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我告诉孩子们,第六节上课时换好体操服,去楼顶天台玩躲避球。做轻微运动的时候可以让孩子们上天台,这是我在午休时听年级主任说起才知道的。新的足球、躲避球等物品,也已经陆续从厂家送了过来。
第六节课的铃声响起,我并没有立即去上课,而是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座位上。玩躲避球不用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故,所以很多老师就放手让孩子们去玩,自己则趁机做其他工作,这也是从年级主任那儿听到的。他说,被杀的浜口老师以前也常常这么干。如果是往常,我肯定也只是有样学样,可今天这么做的原因却有些特别。
过了大约十分钟后,我站起身,顺着楼梯一直上到教学楼顶层,将通往天台的门稍稍推开一条缝。
只见孩子们玩躲避球玩得正起劲,相互呼喊着来回奔跑,还能听见欢笑声。再仔细一看,似乎并不只是开心地玩躲避球那么简单。
整个班分成两队在比赛,其中一方只剩下永井文彦一人还在场上,由山口卓也带队的另一方却总是不拿球砸他。他们不去砸人,只是相互传球,让永井疲于来回奔跑。即便永井故意站在容易被砸中的位置,他们也决不瞄准他。
这时,永井那一队的头头齐藤刚怒斥起来。“喂,永井!干什么呢?怎么停下来了?你敢故意让他们砸着,到时候有你好看!”
听到他的吼声,永井再次气喘吁吁地跑起来。其他人则看着他那副样子,哧哧地笑。
果然不出所料——我推开门走过去。孩子们望向我,一脸惊讶。他们似乎以为我会跟其他老师一样,对此视而不见。
我穿过这帮孩子,走近永井文彦。“为什么不反抗?你是这帮家伙的玩具?”
永井只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唉,算了。我找你有点事。你跟我来。其他人留下来继续玩躲避球。”我将手搭在永井的肩膀上,迈出步子,可随即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你们真够混蛋的啊。”
这句话让大多数人低下了头,山口卓也和齐藤刚却只是满脸怨气地将头扭向一边。就像人们说的,坏到了骨子里的孩子,再教也没用。唉,这也正常。这样的孩子过去也有很多。就因为教不好他们,现在才有这么多混账的成年人。反过来说,他们只不过是将大人们的行为看在眼里,单纯地模仿再现而已。只要成人社会里还有因偏见和歧视而导致的恃强凌弱,孩子们就同样不会停止欺凌。
我把永井带到了教室。男生的衣服全都放在各自的课桌上。之所以没有女生的衣服,是因为她们在专用的更衣室里换。
“你是因为不想被大家欺负,才偷偷跑进器材室的吗?”我问永井。
永井一副诧异的神情,抬头看我。
“溜进器材室,把球割破,把里面搞得一团糟的,就是你吧?”
“不是我”他用蚊子般的声音否认道。
“抵赖是没用的。因为我有证据。”
我拿起永井放在课桌上的长裤,手指伸进卷起的裤脚,将里面那一团白色的东西挑了出来。
“看好了,这是羽毛球上的羽毛。器材室里这样的羽毛撒了一地。如果不是你干的,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永井瞪大了眼睛,脸渐渐涨得通红。终于,泪水涌出了他的眼眶。
“偷偷溜进去的就是你吧。”我用跟自身完全不相称的温和的声音,又问了一次。
永井慢慢垂下头,就那样开始了语气沉重的诉说。
如我所料,永井文彦不属于欺负人的那一派,而是受害者。带头欺负他的,不用说就是山口和齐藤,像夹三明治似的坐在他的两侧,是为了欺负他时更顺手。
欺负永井的并不只有那两个人,其他人似乎也在他们的指使下加入了进来。如果不听话,或许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每个人都抱着这种想法,毫不反抗。
刚才那恶意戏弄的躲避球就是一个例子。案发当夜,永井料想到第二天的体育课要玩躲避球,为了逃避而打算将球全都割破。也就是说,打碎体育馆窗户玻璃的人是永井。将器材室弄得一团糟,应该是考虑到如果只割坏躲避球,可能会暴露自己。他虽然还是个孩子,倒是会在这种细节上令人切齿地下功夫。
“当我准备走出器材室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说话声,似乎有人在吵架。我害怕被发现,就躲了起来。不一会儿外面就安静了,我走出去一看,发现一个人倒在了血泊里。”
“那就是浜口老师喽。”
“我吓了一跳,害怕极了,就打算逃跑。因为我想,老师应该已经浜口老师应该已经死了。”
“可是,她其实还没有死,对吧?”
“我看到老师稍稍动了动,才知道她还活着。我就问要不要叫人来,可老师什么也没说。”
我想那应该不是什么都没说,而是什么都没法说了。发出声音其实需要不少体力,这一点似乎很多人并不清楚。
“老师没说话,却伸出手指在地板上写起什么来。我就凑过去看”
“老师写了什么?”
“六乘以三写完之后,老师就没了力气,完全不动了。我摸不着头脑,本打算直接逃跑。但又一想,老师或许是写下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不能放着不管。”
尸体倒在眼前,应该早怕得两腿打战了,亏他还能再三思量。我不禁有些佩服起来。“所以你就放下了数字板和旗子?”
“我没带笔,也没其他办法。不过我觉得那样做的话,或许有人能明白老师想表达的意思”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站到黑板前,用粉笔写下了“6×3”。“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当时难道还在考虑算术题?”
永井摇起了头。“我想应该不是算术。”
“哦?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浜口老师不是那样写的。”
“那,是怎样写的?”
永井走到我身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竖着写下了“六×三”。“是这样的。”
“嗯,写的是汉字啊。那就和算术没关系了。”
“可是器材室里没有汉字的牌子,所以我就用了阿拉伯数字的‘6’和‘3’。”
“原来如此。”我再次打量起写在黑板上的那些字。“六乘以三”我念叨着。下一个瞬间,我笑出了声。永井则一脸讶异地抬头看我。
“没事。并不是我脑子出了问题。实在是事情太蹊跷,我觉得很有意思。是嘛,六乘以三。这挺有意思啊。”
“你在讲什么啊?”
我低头看着一脸狐疑的永井,咧嘴笑了起来。“案子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