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迪坐在地板上,两手在背后支撑着身体,他整个人都在我的手电筒光束笼罩之下,看上去十分茫然。另一束光——马斯特斯的手电筒——短暂地在他的身上照了一下之后,直接扫上拱顶当探照灯了;它在楼梯、扶手以及平台上一一掠过,那些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然后,马斯特斯转向那个三人小组,问道:“没有人受伤?”他沉重地说,“你们最好都去前室,所有人。赶快。如果她们被惊动了,告诉她们——待在那儿——我们五分钟以后就过去。”
他们没有争辩,都进了屋子里,并关上了屋门。马斯特斯轻声笑了起来:“已经揭穿他了,先生们。他们挺厉害的,真的。嗯,先生们。”探长用一种宽厚的口气说,“这是世界上最老套、最陈旧、最幼稚的伎俩。谈到那个胡须……哎呀!你们现在可以轻轻松松地休息了,哈利迪先生。我抓住他了。我总以为他是假扮的,不过,我现在抓住他了!”
“听着,”哈利迪把他的帽子一把推到了脑后,说道,“他妈的,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他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过,明显肩膀上的肌肉都收紧了,两眼巡视着地面,“我刚才就站在这儿,然后,什么东西把我的手电简给打掉了——我抓得不是很紧。我想……”他动了动手腕,但没有把它抬起来——“我想我的手腕麻了。有东西掉在地上,从上面飞下来的;砰!……哈哈哈。有意思?可能吧,但是要是我能看到它,就他妈的太好了。我需要喝一杯,呵呵!……”
马斯特斯还在轻笑,他打开了手电筒,一束光照亮了地面。哈利迪面前几英尺的地方,躺着几片花瓶的碎片,那花瓶看上去相当沉重,因为外壳没有摔碎多少,几乎三分之一都还是完整的。它是用石头做的——浅灰色,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它已经变成黑色的了;严格来说。它是个三英尺长,十英尺高的水槽,之前里面肯定装过花。
马斯特斯刹住笑声,盯着它看。
“这个东西……”他说,“我的天,这个东西能把你的头像橘子一样砸个稀巴烂……不知道你有多幸运,先生。当然,它本来不是要打中你。他们不是这样打算的;不是他们!这不在计划之中。但是,如果偏左一、两英寸的话……”
“他们?……”哈利迪重复着说道,一边站了起来,“浑蛋,你不会指的是……?”
“我指的是达沃斯和小约瑟夫,就是他们。他们仅仅想要显示那些力量——恶魔的力量——已经变得无法控制;他们要对抗我们,把那个石头玩意往你身上扔,是因为你坚持要来这儿。不管怎样,这是做给某人看的……没错,往上看吧,再高一点。对,就是从楼梯顶端扔下来的;从平台……”
哈利迪膝盖上的肌肉,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稳了。他跪了下来,姿势很可笑,直到他自己的怒气又帮助他站了起来。
“达沃斯?……拜托,你是在跟我说——那个——那头猪?”他向上指了指,“站在那儿——在平台上,然后往下扔过来……?”
“别急,哈利迪先生。不要那么大嗓门,如果你可以——千万不要。我一点都不怀疑,达沃斯先生在外面,他们就是在那儿离开他的。就是这样,平台上没有别人了,就是那个孩子约瑟夫。”
“马斯特斯,我发誓不是他干的!”我说,“我恰好一直用我的手电筒照着他。还有,他不可能有……”
探长点了点头。他看上去拥有无穷的耐心。
“啊?你看到了?那就是诡计的一部分。确切地说,我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那种受过教育的人,先生们!”他以一种相当正式的口吻,配合着夸张的手势解释说,“但这个诡计,现在……嗯,它很老了。贾尔斯·夏普·伍德斯托克宫殿,一六四九年。安妮·鲁宾逊·沃兑斯霍尔,一七七二年。这些都在我的档案里。大英博物馆里会有一位先生,能够帮上你的忙的,等一会儿我就能告诉你们,它是如何实施的。抱歉。”
他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个便宜、但是精心打磨过的炮铜烧瓶,热心得就像个服务生:“试试这个,哈利迪先生。我自己并不喜欢喝酒,但是,我总把它带在身边,以防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它很有用——呃?我是说给其他人喝。我妻子曾经有个朋友,经常去肯辛顿找一个灵媒……”
哈利迪对着楼梯弯下腰,咧开嘴巴笑了。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但是,不晓得为什么,刚才那种巨大的负担,似乎从他的身上消失了。
“继续啊,你这头猪猡!……”他忽然对着上面心血来潮地说,“接着来啊,他妈的,再扔一只下来。”他挥了挥拳头,“现在我知道:这个事情就是一个诡计了,我无所谓你们做什么。我正害怕它不是诡计呢。谢谢你,马斯特斯。我不像你妻子的朋友那么糟糕,但是,那真是死里逃生。我还是来一口好了……可问题是,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呢?”
