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伯夫街的插曲搅得维克托非常难受。让别人去管“破窝”凶杀案,去管沃吉拉尔街凶杀案,这些他不在乎,他对这两个案子感兴趣只是因为它们与亚森·罗平的行动有关。可是,有关亚森·罗平的事,别人就不要插手吧!这可是便衣侦探维克托留给自己的活儿,因此,凡是对付亚森·罗平及其同伙,尤其是英国佬比米什和巴齐莱耶芙公主的行动,应该由他来垄断。
这种考虑促使他去仔细了解警察总署发生了什么事,并努力识破莫莱翁的伎俩。他估计在目前这样危险的时刻,阿勒克桑德拉和她的联络员比米什不会离开房间。于是,他步行到附近的车库,取出存在那里的汽车,把车开到布洛涅树林里一个偏僻角落,确信没人跟踪,就从行李箱中取出必需的衣物,穿上那件过紧的骑兵制服,又变成了便衣侦探维克托。
看到莫莱翁专员欢迎的姿态和那保护人一般的微笑,维克托就觉得自己受了侮辱。
“喂,维克托,给我们带来什么消息?没有什么要紧的吧?不,不,我对您没有什么要求。你是个孤独的、沉默寡言的人。各人有各人的办法!我喜欢在光天化日下行动,而且,还总是成功哩!您认为我在玛尔伯夫街酒吧撒的那一网怎么样?抓到犯罪团伙的三个家伙……他们的头目不久也要抓获。我向上帝发誓!……他这一次虽然逃走了,可是有一条线把他团伙的人跟埃莉兹·玛松联系了起来。埃莉兹·玛松在坟墓里指控德·奥特莱男爵了。戈蒂埃先生十分欣喜。”
“预审法官呢?”
“瓦利杜先生吗?他又来劲了。我们去看看他吧!他会把埃莉兹·玛松那封可怕的信告诉德·奥特莱男爵……你听听,‘德·奥特莱老头正在策划一笔大买卖……’嗯!我拿出了多么有力的证据啊!这可是铁证如山!走吧,维克托……”
他们在法官办公室里果然看到了德·奥特莱先生和市参议员热罗默。维克托看见男爵的样子大吃一惊。这张脸在被捕时就已经是那样憔悴,如今更瘦更难看了。他连站都站不住,有气无力地坐在一张椅子上。
瓦利杜先生的进攻是无情的。他一口气读完了埃莉兹·玛松的信,看到听的人十分惊骇,又马上加强攻势:“德·奥特莱,您明白这指的是什么,对吧?长话短说,我来概述一下,好吗?星期一晚上,您偶然得知国防债券落到了莱斯柯老爹手里;星期三晚上,凶杀案发生前夕,埃莉兹·玛松——您每天和她泡在一起,对她没有秘密可言,可她既是您的情妇,又是一个俄国强盗的情妇——写信给她心上人说:‘德·奥特莱老头正在策划一笔大买卖。如果做成了,他第二天就带我去布鲁塞尔。’等等;星期四发生了凶杀案,国防债券被盗走了;星期五,有人在北站附近看到了您和您的情妇,带着第三天在你情妇家发现的那两个箱子。这件事难道不是很清楚吗?这些证据难道不是无可辩驳的吗?从实招来,德·奥特莱!明摆的事,何必否认呢?”
这时,男爵简直要昏厥了。他的脸变了形,嘴里喃喃自语,看来要招认了……他要求看看那封信,说:“把信给我看看……我不相信……我要亲自读一读……”
他看了信,期期艾艾地说:“这个婊子!还有一个情人……她!……她!我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她却打算跟他一块儿逃走……”
他只记着她的背叛,她与别人逃走的打算。其余的事,如盗窃案、凶杀案等会使他受到严厉指控的事,好像与他无关。
“您都承认,对不对,德·奥特莱?莱斯柯老头是您杀的吗?”
他不回答,缄口不言,好像他对那个姑娘病态的爱情一破灭,就把他压垮了。
瓦利杜先生朝居斯塔夫·热罗默转过身去说:“您也参与了此案,虽说我们还不清楚……”
居斯塔夫·热罗默似乎没有因为坐牢而受影响,依然是红光满面。他反驳道:“我什么也没有参与!半夜,我在家里睡着了!”
“可我有您的园丁阿尔弗雷德的新证词。他不仅肯定您是将近清晨三点才到家的,而且还说,您在被捕的那天早晨,曾经许诺,只要他同意证明您是午夜前回来的,就给他五千法郎。”
居斯塔夫·热罗默十分慌乱,过了一阵,他才装出笑脸,说:“嗬嗬,是的,是真的。妈的,我是被人家弄烦了,想快刀斩乱麻,一下了结。”
“您承认有过收买的企图!这又添了一条罪状!……”
热罗默冲到瓦利杜面前,说:“怎么,难道我跟这位出色的德·奥特莱一样,也长了一张杀人犯的脸吗?难道我跟他一样,也被内疚压垮了吗?”
