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灾难造成的损失,一夜足以挽回。”维克托断言。次日晚上,他的朋友拉尔莫纳来看他时,他虽然不像平日那样笑脸相迎,但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仍旧充满信心。
“再来就是了,”他肯定地说,“我的工作非常扎实,所以,只在表面上受了点影响。”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拉尔莫纳说。
“我知道……你干烦了。”
“唉!是啊!太复杂了……对于一个正直的警察,有些手段真是不合适……有时候,好像你是对方那一边的。”
“想要成功,就要不择手段。”
“也许是得这样。我……”
“你已经厌烦了。就别干了吧……”
“既然你提出来,老朋友,那我就接受了。”拉尔莫纳果断地回答,“不过,不是永远不干了。我欠你的人情太多了,只是暂时停一停吧。”
“你今天倒是很机灵。”维克托挖苦道,“不管怎样,你有顾虑,我是不能怪你的。我可以在司法警察局再找一个伙伴……”
“谁?”
“我还不知道……也许是局长……”
“嗯?戈蒂埃先生?”
“可能吧……谁说得准呢?警察总署的人怎么说?”
“跟你在报上看到的一样。莫莱翁专员得意极了。不管怎么说,他虽然没抓到亚森·罗平,可抓到了那个英国人。算上三个俄国人,成绩够可以了。”
“英国人开口了吗?”
“不比俄国人强。其实,他们都希望亚森·罗平把自己救出去。”
“居斯塔夫·热罗默的朋友菲利克斯·德瓦尔呢?”
“莫莱翁为他东奔西跑,今天他到圣克卢和加尔什去了解情况。他们觉得这条线索很重要,公众也议论纷纷,菲利克斯·德瓦尔如果也参与了,很多疑团就迎刃而解。总之,群情激动。”
“最后一个要求,老朋友。你一旦得到德瓦尔的消息,尤其是关于他的生活来源和生意状况,请立即打电话告诉我。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维克托呆在家里没动,他很喜欢行动中这种暂停、间歇。在这段时间他反省整个案子,审视每个插曲,利用这个机会酝酿出一整套新的行动计划,回顾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段路,并用事实来验证自己逐渐形成的想法。
星期四晚上,拉尔莫纳来了电话,说菲利克斯·德瓦尔的财务状况不妙:欠债、骗钱……仅靠在交易所里买进卖出,搞些玩命的投机维持生活。他的债主说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被传讯了吗?”
“明天上午十一点钟上预审法庭。”
“还传了别人吗?”
“对,还有德·奥特莱男爵夫人和热罗默。法官想弄清几个问题。局长和莫莱翁会出席……”
“我也出席。”
“你也出席?”
“对。请通知戈蒂埃先生。”
第二天早晨,维克托先生去剑桥饭店,让人把他领到菲利克斯·德瓦尔住过的房间(这间房子现在不出租)。然后,他到了警察总署,戈蒂埃先生在等他。他们与莫莱翁专员一起来到预审法官那里。
才一会儿工夫,维克托就显得不耐烦了,连连打着哈欠,态度十分无礼。
戈蒂埃先生了解他,不安地对他说:“怎么啦,维克托?既然你有话要说,就说好了。”
“我是有话要说。”他哭丧着脸说,“可是,我要求当着德·奥特莱夫人和居斯塔夫·热罗默的面说。”
大家吃惊地打量他。他们知道他很古怪,但却很认真,既珍惜自己的时间,也珍惜别人的时间,要是没有不容置辩的原因,他是不会提出当面对质的要求的。
男爵夫人先被带了进来,她脸上蒙着服丧的面纱。过了一会儿,居斯塔夫·热罗默也被带了进来。他仍是笑呵呵的,一副快活的样子。
莫莱翁毫不掩饰他不以为然的神气。
“喂,维克托,开始吧!”他低声催促道,“你大概要揭示一些重要的情况?……”
“那倒不是。”维克托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只不过想排除一些障碍,纠正一些堵塞道路的错误,以及错误想法。办理任何案件,要想更快地进展,到一定的时候都要做做总结。我已经做过一次总结了,从而摆脱了围绕国防债券转,属于行动第一阶段的线索。现在,在同亚森·罗平进行决战之前,我们必须彻底甩开与‘破窝’凶杀案有关的一切问题。目前,与这个案子有牵连的,还剩下德·奥特莱夫人,居斯塔夫·热罗默夫妇,以及菲利克斯·德瓦尔先生……让我们把这个案子了结吧!这要不了多久,提几个问题就行了……”
他转向加布里耶尔·德·奥特莱:“夫人,请坦诚地回答我的问题。您认为您丈夫的自杀是一种供认吗?”