马斯特斯让我们跟着他,我们走过吱嘎作响的木板地面,来到外面发霉阴暗的过道里。哈利迪的手电筒已经碎了,我要把我的借给他了,但他拒绝了我。
“留心周围,当心有陷阱!……”探长以低沉的声音,对我们轻声说,“他极有可可能把整栋房子,都鼓捣得一片狼藉了……问题也正在于此。达沃斯和他的伙伴在耍花招。出于一些非正常的原因,他们打算在这里作个秀。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我现在不想惊动达沃斯。”他点点头,“就在外面。如果我能够确定,他没有离开过他的位子,同时能够随时监控那个孩子的话……嗯……唔……”
与此同时,马斯特斯的手电筒一直在四处搜寻。过道很狭窄,大是相当长,用厚重的横梁加固过;每一边都有六扇门,旁边用木板封上的窗户,明显通向里面的房间。我试着想出在十七世纪,当他们建造这幢房子时,这房间的作用是什么,然后我想起来了——商用仓库,当然了。
我从木板的缝隙往里面窥探着(可能曾经用来作会计室的房间〉,我看见一堆垃圾和木材散落在地上,现在还朦胧记得有陶瓷碎片、阿拉伯织布、藤条以及鼻烟盒,最后一个很奇怪,因为我记得:自己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东西。那幅景象来得很突然,也带来了令人压抑而不安的空气。那种氛围是无形的——而你却怎么也无法摆脱一种印象,好像有人一直在砖石地板上,来来回回、来来回回地徘徊着,永无止境,让人感觉头晕目眩。我为我自己的昏头涨脑感到恼火,但这所废墟般房尾的形体,却在我的脑中愈发挥之不去。看着在我眼中膨胀起来的墙壁,我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们管这所别墅叫作“瘟疫庄”。
“哈啰!……”马斯特斯叫我,让我紧紧跟在哈利迪的后面。他已经打开了通道尽头的一扇门,正在往外瞅着。现在雨下得小多了。在我们的右手边,有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一间黑漆漆的拥挤的厨房,看上去就像个烧过的炉子。另一扇门通往庭院。马斯特斯扭开他的手电筒,指了指上面。
那儿有一只门铃。一个铁质的框架里面,一只生锈的铃铛,大小和礼帽差不多,就悬挂在通往庭院那扇门上方的天花板上——似乎那只是旧日的一种通讯工具。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奇怪的,直到马斯特斯挪动了一点他的手电筒,又照了上去。从门铃的一侧,伸出了一段金属丝,新的金属丝,还泛着微弱的反光。
“还有诡计?……”片刻的停顿之后,哈利迪说,“是的,是金属丝没错。它从……这里,从旁边垂上来,从这块窗板间穿出去,到庭院里去。这是另外一项特技么?”