他炫耀那张讨人喜欢的快活的脸。
维克托介入了:“预审法官先生,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提吧。”
“听了犯罪嫌疑人刚才讲的这句话,我想知道他是否认为德·奥特莱男爵是杀害莱斯柯老头的凶手?”
热罗默张开了嘴,准备说出自己的看法,可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只说:“这不关我的事,让司法当局去查清吧!”
“我坚持要知道您的看法。”维克托说,“如果您拒绝回答,这就表明您对这事有看法,只是,由于某种原因不肯说出来罢了。”
热罗默反复说:“让司法当局去查清吧!”
当晚,玛克西默·德·奥特莱企图撞墙自杀,看守只好给他穿上束缚囚犯的紧身服。他吼道:“这婊子!这不要脸的!都是为了她我才落到这一步……啊!这臭婆娘……”
“至于这家伙,他顶不住了!”莫莱翁对维克托说,“用不了四十八小时,他就会招的。我找出来的埃莉兹·玛松那封信将加快破案的步伐。”
“毫无疑问,”维克托说,“通过那三个俄国同谋,您可以抓到亚森·罗平。”
他漫不经心地流露出这些话。看到莫莱翁不开口,他又说:“这方面没有进展吗?”
莫莱翁声称自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动,但他对自己的计划却守口如瓶。
“这混蛋!”维克托想,“防着我呢。”
从此,他们互相监视,担心对方捷足先登,嫉妒对方取得成绩,就像两个拿命运打赌的人,生怕对方把自己的功劳吞没。
他们一同在加尔什过了一整天,又来盘问两个犯罪嫌疑人的妻子。
维克托发现加布里耶尔·德·奥特莱比自己认为的更勇敢,更坚强。她虔诚信教,遵守教规,经常上教堂,他的慈善习惯因为调查而得到彰显。莫非是她的虔诚在支持她?她不再像开头几天那样躲在家里。她辞掉了女佣,自己去采购食品,昂首挺胸,不怕别人看到她丈夫无端殴打她,在她脸上留下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他是无辜的,专员先生。”她不断重复说,“尽管他被那臭女人所支配,我还是了解他的。他深深地爱我……是的,是的。我肯定……很深……可能比过去还要深。”
维克托用敏锐的眼光观察她。那张红脸膛上流露出种种意想不到的神情:自豪、得意、放心,以及对丈夫的纯朴的温情——丈夫虽然犯了一些小罪,但仍是自己的终生伴侣。
在昂里耶特·热罗默那里,事情则烦人得多。她愤怒地反抗,狂叫,慷慨激昂地申辩,绝望地诉说、咒骂:“居斯塔夫?侦探先生,他就是善良和坦诚的化身!他是个不一般的人。再说,我很清楚,他夜里没离开我!是的,一开始我出于嫉妒,说了傻话……”
她们两人谁在说谎?也许,谁都没说谎?或者,两人都说了谎?维克托热衷于观察,也很会观察。慢慢地,他发现一些真相开始显露出来,一些事实自动地排列在真相周围。最后,他决定到沃吉拉尔街那套房子去看看,而且一个人去,因为,那里的调查尤其会把莫莱翁引向阿勒克桑德拉与亚森·罗平。同样,那里的事情最神秘莫测。
有两个警察在那儿把门。门一开,维克托就看见莫莱翁正在搜查壁橱。
“哦,你来了。”专员傲慢地说道,“你也想到在这里也许可以找到什么东西,嗯?噢,正好,我的一个侦探说,凶杀案发生那天我们一块来这里时,他们看见有十几张业余摄影师拍的照片,他记得你看过那些照片。”
“他们记错了。”维克托懒洋洋地回答。
“还有一件事。埃莉兹·玛松在家里总是围一条桔黄色浅绿条纹的围巾,凶手可能就是用这条围巾把她杀死的。你没见过那条围巾吗?”
他紧盯着维克托。维克托依然不急不慢地说:“没见过。”
“那天早几个钟头,你同男爵一块去的时候,她没有围着它吗?”
“没看见。他怎么说,男爵。”
“什么也没说。”
专员嘀咕道:“真怪。”
“什么怪?”
“一大堆事儿,你说呢?”
“说什么?”
“你有没有找过埃莉兹·玛松的一个女友?”
“一个女友?”
“有人跟我提过一个叫阿尔芒德·杜特莱克的小姐。你不认识她吗?”