她撩开黑纱,露出苍白的脸,和两只哭红的眼睛。她坚定地回答:“发生凶杀案的那天夜里,我丈夫一夜都没有离开我。”
“您说得这么肯定,别人又相信您的话,才使得我们没法弄清真相。”
维克托说,“可这个真相,我们是不能不弄清楚的。”
“真相只有一个,就是我说的。不可能有别的真相。”
“有。”维克托说。
然后,他又转向居斯塔夫·热罗默说:“这个真相,您是清楚的,居斯塔夫·热罗默。您可以一下子驱走黑暗,正如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我表露的那样。您愿意说出来吗?”
“我无可拒绝。但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不,您知道。”
“什么也不知道,我发誓!”
“您拒绝吗?”
“我无可拒绝,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么,我下决心来说吧。”维克托说,“我只是很抱歉,我一说,要给德·奥特莱夫人带来残酷的伤害,极其残酷的伤害。不过,她迟早总会知道真相的。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知道还好些。”
居斯塔夫·热罗默作了个手势表示抗议。他拒不回答问题,却又作这样的表示,很是叫人困惑。他说:“侦探先生,您要做的事非同小可。”
“您一定知道我要说什么,才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既是这样,还是您说吧!……”
维克托等了一会,看到热罗默不开口,就果断地说起来:“凶杀案发生的那天晚上,居斯塔夫·热罗默和他的朋友菲利克斯·德瓦尔一起在巴黎吃晚饭。这两位朋友经常这样消遣,因为他们都喜欢美酒佳肴。只是,这天晚上他们喝得更多,以致居斯塔夫十点半钟回加尔什时,已经很不清醒了。在‘十字路口咖啡馆’他又喝了一杯茴香酒,这一下彻底醉了。他勉强上了汽车,顺着往加尔什去的公路开起来。他到了什么地方?是自己家门口吗?他认为是的。事实上,他并不是停在自己家门前,也就是说,在他眼下住的别墅门前,而是停在属于他的,他曾住过十年的房子前。他在这里住的时候,经常是在巴黎美餐之后才回家来。今天,他又美餐一顿,又回到这个家里。房门钥匙不就在他口袋里吗?就是他的房客德·奥特莱向他索取的那把钥匙。为了这把钥匙,他们两家还曾闹到了治安法庭。由于固执,也为了不让别人在其他地方找到,他一直把这把钥匙放在衣袋里。他现在使用这把钥匙不是很自然的吗?他按了铃,看门女人开了门。他低声报了自己的名字,就进去了。他上了楼,拿出钥匙开门,进了屋。他进了自己的家。完全是自己家,而不是别人的家。他头昏眼花,怎么可能不认为这里就是自己的套房,自家的前厅呢?”
