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出声。”安东尼奥猜到了西门的反感,低声说。
“为什么?”西门说,“她们不会听见。”
“她们会听见。窗玻璃大部分没有了。”
西门以同样低的声音说:“巴克菲勒小姐怎样了?……”
“今早我看见她,捆在另一把椅子上,像她的父亲现在那样。”
“她现在怎样?”
“我不清楚。我想罗勒斯顿把她带到他的舱房里去了。”
“这舱房在哪里?”
“他占有三四个舱房,有些是在那边。”“啊!”西门低声说,“真可怕!没有别的出口处么?”
“没有。”
“我们不能……”
“有一点声音就会使巴克菲勒小姐完蛋。”安东尼奥说。“为什么?”
“我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组织好的……以父亲的死亡作威胁,这是一种讹诈手段。还有……”一个肥胖女人走近一个舱房,侧耳细听,返身回来时冷笑道:“那少女在抵抗。头目得采取高明的手段。你决定了么?”
“当然,”另一个女人用头指点她的手,“我们每人可得到二十块的补贴,这很值得干!只要命令一下,喀嚓一响,事情就办好了。”老巴克菲勒的脸无动于衷。他眼睛闭起,好像是睡着了。西门心神不安起来。“您听见么?伊莎伯勒和罗勒斯顿两人在斗争……”
“巴克菲勒小姐会抵抗的。处死的命令还没有发出。”安东尼奥说。一个看守着过道进口处的人在闲荡中走过来侧耳倾听。安东尼奥认得他。“这是最早的一个同谋。罗勒斯顿把从黑斯廷斯带来的忠实同谋都留在身边。”
那人摇摇头说:“罗勒斯顿做错了。一个头目不应像这样忙于小事。”
“他爱那少女。”
“这样爱的方式太荒唐……四个小时来,他一直在折磨她。”
“为什么她要拒绝呢?她首先是他的妻子。她刚才承认了的。”
“她承认了,因为,从早上起,人们就扼住了她父亲的喉咙。”
“对,她刚才承认了,以免人们扼得更紧。”
“老头儿怎样了?”那人俯身向前说。
“谁知道!”那个拿着绳子的人低声说,“他对他的女儿说不要让步,他宁可死去。从那时起,他好像是睡着了。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这一切,”看守一边走一边说,“并不认真。罗勒斯顿大概在甲板上。您看到发生的事了么?……我们可能受到袭击、侵略……”
“要是这样,我有结束这老头的生命的命令。”
“这不会使我们获胜。”
不长的时间过去了。两个女人低声在谈话。西门有时好像听见舱房那边有声音响起。
“听着,”他说,“这是罗勒斯顿,对么?”
印地安人说:“对!”
“要采取行动……要采取行动。”西门说。
突然间,舱房的门打开,罗勒斯顿出现了。他愤怒地对两个妇人大声说:“你们准备好了么?算好三分钟。三分钟后把他勒死。”
他又转过身去说:“伊莎伯勒,你明白么?三分钟,我的孩子,快拿定主意。”
他把门关上。
西门尽快抓起安东尼奥的马枪。但是由于门挡着,他在强盗重新关上门之前不能瞄准。
“您要失败了。”安东尼奥说,一边退出篷布,一边拿走他的武器。
西门挺立起来,脸上的肌肉紧缩。
“三分钟!啊!这不幸的女人……”
安东尼奥尝试把他控制住。
“让我们想一个办法。舱房大概有舷窗。”
“太晚了,她将被杀死。要马上采取行动。”
他思索了一下,接着突然跑到甲板上,走到楼梯井口,往下跳去。过道的口上有一个比较宽阔的平台,守卫们在那里玩儿牌和喝酒。
他们站了起来。其中有一人命令说:“停下!禁止走过去。”
“大家都上甲板上去!人人守着自己的岗位!”西门重复着罗勒斯顿的命令大声说,“快跑!不要怜悯!瞧,金子!金子重新像雨那般落下!”
那些守卫跳起来,从楼梯跑上去。西门在过道上奔跑,遇到一个被喊叫声引来的女人,他向她说同样的话:“金子!金子像雨落下!头目在哪里?”