“不认识。”
“我手下一个人找到她。她回答,她已经被一个警察问过了。我想是你。”
“不是我……”
维克托来这里显然使莫莱翁不快。最后,他见维克托不走,就说:“过一会儿有人会把她带走。”
“谁?”
“那位小姐……喏,脚步声响起来了。”
维克托连眉毛也没皱一下。难道,他想方设法阻止同事插手此案这一部分的伎俩暴露了吗?莫莱翁会认出巴尔塔扎电影院那位夫人吗?
莫莱翁要是在门被推开的当口监视维克托,而不是看那个年轻姑娘,那维克托的一切就完了。可是,莫莱翁想到这一点时已太晚了。维克托使一个眼色让那年轻女人不要说话。她先是一怔,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然后恍然大悟。
这一来,她就演戏了,回答都是含糊其辞的。
“当然,我认识可怜的埃莉兹,可她从来不信任我。我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她常接触的人。一条桔黄色浅绿条纹的围巾?照片?我不知道。”
莫莱翁和维克托一同回警察总署。莫莱翁心里有气,沉默不言。走到警察总署,维克托轻松地说:“我要向您道别。我明天动身。”
“啊?”
“是的,去外省……有一条有趣的线索。很有希望。”
“我忘了告诉你,”莫莱翁说,“局长要召见你。”
“什么事?”
“有关一个司机的事……把德·奥特莱从北站拉到圣拉扎尔车站的司机。我们把他找到了。”
“妈的,”维克托抱怨道,“您应该早些告诉我……”
他立即跑上楼,让人通报自己到了,就与莫莱翁走进局长办公室。
“长官,好像找到了那个司机,是吗?”
“怎么,莫莱翁没告诉您吗?那司机今天才在报上看到德·奥特莱的照片,并得知警方正在寻找星期五凶杀案发生后第二天,把男爵从一个火车站拉到另一个火车站的司机。他跑到这里来,看是否找的就是自己。我们让他与德·奥特莱对质,他一下就认出了他。”
“瓦利杜先生一定问过他了。德·奥特莱是让司机直接把他送到圣拉扎尔火车站的吗?”
“不是。”
“半路下了车?”
“没有。”
“没有?”
“他先让司机把他从北站拉到星形广场,又从星形广场拉到圣拉扎尔火车站。这不是白兜了一个大圈吗?”
“不,不是白兜。”维克托小声说。
他又问:“他在哪里,那个司机?”
“就在这里,在局里。因为,您说过想见他,而且,说见到他两小时之后,就能把国防债券交给我们,我就把他留下了。”
“到这里以后,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吧?”
“除了瓦利杜先生,没跟别人讲过话。”
“他没跟任何人说他来警察总署的事吧?”
“没跟任何人说过。”
“他叫什么名字?”
“尼柯拉,是个小业主,只有这辆汽车,……他开车来的……车就在院里……”
维克托开动脑子想事。局长和莫莱翁都看着他。觉得很奇怪。戈蒂埃先生惊叫道:“维克托,这件事有这么要紧?”
“绝对要紧。”
“您会告诉我们吗?……您有把握吗?……”
“长官,有建立在推理上的把握。”
“啊!仅仅是推理吗?”
“长官,当警察的一切行动不是靠推理……就是靠偶然。”
“够了,维克托,给我们说说清楚吧。”
“几句话就行了。”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说起来。
“从斯特拉斯堡到‘破窝’,也就是到德·奥特莱把国防债券塞到自己口袋里那一夜止,我们一直跟着债券跑。这是无可争议的。至于德·奥特莱那天夜里是怎样安排时间的,我们暂且不谈。在这个问题上,我有自己的看法,不久我就会告诉您的,长官。不管怎么说,星期五早晨德·奥特莱是带着这笔赃款到情妇家去的。箱子早就准备好了。这两个逃跑者来到北站,等着开车的时刻来临,可是,因为某些我们还未弄清的理由,他们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走了。当时是五点二十五分。德·奥特莱打发情妇带着箱子回家,自己乘另一辆汽车在六点钟到达圣拉扎尔火车站。这期间,他买了一张晚报,得知自己受到怀疑,警察可能在加尔什车站等着他。他会带着国防债券回加尔什吗?当然不会,毫无疑问。因此,他是在五点二十六分到六点之间,把赃款藏在安全地方的。”
“可是,汽车在哪儿都没停啊!”
“这就是说,他从下面两个办法中选了一个:要么,跟司机说好,把包交给他保管……”
“不可能!”
“要么,把包留在车上。”
“不可能!”
“为什么?”
“第一个上车的人就会把它拿走!出租车座位上有九十万法郎,谁也不会不捡的!”
“不,他可以藏起来。”
莫莱翁专员放声大笑:“你真会开玩笑,维克托!”