加布里耶尔·德·奥特莱站了起来,一脸苍白,结结巴巴地表示抗议,却说不出来。而维克托却从容不迫,一句句地说下去:“他怎么能不认为是自家的房门呢?这正是他的房门,正是他扭过的门把手,推的正是原来的那扇门。房间里黑乎乎的。他误认为是妻子的女人在床上昏昏欲睡。她微微睁开眼睛……低声说了几句话……她也开始了幻觉……以后也没打消幻觉……没有打消……”
维克托收住话。德·奥特莱夫人原来只是不安,现在则恐慌起来。大家觉察她在努力思索,她记起了一些情节、细节,大为惊骇。总之,维克托这些可怕的话是那么合乎逻辑,使她不能不接受。她看了看居斯塔夫·热罗默,做了个恐惧的动作;身子伛偻下去,双手捂住脸,跪倒在一把扶手椅前面……
这一切都是在沉寂之中发生的。没有人对维克托披露和男爵夫人所接受的奇特的实情提出异议。加布里耶尔·德·奥特莱用面纱遮住脸。
居斯塔夫·热罗默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似笑非笑,样子十分滑稽。维克托对他说:“是这么回事,对吧?我没搞错吧?……”
热罗默不知道是应该承认,还是继续扮演宁肯自己坐牢,也不连累一个女人名声的绅士角色?最后,他期期艾艾地说:“是的……是这样……我当时醉了……我并不清楚……只是到了早晨六点钟……我醒来时,才意识到……我相信德·奥特莱夫人会原谅我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先是有人闷着笑了起来,接着,从瓦利杜到戈蒂埃,从秘书到莫莱翁,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于是,居斯塔夫·热罗默也咧开了嘴,无声地笑起来。这件艳遇使他身在牢房,心情却一直愉快。现在,他突然觉得这件事真是好笑。
他用愧疚的语气,向那个跪着的身影反复说:“必须原谅我……这怪不得我……完全是偶然,对不对?那以后,我一直尽力保守秘密……”
男爵夫人站了起来。维克托对她说:“我再次请您原谅,夫人。我不能不说出来,是免得司法当局劳神费力,同时,也是为了打消对您的怀疑……是的,为您着想。哪天您会感激我的……您会明白的……”
她始终蒙着面纱,由于羞耻而低着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居斯塔夫·热罗默也被带走了……
维克托一直未改严肃的神情。不过,他还是以多少带有几分戏谑的怜悯语气说:“可怜的女人!正是她谈到丈夫那夜回家的神态,才使我明白了真相。那一夜她留下了激动的回忆……‘我是躺在他怀里睡着的,’她说,似乎这是一件少有的事。然而,德·奥特莱在同一天晚上对我说,他对自己的妻子从来都很温情。这显然很矛盾,对不对?当我注意到这一点时,我突然想起那把引起德·奥特莱与热罗默两家那么多冲突的钥匙。这两个念头一碰,事情就清楚了。我脑子里豁然一亮:热罗默是这所房子的业主,原来就住在这套房间里,现在还掌握着这套房间的钥匙。这一来,其余的情节就像我刚才叙说的那样自动推演了出来。”
“因此,谋杀是……”瓦利杜问道。
“是德·奥特莱一个人干的。”
“可是,电影院那个女人呢?有人在埃莉兹·玛松家楼梯上碰到的那个女人呢?”
“她认识埃莉兹·玛松;并且通过埃莉兹·玛松,得知德·奥特莱男爵知道国防债券的下落;这些国防债券落到了莱斯柯老头手里,男爵企图把它们搞过来。于是她就到‘破窝’去了。”
“去偷国防债券吗?”
“不是。据我了解,她不是盗贼,而是一个神经有些毛病的人,渴望刺激。她出于好奇,到那里看看,正好赶上凶杀案,只来得及跑进汽车,开走了。”
“也就是说去找亚森·罗平?”
“不是。亚森·罗平在斯特拉斯堡失算以后,如果继续盯着国防债券,作案手段会比本案高明得多!不,他现在只对那一千万法郎感兴趣。因此,他的情妇只好独自行动。那一夜德·奥特莱可能没有看见她。他逃出来之后,不敢回家,在公路上游荡了一夜,一清早就来到埃莉兹·玛松家。此后不久,我就到了男爵夫人那里作首次访问。她并不知道搂着她的不是丈夫,因此才那么热烈地为丈夫辩护,那么竭诚地肯定丈夫一夜都没有离开她。”
“可是,这个误会,德·奥特莱并不知道……”
“是的。但当天下午,他得知了妻子为他辩护,否认他有犯罪可能的情况。”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这样的,那个老保姆在门外听到了我跟女主人的谈话;她去市场买东西时,被守候在那里的一个记者发现了,她就向记者讲了我们谈话的情形。记者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一家小晚报上,几乎未引人注意。可是,下午四点,德·奥特莱在北站附近买了这份晚报,显然非常惊奇地得知,他妻子为他提供了一个无可否认的证据——案发时他不在现场。因此,他放弃了逃走的打算,把赃款藏好,开始与我们交锋。只是……”
“只是?……”
“只是,当他弄清妻子为他作证付出的代价时,当他慢慢发现妻子坚信他那一夜在家的缘由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揍了她一顿。”
维克托结束道:“现在我们知道了,这个证据本应用来证明居斯塔夫·热罗默不在现场,却被德·奥特莱利用了。居斯塔夫·热罗默没有参与杀人,为什么又成了这桩案子的同谋?我们弄清这一点,‘破窝’杀人案就了结了。我们很快就会了解清楚的。”
“怎么了解?”