“在他的舱房里,”她说,“去通知他。”
她说完就跑了。另外一个手拿着绳子的妇女犹豫不决,西门一拳打到她的下巴上,使她倒下。接着,他没有顾及巴克菲勒勋爵就向舱房跑去。这时候,罗勒斯顿打开了房门,大声问道:“什么事?黄金?”
西门抓住门把手使他不能把门关上,他看见活着的伊莎伯勒在舱房底。
“您是谁?”强盗不安地问。
“西门·迪博克。”
沉寂了一会儿。这是西门认为不可避免的斗争之前的暂时的休息。罗勒斯顿向后退去,眼神儿慌张。
“迪博克……迪博克……刚才杀死的那个人么?”
“就是他,”在过道上一个声音说,“是我安东尼奥杀的……我是你杀害的巴迪阿尔里诺的朋友。”
“啊!”罗勒斯顿倒在地上低声地说,“我完蛋了!”
酒醉、惊愕,特别是天生的懦弱使他瘫痪不能动了。没有一点抵抗,他就让安东尼奥推翻在地,解除了武装。与此同时,西门和伊莎伯勒相互拥抱。
“我的父亲呢?……”少女低声说。
“他活着。不用担心。”
他们两人一起跑去解救他。老绅士这时已精疲力竭,他几乎不能握西门的手和拥抱他的女儿。她也由于神经紧张而抖动得支持不住,扑倒在西门的怀里说:“啊!西门,你来得正是时候……否则我会自杀……啊!多么可怕!怎能忘记?……”
虽然她很难过,可她还有力量抓住安东尼奥正要打击罗勒斯顿的手。
“不要这样,我求您……西门,您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对么?我们没有权利……”
安东尼奥不同意地说:“小姐,您错了。像这样的一个恶魔,应当清除他。”
“我求求您……”
“好吧。不过我会找到他的。他和我,我们有帐要清算。迪博克先生,帮帮忙把他捆起来。”
印地安人急忙行动。他知道西门使那些守卫远离的诡计,推测到这些守卫不久就会在一些伙伴的保护下返回。他把罗勒斯顿推到走道的一端,把他扔进一个黑暗的小房间。
“这样,”他说,“同谋者找不到他们的头目,就会在外边寻找。”
他把那个开始从惊愕中醒来的胖女人捆绑并关起来。接着,虽然巴克菲勒勋爵和伊莎伯勒已精疲力竭,他还是把他们带到楼梯旁。
西门不得不背着伊莎伯勒。但当他走到“敦刻尔克城号”的甲板出口处时,他惊讶地听到劈里啪啦的声音和看见喷向天空的夹着小石子的水柱。出于一种幸运的偶然,发生了他预言的现象,引起了他们得以利用的骚乱。伊莎伯勒和巴克菲勒勋爵躲在篷布下,船骸的这一部分没有人到来。接着,安东尼奥和西门跑到楼梯旁去打听消息。一群强盗涌到那里大声叫喊:“头目!罗勒斯顿!”
好几个强盗问安东尼奥,他也装作同样地不安。
“罗勒斯顿么?我正到处寻找他。他大概在路障那边。”
强盗们向后退,跑到甲板上。在讲台的下面,强盗们进行了秘密商谈,接着有些人跑到被围起的场地上,另一些人学罗勒斯顿的样子大声叫喊:“人人守住岗位!不要怜悯!朝那边射击!”