“别碰它!……”马斯特斯说,就好像哈利迪拉的是他的手一样。他对着黑暗望出去,冷风带进来泥土的气味,还有些不怎么让人愉快的味道。
“我不想把我们的朋友的注意力,吸引到外面来,可是,我想冒个险……对,金属丝从这里出来,垂下,然后伸出去,越过庭院,径直通向那个小石屋。嗯哼。那么……”
跟着他,我们一起往外看去。雨已经很小了,我们旁边还有从屋檐上落下的水滴飞溅开来,最后顺着排水沟流走,在庭院里弄出恶作剧似的声响。天空上依然布满乌云,能见度很低;楼房的围墙把天空和地面之间,一片巨大的空间封闭起来。
小石屋在距离我们四十码远的地方,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屋顶下面的开口——那个开口实在太小了,还不能称之为窗户——栅栏的缝隙间,透出的一点微弱而闪烁不定的灯光。房子孤独地伫立着,和旁边那棵弯曲的老树一起。
灯光又闪了一下,好像是一种奇怪的邀请,之后又退缩了回去。四处飞溅起来的雨滴,把泥泞的庭院搞得像是充满了老鼠的声音。
哈利迪好像发冷一样,轻轻地抖动了一下。
“请原谅我的无知,”他说,“这看上去可能非常刺激,可惜不合常理。被割断喉咙的猫、连着企属丝的叫铃、二十多磅的石头花瓶,被一个不在那儿的人,往你身上扔下来。啰里啰唆了这么多,我只是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刚才有什么东西就在通道里——我敢发誓……”
我说:“那个金属丝,可能什么意义也没有,不然,它也实在太过明显了。达沃斯有可能跟其他人说好,把它当成一个警报装置,以防万一……”
“啊!就是这样。以防什么呢?”马斯特斯喃喃自语。他眼中锐利的目光,往右边瞥了一眼,就好像他之前听到那边传来了什么声音似的,“啊,啊,真希望我知道!我希望我是准备充足了来的。他们两个都需要盯住,而(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年轻人,都不太懂得盯梢……就在咱们之间私下说说。上头给了我一个月的任务,让我逮住达沃斯。”
“所以你是绝对地反对达沃斯的,是不是?”哈利迪好奇地望着他,这样问道,“可是,你根本不能对他做出任何行动,你知道。我是说,你自己跟我说的,他不是那种在杰拉德街上,打着小手鼓给人算命,然后一次收一畿尼的那种啊。如果一个人只是做做科学研究,或是跟朋友一起,在家里搞个降灵会,那是他自己的事情。除了曝光他……”
“嗯。那个……”马斯特斯表示同意,口气听上去却不怎么愉快,“这就是达沃斯的聪明之处。你听到拉蒂默小姐说的,他不会被卷进坏事里去,他只是一个研究者,他很小心地让自己只是一个无害灵媒的保护人。然后,假如有任何事情发生……那么,他就是被骗子给骗了,这样一来,他就不会比他介绍的那些被骗的客户,受到更多的苛责,而他还能赚钱,然后他可以再从头开始。”
马斯特斯突然注视着哈利迪,问道:“现在,就你我之间说说,哈利迪先生!……本宁女士是非常富有的,对不对?”
“是的。”
“拉蒂默小姐呢?”
“我相信她也是。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哈利迪嚷嚷起来,然后,又开始反省他所说的。他再开口的时候,明显改变了原先要说的话:“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我会给他开一张五千块的支票,他随时可以去兑现。”
“他不会吃这一套的,这不是他的风格,但是你知道,这是个天赐良机。不管他今天晚上耍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那么……哼!……”马斯特斯咕哝着,表述他的想法,“更妙的是,那个孩子不认识我,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位约瑟夫。失陪一下,先生们,我很快就回来,我想去……嗯——侦查一番。你们就待在这儿,我没有回来之前,你们都不要离开。”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马斯特斯就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台阶,走到庭院之中,然后就消失了。虽然他块头很大,但是,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大约十秒钟以后,他的脚步声才又在泥地里,嘎吱嘎吱地响起来。
在庭院右手边的最远端,手电筒的光束亮了起来。我们望着它,在绵绵细雨中悄无声息;跟石屋的窗户里,透出的充满暗示性的、丑陋而疯狂的舞蹈,形成了鲜明对比。灯光照在地上,停住了;然后,它快速地闪了三下,再次停住,又再长长地闪烁了一会儿,之后彻底熄灭了。