戈蒂埃先生想了想,问:“怎么个藏法呢?”
“把座垫底下划一条十厘米的口子,再把它缝上就行了。”
“这需要时间!”
“正是,长官。这就是德·奥特莱白兜一个圈的缘故。然后,他就回到加尔什,对自己藏东西的地方十分放心,打算危机一过,就去取回。”
“可是,他知道自己受到怀疑了呀!”
“对。可他不知道指控会那么严重,也没预料到形势发展得这么快。”
“因此……”
“因此……尼柯拉的汽车就停在院子里。我们就会在那里找到国防债券。”
莫莱翁冷笑几声,耸耸肩膀。不过,局长被维克托的说明打动了,让人把司机尼柯拉叫来。
“带我们去看看您的汽车。”
这是一辆很旧的双座小轿车,颜色陈旧,凹凸不平,大概参加过玛尔纳战役。
“要发动吗?”尼柯拉司机问。
“不用,朋友。”
维克托打开车门,抓起左边座位上的坐垫,翻过来,仔细察看。
然后,他又拿起右边那个座垫检查。
在右边座垫的背面,沿着皮缝边缘,有一道大约十厘米长的缝,看上去不大正常。座垫是深灰色的,可是线较黑,针脚不匀,但缝得密密实实。
“妈的!”戈蒂埃先生咬牙切齿骂道,“确实好像有……”
维克托掏出小刀,把线割断,把裂缝拉开。
然后,他把手指伸进去摸。
过了四五秒钟,他轻声说:“找到了。”
他顺利地掏出一张纸片,更确切地说,一张硬卡片。
他气得大叫一声。
原来,这是亚森·罗平的一张名片,上面写着:“谨致歉意。请接受我良好的祝愿。”
莫莱翁狂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他不怀好意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上帝啊!真有意思!亚森·罗平朋友又玩这种伎俩!嗯,维克托,你拿的不是九十万法郎,而是一张卡片!多倒楣!人家要笑话的!便衣侦探维克托,你这下够可笑的了。”
“我完全不同意您的说法,莫莱翁。”戈蒂埃先生反对道,“正相反,事实证明,维克托有头脑,料事如神。我相信公众会像我这样想。”
维克托沉着地说:“长官,事实也证明,亚森·罗平是个厉害家伙!如果说我有头脑,料事如神,那他不知要比我强多少!因为他走在我前面,而且他不像我这样,能得到警察系统的情报。”
“我想,您不会放弃这个案子吧!”
维克托笑着说:“这最多不过是两星期就能完成的事,长官。莫莱翁专员,您得赶快啰,如果您不希望我抢先的话。”
他双脚一并,向两位上司行了个军礼,就转过身,迈着机械僵硬的步子走了。
他在家里吃了晚饭,安心地睡了一觉,到第二天早晨才醒。
各家报纸都详细报道了昨日那件事的经过(显然是莫莱翁提供的),在谈到便衣侦探维克托引人注目的成绩时,大都持与局长相同的意见。
可是,另一方面,正如维克托所预言的,报纸对亚森·罗平是怎样夸赞的呀!好多文章盛赞他观察敏锐,头脑聪慧!盛赞这位著名冒险家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想象力!盛赞这个好捉弄人的大盗这个新玩笑!
“妈的,”维克托读着这些胡言乱语,说,“我要给你们戳穿这个亚森·罗平的神话的。”
傍晚,传出德·奥特莱男爵自杀的消息。他本指望拿到国防债券,弥补现在所受的折磨,可现在债券丢了,他也就彻底垮了。他躺在床上,面朝着墙,用一块玻璃片割断了手腕上的动脉,没有挣扎一下,没有呻吟一声就死了。
这就是人们期待他的招认。可是这种招认对侦破“破窝”和沃吉拉尔街凶杀案有什么帮助?公众几乎没有提出这个问题。眼下,大家的兴趣再次集中到亚森·罗平本人,以及他怎样逃脱便衣侦探维克托的追缉上。
维克托上了汽车,开到布洛涅树林,脱下他那紧身骑兵制服,换上秘鲁人玛尔柯·阿维斯托那身优雅朴素的衣服,回到剑桥饭店自己的房间。
然后,他穿上剪裁合体的无尾常礼服,钮扣上插着鲜花,下到餐厅吃晚饭。
他没见到阿勒克桑德拉公主。她饭后也没在大厅里露面。
但是,将近十点光景,他回到房间以后,接到一个电话:“是玛尔柯·阿维斯托先生吗?我是阿勒克桑德拉·巴齐莱耶芙公主。亲爱的先生,如果您没有要紧事,又不觉得唐突,请到我房间里聊聊,好吗?我非常高兴见到您。”
“马上吗?”
“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