西门低声说:“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动乱,”安东尼奥说,“出现了犹豫。瞧围地的外面,人群在攻击几个地点。”
“可是有人向上面射击。”
“对,那是随便乱射击。罗勒斯顿不在场已产生影响。他是一个头目,您没看见他怎样组织队伍,在几个小时里,他所招募的两三百人会按照他们每人的能力而被分配工作。他不只是以恐怖的手段来领导的。”
喷发持续得不久,西门感到落下的黄金没有那么稠密了,但它仍吸引着那些负责收集的人和不理会头目的命令而越过路障的人。
“瞧,”安东尼奥说,“进攻加倍凶猛了。对方知道那些受围的人松懈了。”
人们从四方八面入侵前沿地带,一小部分人在最前面,但随着枪声的稀疏,涌来的人越来越多、越勇敢。轻机枪已不起作用,不是被抛弃就是损坏了。那些停留在讲台前的同谋者已不能保持他们的权威,无法恢复纪律,他们跳入竞技场中,奔向战壕。这些人是最坚决的,那些进攻者犹豫起来。
在两个小时中,胜利和失败交替着。当黑夜来临时,战斗的结果还未明确。
西门和安东尼奥在被抛弃的船骸部分把必要的武器和食物收集起来。他们打算晚间逃跑,如果形势许可的话。安东尼奥前去侦察,西门看护着两个身体不好的正在休息的人。
巴克菲勒勋爵虽然可以走动,但仍然十分虚弱,在睡眠中不断受恶梦的烦扰。但西门的出现使伊莎伯勒恢复了全部的精力和生活的力量。他们靠近地坐着,手握着手,互相诉说悲惨日子的经过。少女诉说了她受的一切苦:罗勒斯顿的残酷,他对她的粗暴的殷勤,他不断地威胁,要是她不屈服,就杀死巴克菲勒勋爵,还有营地里每晚发生的狂欢,不断流出的血,施行的苦刑,垂死者的呻吟,强盗们的欢笑……
当回忆起某些事情时,她颤抖起来,紧靠着西门,好像害怕单独一个人。
在他们四周,亮光闪闪,枪声似乎更近了。由于上百场的战斗、痛苦、胜利组成的可怕而混乱的嘈杂声在黑暗的平原上响起,那里好像散布着一种暗淡的光。
一个钟头后,安东尼奥回来说,逃跑不可能。
“战壕的一半,”他说,“由攻击者占有了,他们甚至钻入围地的内部。这些人和被围的人一样,不让任何人通过。”
“为什么?”
“他们担心人们会带走黄金。他们好像有一种纪律,他们服从头目们的命令,那就是从被围的人那里取回其积聚的巨大胜利品。由于进攻者与受围者的比例是十或二十对一,可以想象会发生一场真正的屠杀。”
夜间很不平静。西门看到很厚的云层在一些地方散开,从有星星的天空洒下一些光亮。可以看到一些人影跑过竞技场。先是有两个人,接着另有许多人登上“敦刻尔克城号”,从邻近的楼梯走了下去。
“罗勒斯顿的同谋回来了。”安东尼奥低声说。
“他们的目的何在?寻找罗勒斯顿么?”
“不是的,人们已认为他死了。但这里有盛满金币的口袋,每个人都要塞满自己的口袋。”
“金子就在那里么?”
“在舱房里。一边是同谋者,另一边是罗勒斯顿。您听。”
在甲板下,争吵开始了,几乎立即跟着响起叫喊和呻吟的声音。胜利者逐一从楼梯口出来。整个晚上,人影从那里进出,可以听见新来的人在搜查,在破坏。
“他们终究会找到罗勒斯顿。”西门说。
“这对我无关重要。”安东尼奥带着西门永不会忘记的冷笑说。
印地安人准备好枪枝和弹药。在黎明之前,他唤醒了巴克菲勒勋爵和他的女儿,把马枪和小手枪塞给他们。最后的时机不能延误,他估计“敦刻尔克城号”将是攻击者马上就会进犯的目标,因此最好不要延误。
于是这一小队人马在清晨初晓时动身了。他们还没有踏到竞技场的沙土地,从潜水艇骨架那里就响起了一个巨大的声音,这是发出攻击的信号,最后的攻击开始了。那些武装得更好的被围者准备进行组织得更好的抵抗,枪响的声音撕裂了天空。
突然间,对方加强了攻势,被围者的力量削弱了,这样西门和安东尼奥看到了那些像走头无路的野兽似的人们的溃散,他们在寻找可以自卫的或可以躲藏的地方。