哈利迪准备要说话的时候,我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他。就在沙沙的雨声中,谜一样的短暂沉默之后,我看到了回应。就在我判断,马斯特斯所在的地方,他的手电简亮了起朿。
在黑暗中,有脚步移动的声音,随后,马斯特斯硕大的身躯,又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大口喘着粗气。
“怎么样?”我问。
“那儿有一个我们的人。对,我回答了他。那个是我们的密码——不可能有错的。现在,”马斯特斯用平板的声音说,“我们的人……”
“晚上好,警官先生!”有人在台阶下轻声说,“我听出是你的声音了。”
马斯特斯把他拉了上来,带到走廊那里。在灯光下,他是个很瘦、但很结实的年轻人,看上去有点精神紧张;聪明的脸上,有种学生般的诚恳。他湿透了的帽子,奇怪地垂了下来,而他正在用一块湿透了的手帕擦脸。
“哈……啰!……”马斯特斯嘟嚷着说,“所以是你喽,伯特?……哈。先生们,这是麦克唐纳警司!”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他做的是我过去做的工作。不过,伯特可是大学毕业生啊,我们的雄心勃勃的新人。你们可能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他正在寻找那把丢失了的攮子。”他又加了一句,“那么,伯特?怎么回事?你可以大声点讲。”
“我的直觉,长官!……”那人用尊敬的口气回答道。他一边擦着脸,一边用细窄的眼睛,看着马斯特斯探长,“我马上就告诉你。那雨真烦人,我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了。我——我觉得不用我告诉你吧,长官,你的‘冤家’达沃斯先生就在这里。”
“那么,现在!……”马斯特斯简短地说,“那么现在,如果你想要提升的话,我的孩子,你就应该跟着上面的指示走……呃?”在这奇怪的通告之后,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斯特普利跟我说,几个月前,你被分配去找有关达沃斯的线索;后来我又听说,你在负责攮子失窃的案子……”
“你把两件事混为一谈了。不过没错,警官。”
马斯特斯瞥了他一眼:“没错,就是这样。我可以用你,年轻人,我有活儿让你干。不过,首要是听事实,而且要快:你侦察过那个小石屋了,呃?里面布局怎样?”
“一个挺大的房间。基本上是长方形,石头墙壁,砖铺的地板;屋顶内部就是天花板,四面墙壁中间的髙处,各有一个小的栅栏窗户;门在窗户下面,你从这里可以看到的……”
“除了门之外,还有别的出口吗?”
“没有了,长官。”
“我是说,任何可以让人出去的方法——包括秘密的?”
“没有可能,长官。应该是,我不认为有这个可能……而且,即便从门里面,他也出不来。”麦克唐纳警官连连摇头,“他们把门闩上了——是他叫他们从外面把门闩上的。”
“那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当然啦,说明有小伎俩而已,要是我能看一眼里面的布置就好了……那么,烟囱呢?”
“我都査看过了。”麦克唐纳回答,他一直控制着因为发冷而打战的身体,“烟囱下面,就在壁炉的上面,有一个铁制的棚栏。至于窗户下面的栅栏,镶嵌在石头里非常牢固,缝隙小得连根铅笔都插不进去。还有,我听说达沃斯在里面,把门闩也插丄了……对不起,长官。你的问题,我想你的想法,应该和我的一样吧?”
“达沃斯想找办法出去?”
“不,长官!……”麦克唐纳静静地回答,“是有人想找办法进去。”
本能般地,我们同时转向黑暗的方向,望向灯光明明灭灭的那所简陋的小房子。巴掌大的窗子,十字交叉的栅栏上,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露出一个人的侧影。就在一瞬间,头部的轮廓出现在窗口,它似乎正从栅栏的后面向外看去。
莫名的恐怖感无端袭来,我身上开始冒冷汗。如果达沃斯本来就很高,他站在椅子上,从窗口往外看出来,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过,那个头部的剪影,移动得非常缓慢,就好像它的颈部有什么毛病……
我怀疑其他人有没有看见,因为火光很快熄灭了;之后,马斯特斯就一直在粗声粗气地说话。我没有听见他说的全部内容,不过,他把麦克唐纳狠狠地训了一顿,就好像他被某些愚蠢的举动所影响了一样。
“对不起,长官。”麦克唐纳的口气还是很尊敬,但我觉得,他的语调已经起了点变化,“你能够听听我的说法吗?为什么我会在这儿?”
“过来!……”马斯特斯简短地说,“先离开这儿。我先记住你所说的,他被锁在屋里面了。就是说,待会儿我会自己去查看一下。嗯,别误会,现在,年轻人……!”