“从他妻子昂里耶特·热罗默那儿了解。”
“她也传来了。”瓦利杜说。
“让菲利克斯·德瓦尔也进来,法官先生。”
法警先把昂里耶特·热罗默带进来,然后是菲利克斯·德瓦尔。
她显得很疲倦。预审法官请她坐下,她语无伦次地表示感谢。
维克托走到她身边,弯下腰,似乎拾起了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枚小发夹,一枚古铜色的波浪形发夹。他拿在手里端详。昂里耶特下意识地把发夹拿过来,别在头上。
“这是您的吗,夫人?”
“是的。”
“您完全肯定?”
“完全肯定。”
“可是,”他说,“这个发夹,我不是在这里拾到的,而是在菲利克斯·德瓦尔先生在剑桥饭店租的房间里,在一个放着好些别针和小玩意的小水晶盆里找到的。您常去那里会他。您是他的情妇!”
这是维克托喜欢用的方法,出乎意料的进攻,使用的是叫人猝不及防的战术。
年轻女人目瞪口呆,但还想负隅顽抗。可是,他又给她狠狠一击,打得她晕头转向。
“您不要否认,夫人,这样的证据,我有二十个。”维克托肯定地说,其实他一个也没有。
她不知道如何反驳,也不知道抓个什么借口为自己辩护,只是傻愣愣地望着菲利克斯·德瓦尔,完全失去了战斗力。而他一脸煞白,一言不发。他也被这种猛烈进攻弄得不知所措。
维克托接着说:“任何事情,都有偶然性和必然性。菲利克斯·德瓦尔和热罗默夫人选择剑桥饭店——它确实是亚森·罗平的司令部——作为约会场所,纯属偶然……只是巧合。”
菲利克斯·德瓦尔挥拳捋袖,怒气冲冲地走上前来。
“侦探先生,您竟敢指控我尊重的一位女士,我可不答应……”
“算了!别虚张声势了。”维克托说,“我只不过列举几个事实,查证起来很容易。再说您也可以反驳嘛。如果预审法官先生认定您是热罗默夫人的情人,那么,他就会想,您是否利用所发生的事件,有意使情妇的丈夫成为嫌疑人,有意害得他被捕?他还会寻思:是不是您打电话给莫莱翁专员,建议他搜查居斯塔夫·热罗默的写字台?是不是您唆使情妇,从她丈夫的手枪里退出两颗子弹?那个园丁阿尔弗雷德是不是您安置到热罗默家去的,并且被您用钱收买,收回前言,又作假证陷害主人?!”
“您疯了!”菲利克斯·德瓦尔气得一脸通红,高声叫道,“我何必要干这种事呢?”
“因为您破产了,先生。而您的情妇很有钱。如果她丈夫卷进此案,离婚就容易了。我并不认为您会成功,我认为您像个垂死挣扎的人,不顾一切,孤注一掷。至于证据……”
维克托转向瓦利杜先生:“预审法官先生,司法警察的任务是向法院提供可靠的证据。你们会轻而易举找到证据的。我相信事实会支持我的结论:德·奥特莱有罪;居斯塔夫·热罗默是清白的;菲利克斯·德瓦尔妄图把司法机关诱入歧途。我不再说了。关于埃莉兹·玛松被害一事,我们以后再谈。”
他住口了。他的话给人印象很深。菲利克斯·德瓦尔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莫莱翁直摇头。而法官和戈蒂埃先生却认为维克托的论述很有说服力,合乎逻辑。
维克托把自己的劣质烟递给预审法官和戈蒂埃先生,他们不经意地接受了。维克托打燃打火机,给他们点烟,然后走了出去。留下那些人去干他们应干的事。
戈蒂埃先生在走廊里追上他,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您真了不起,维克托!”
“要不是莫莱翁这圣人拆我的台,我还要了不起。”
“怎么?”