火雨和石块的落下在场地中央留下了一个无人的圆圈,但在攻击者中有几个狂热的人却有勇气冲进去。西门在一个短促的幻觉中好像看见——这可能么?——石灰岩老爹拿着一把用边沿垂下的一个金属圆盘做的奇怪的雨伞,向右向左两边奔跑。
胜利者的拥挤和嘈杂变得更厉害了。可以看到成群的男女挥动着木棍、旧剑、镰刀、半截刀、斧头等在制服那些逃跑者。西门和安东尼奥有两次不得不进行战斗。
“情势十分严重,”西门把伊莎伯勒拖到一边说,“我们将冒一切危险,找到一个突破口。伊莎伯勒,吻吻我,像沉船那天一样。”
伊莎伯勒吻他并说:“西门,我信任您。”
经过多方努力,两次和想阻拦他们的强盗斗争后,他们跑到了路障处,不怎么困难就越过去了。但是,在外面的空地上,西门遇到了汹涌而至的流浪者,在这些人中间,有些人似乎是逃跑而不是去争夺猎物,好像从后面来的一个巨大的危险在威胁着他们。这些人很凶狠,准备好屠杀。他们翻转死尸,拼命攻击活着的人。
“当心!”西门大声说。
这是三四十个流氓和一群年轻人,其中有两个西门认出曾经追踪过他。
当这两人看见西门时,他们带来了一队他们领导的人。一个不幸的偶然使安东尼奥滑了一交并摔倒。巴克菲勒勋爵也摔在地上。西门和伊莎伯勒陷在动荡的人群中,感到周围的人体使他们透不过气来。西门紧紧抓住少女,用手枪瞄准,连续射了三枪,伊莎伯勒也发了三枪。两个人的身体滚倒地上。一秒钟的犹豫后,一个新的打击使他们俩分开了。
“西门,西门!”少女惊慌地呼喊道。
一个流氓大声吼叫:“那少女!带走她。可以用她换黄金。”
西门想走到她身旁,二十只手抵挡了他拼命使出的力量。西门一面自卫,一面看见伊莎伯勒被两个高大的流氓推在前面,朝路障那边走去。她摇摇晃晃,他们想去扶住她。突然间两个人接连着翻倒。两声枪响传来。
“西门!安东尼奥!”一个声音大声喊叫着。
透过混乱的人群,西门看见多洛雷笔直地坐在一匹全身是泡沫的马上,肩上荷着枪,在瞄准射击。三个最近的攻击者被打中了。西门这时脱出身来跑向伊莎伯勒,并与多洛雷汇合。与此同时,安东尼奥也把巴克菲勒勋爵带到了多洛雷身边。
他们四人又在一起了,但每个人后面都跟着一群猛追的流浪者,十来个从雾里出现的人也加了进去。这些后来者认为敌方人数很少,赢得这场战争就意味着获得一些财宝。
“他们超过了一百人了,”安东尼奥说,“我们糟糕了。”
“是得救了!”多洛雷不停地射击并说着。
“什么?”
“要坚持……坚持一分钟……”
多洛雷的答话在嘈杂声中结束。攻击者冲了过来。西门这一小群人背靠着马,对着各方面射击。西门左手用小手枪射击,同时右手抓住长枪的枪筒,抡得圆圆得来驱走敌人。
但这怎能抵抗冲向他们的不断更新的人群?他们被人浪淹没了。老巴克菲勒被人打了一棍,安东尼奥的一只手臂被石头打麻木了。任何抵抗都变得无用。在这可怕的时刻,人们倒下了,肉体被踩在靴子下,被毒手撕碎。
“伊莎伯勒,”西门低声呼唤,同时把她热切地紧搂着。
他们俩一起跪倒地上。猛兽们向他们扑来,使他们头上一片黑暗。
在不远处号角声响起,传出了军乐的欢快声音。另一个号角回应着,这是法国人进攻的号声。
一阵令人害怕的沉默,枪劫的人们静止下来。西门这时虽然已支持不住,但他感到他身上受到的压力轻减了。猛兽们逃走了。
西门扶着伊莎伯勒,半站了起来。第一件使他惊讶的事是安东尼奥的态度。这印地安人脸上肌肉紧张地注视着多洛雷。他慢慢地偷偷地像一只猫科动物走向它的猎物似地朝她走了几步,在西门出来阻挡之前,他跳上并坐在她骑的马的后部,用双臂抱着少妇的手臂,粗暴地用脚后跟踢着马沿着路障朝北方飞奔而去。
在相反的方向,一些穿着天蓝制服的人从雾中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