拉乌尔身旁。
他长久地看着她,恶意的眼光使她感到不安,她于是开开玩笑打断沉默。
“拉乌尔,大家轮着来,对么?你我轮着成功。今天你占上风。明天……怎么回事?你的神气那么奇怪,眼光那么无情……”他清楚地说:“约西纳,永别啦!”
她脸色一下白了。
“永别?”她说。“你想说再见吧。”
“不,是永别。”
“那么……那么……这意味着你不想再见到我了?”
“我不想再见你。”
她低下眼睛。眼皮激动地发抖。她的嘴唇在微笑,但同时显出无限痛苦。
最后,她低声问:“拉乌尔,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一件事,”他说,“我不能够……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你。”
“什么事?”
“这女人的手。”
她似乎支持不住,低声地说:“啊!我了解……莱奥纳尔使她受苦了……但我曾禁止他……我相信她在威胁前让步了。”
“约西纳,你说谎。你听见这女人的叫喊,正如你在莫莱维里埃树林中听见的一样。事情是莱奥纳尔办的。但干坏事的意愿和杀人的企图是出自你身上,约西纳。是你领着同谋到蒙马特尔的小屋去,并且下令说:如果布里吉特·卢塞琳拒不服从,就杀死她了事。是你把毒药放到博马涅安吃的药片中,是你在几年前把博马涅安的两个朋友丹尼·圣埃贝尔和乔治·迪斯诺瓦杀死。”她反感地说:“不,不,我不允许你……这不是真的,你知道,拉乌尔。”他耸耸肩。
“对,为了需要,你编出了另一个女人的传说……这女人和你相像,她犯了罪,而你,约瑟芬·巴尔莎摩,你只限于干一些不那么粗暴的冒险行动!我相信这种传说,被相像的女人、卡格利奥斯特罗的女儿、孙女、曾孙女的故事搞混了。但现在已经结束,约西纳。虽然我闭眼不看使我害怕的事,这伤残的手却使我睁开眼睛看到事实。”
“使你看到谎言,看到虚假的解释,拉乌尔。你说我杀了那两个人,可我并不认识他们。”
他疲惫地说:“有可能。我也不可能不出错。但从此我不会再被你周身包裹的迷雾所蒙骗了。约西纳,对我来说你再也不神秘了。我看清了你的真面目,这就是说,你这个罪犯的面目。”
他声音更低地说:“一个病人的面目。要是有什么谎言假话,那就是你的美貌。”她沉默不言。草帽的阴影使她的面孔显得更温柔。情夫对她的辱骂一点也没有损害她。她还是浑身充满魅力和诱惑。他心烦意乱。她从来没有对他显出那么美丽那么诱人。他想:恢复自由,可第二天就悔恨不已,这是否是发疯。她肯定说:“我的美貌不是假的,拉乌尔。你会回来的,因为我是为了你才这样的。”
“我不会回来。”
“你会回来。没有我你没法生活。‘懒散’号就在近旁。我明天在那里等你……”
“我不会回来。”他说,但准备好再次跪下。
“要是这样,为什么你发抖?为什么你脸色苍白?”他明白,他只有保持沉默才能得救。他应当不作回答,头也不回,赶紧走开。
他推开约西纳的双手,急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