“嗨!我已经把亚森·罗平那帮人抓在手里了,谁知他竟闯到剑桥饭店来了。”
“怎么,您就在剑桥饭店吗?”
“嗨!长官,我甚至在那个房间呢!”
“是跟英国人比米什在一起吗?”
“上帝啊,是的。”
“可房里只有秘鲁人玛尔柯·阿维斯托啊!”
“那秘鲁人就是我。”
“您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长官。”
“不可能!”
“就是我,长官。玛尔柯·阿维斯托和维克托是一个人。”
然后,维克托握住戈蒂埃先生的手,补充说:“再见,长官。五六天后,我会弥补莫莱翁干的蠢事;亚森·罗平会落入罗网的。可是,您千万别说出去。否则,事情会再次流产。”
“可是,您认为……”
“我认为我有时过分了一点儿。但这对您有好处,长官。别束缚我,让我放开膀子干吧!”
维克多在一家小酒店吃了午饭。他很愉悦。再也不用为“破窝”谋杀案,为德·奥特莱夫妇、热罗默夫妇以及菲利克斯·德瓦尔去动脑筋伤神了。他把这些人交给警察处置,就像他摆脱奥迪格朗、打字员埃尔内斯蒂娜和夏珊太太那样,感到如释重负。总之,他可以全力以赴干他自己的事了!再也不用两头操心了!再也没有第三者干扰了!再也不用和莫莱翁、拉尔莫纳以及其他人扯扯绊绊了。只剩下亚森·罗平和阿勒克桑德拉,只有他们两人才是重要的。
他去买了两三次东西,又化装成秘鲁人玛尔柯·阿维斯托,到了三点差五分,来到圣雅各广场。
三从鲁莽搜查剑桥饭店的第二天起,维克托一刻也没有怀疑:巴齐莱耶芙公主肯定会来赴约的。他们在最后一刻约好,如果联系不上就到圣雅各广场相会。他认为,在自己于那种场合充当那种角色之后,在发生先让他们相互对立,后又把他们置于同一危险的强烈冲击之后,她不会下定决心不来见他的。他是在那样的时刻出现在她面前的,他给她留下的是那样灵活、能干、精力充沛和忠诚的印象,因此,她一定还会为他所吸引。
他等着。
一些孩子在玩沙子。一些老妇在树荫或塔影之下织毛衣或者打瞌睡。在一张长椅上,一位先生摊开着一张报纸读着。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过去了。
到三点半钟,维克托开始焦急起来。她其实不会来了?她决定中断跟他的联系了?她离开巴黎、法国了?如果是这样,怎么才能找到她,怎么才能找到亚森·罗平呢?
这种不安很快就过去了。他忍不住流露出一种满意的微笑。他别过脸去,不让人看见他在笑。对面,从那张摊开的报纸下露出两条腿的人,会不会就是……
他又等了五分钟,然后,站起身来,慢慢向出口走去。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那读报的人来到他身边,和颜悦色地问他:“玛尔柯·阿维斯托先生,对吗?”
“正是……您大概是亚森·罗平?”
“是的,亚森·罗平……现在叫昂图瓦纳·布莱萨克。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巴齐莱耶芙公主的朋友。”
维克托立即认出来:这正是一天晚上,自己在剑桥饭店看到的跟英国人比米什在一起的那个人。当时,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显得冷酷和直爽,立即给维克托留下深刻印象。不过,此刻他脸上亲切的微笑冲淡了那分冷酷。更有甚者,他分明显出取悦人的意愿。他看上去很年轻,肩宽背阔,强壮有力,肌体灵活,颌部和脸的轮廓显得刚劲有力……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衣服剪裁合体。
“我在剑桥饭店见过您。”维克托说。
“哦!”布莱萨克笑着说,“您也有这种过目不忘的本事?的确,我负了伤,躲在比米什另外租的一个房间养伤。在那之前,我到大厅去过几次。”
“您的伤……”
“轻微得很,只是很疼,有点碍事。您来给比米什报警时——我要深深地感谢您——我差不多全好了。”
“不管怎么说,捅他一刀的力气还是有的。”
“见鬼!他不肯把您签了字的通行证给我。不过,我本不想下那么重的手。”
“他不会交代吧?”
“不会。他的前途全在我身上哩!”
他们两人沿着里沃利大街走着。布莱萨克的汽车停在那里。
“我们之间用不着绕来绕去,”他突然说,“我们说定了吧?”
“说定什么?”
“合伙干的好处!”布莱萨克快活地说。
“行。”
“您的住址?”
“从剑桥出来,还没有固定住处。”
“今天住哪儿呢?”
“一家旅馆。”
“我们就去那儿。您取行李,我给您提供住处。”
“这么说,很急?”
“很急。正在干一笔大买卖,一千万呐。”
“公主呢?”
“她在等您。”
他们上了汽车。
到了两世界施馆,维克托取出自己的箱子。他预料在先,把行李存在这里。
他们出了巴黎,来到讷伊。
在卢尔大街尽头,另一条街的拐角处,有一家宅院。在花园和院子之间,有一幢三层楼的房子。
“一个普通的落脚处。”布莱萨克停下车说道,“这样的落脚点,我在巴黎有十来处。只供自己住住,雇的人不多。您就住我房间旁边那个单间吧。在三楼。公主在二楼。”
房间临街,很舒适,里面配有高级扶手椅,一张沙发床,和一个放满珍本的书柜。
“几位哲学家的书……回忆录……以及,记述亚森·罗平全部冒险活动的书……看看可以催眠。”
“亚森·罗平的经历我都熟记在心。”
“我也是。”布莱萨克笑着说,“顺便问一句,您也许需要大门钥匙?”
“要那干什么?”
“如果您有事要出去……”
两人对视片刻。
“我不出去。”维克托说,“我喜欢在行动之前静养,尤其是在我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之前……”
“今晚,您愿意吗?……晚饭在公主的客厅吃,那儿方便,出于安全的考虑。我的住所底层都作了一些布置,防备警察突然而至,发生冲突。”
维克托打开箱子,吸了几支烟,用一个小电熨斗烫平那套无尾常礼服的裤子,打扮一新。八点,昂图瓦纳·布莱萨克来请他吃饭。
巴齐莱耶芙公主非常热情地欢迎他,再次感谢他在剑桥饭店帮了她自己和朋友的大忙。但她似乎很快又变得内向,几乎没有参与交谈,听他们说话也心不在焉。
维克托说话也不多。他只讲了两三件自己参与的行动。在这几次行动中,他的功绩确实不俗。昂图瓦纳·布莱萨克谈锋颇健。他诙谐、快活,善于显示自己有本事,一方面挖苦别人,一方面又有趣地抬高自己。
吃过晚饭,阿勒克桑德拉给他们上了咖啡、利口酒,送了雪茄烟,就躺在沙发上不动了。
维克托在一把宽大的扶手软椅上坐下来。
他很满意。事情完全按照他的预料,甚至按照他安排的顺序进展。他先是成为阿勒克桑德拉的同伙,显示出自己的素质,用事实证明自己的灵活与忠诚,逐步进入了这个团伙。如今,他就要成为亚森·罗平的心腹和同谋了。
他已经就位。他们需要他,要求同他合作。总之,事情完全按照他的意志办成了。
“我已经掌握他了……我已经掌握他了……”维克托心里想,“只是,不能失误才……跟他这样的家伙打交道,多笑了一下……语气稍稍硬了点……甚至想偏一点,一切就完了。”
“可以谈了吗?”布莱萨克轻松地问。
“可以。”
“那好!我先提一个问题,您差不多猜出我想把您领到哪儿去了吧?”
“差不多吧。”
“这就是说……?”
“这就是说,过去的事丢开不管!国防债券案、‘破窝’惨案,所有这一切,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文章、司法当局和公众的想当然等等。全都过去了,不再去提了。”
“等一等,沃吉拉尔街谋杀案呢?”
“也了结了……”
“司法当局可不是这么认为。”
“这是我的看法,我有我的见解。这以后再告诉您。目前嘛,我只想一件事,只有一个目的。”
“是什么?”
“就是您给巴齐莱耶芙公主信中提到的一千万法郎!”
昂图瓦纳·布莱萨克喊了起来:“好家伙!什么都瞒不过您!您一清二楚嘛!”
他叉开腿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对着维克托,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