他带着我们顺着走廊,慢慢地走了一段,随便挑了一扇门,让我们进去。那是古代厨房的一部分。麦克唐纳已经把他那顶变了形的帽子拿了下来,现在正在点烟。他锐利的绿色眼睛,在火光中扫向了我和哈利迪。
“他们没问题。”马斯特斯说,并没有说出我们的名字。
“它发生在……”麦克唐纳一边发抖,一边继续说道,“正好一个礼拜以前的这个晚上,那是我得到的第一个真正的进展。你知道,自从去年七月,我被分配去调查哈利迪,但是,我什么也没有弄到。他可能是个狡猾的骗子,但是……”
“这些我们都知道。”
“是的,长官。”麦克唐纳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那个案子很吸引我,尤其是达沃斯。我相信你了解这种感受,探长。我花了很多时间,收集有关达沃斯的信息,来看这个房子,甚至还请教了很多人——我认识的人,不过他们都帮不了我。达沃斯只会对一个封闭小圈子里的人,开口谈他的科学研究。顺便说一句,那些人都是有钱人。我有很多朋友知道他,都说他是个毒瘤,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对招魂术感兴趣。所以,你们能看出来他是怎么……
“后来,我碰巧遇到一个老同学,那个时候,我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案子了。我跟那个人是很好的朋友,但很久没有见面了。我们一起吃了一顿午餐,然后,他就聊起了招魂术。拉蒂默,他的名字叫——特德·拉蒂默。
“在学校的时候,特德·拉蒂默就有那方面的倾向,虽然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喜欢幻想:本来他是个标准的好孩子,但是,十五岁的时候,他搞到了一本阿瑟·柯南·道尔的书,并且还着了迷。我的兴越是小型魔术,就像你一样,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是朋友……对不起。自从我上个星期遇到他的时候,他就朝我扑过来了。
“他告诉我说,他朋友发现了一个很棒的灵媒,而达沃斯就是那个朋友。我没有告诉他,我现在是警察。后来我对此很有罪恶感,某种程度上说,这件事很龌龊,但我确实很想看一看,那位达沃斯先生的行动。所以我跟他争论,然后问他:我能不能会一会这位杰出人物。他说,一般来说,达沃斯不见人——他不想让人们知道他的兴趣……没戏。不过,达沃斯第二天晚上,要去参加一个小型聚餐,主人是特德姑妈的一个朋友,叫费瑟顿,他说他也许能够想办法,让我也被邀请。所以,上个星期的这个晚上我就去了……”
麦克唐纳的烟燃烧了一下,又暗了下去。他看上去有种奇怪的犹疑。马斯特斯说:“继续说。你是说他们当场有演示吗?”
“哦,不是的。没有那种事发生,那个灵媒并不在场。这倒提醒我了,长官。在我看来,那个白痴——约瑟夫——只是达沃斯的——他们怎么说的来着?——对了,是他的挡箭脾。这个小魔鬼让我神经紧张,不过,我相信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他是通过毒品被控制的,达沃斯引诱他吸毒;而可能愚鲁大众,确实相信他是个灵媒。他是某种在前台扛责备的傀儡,而达沃斯则炮制出了所有的假象……”
马斯特斯重重地点了点头,同意说:“啊!非常好,年轻人。如果那是真的,他就跑不了了!我不是太相信,除了疑似毒品的部分,但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很好!继续。”
“稍等一下,警司!……”我插话进去,“几分钟以前,在外面,任何人都能从你的叙述,得出结论说,你确信这里头有些什么,超自然的东西。至少,探长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麦克庚纳把香烟拿起来,猛吸一口,然后彻底熄了。警司说:“这就是我要解释的,先生。我没有说它是超自然,但我确实说了:什么东西或什么人,在跟着达沃斯。我对此确信无疑,但也毫无头绪。”
“让我来告诉你。”麦克唐纳说,“这个费瑟顿少校——我想你们知道,他今晚也在这儿——他在皮卡迪利有间公寓。当然,那儿没有闹鬼这回事;他很为他的时代感而自豪,但同时,他又一直在跟别人唠叨说,那间公寓在爱德华时代,多么与众不同、多么地好。那天我们六个人在场——达沃斯、特德·拉蒂默、特德的姐姐马里恩、一个叫本宁女士的老太太、费瑟顿少校,还有我自己。我有一种印象……”
“你看看,伯特,”马斯特斯打断他,看上去很不高兴,“我想知道,你做的这叫做什么报告?都不是事实。我们不想听你的印象,别站在这儿胡言乱语,浪费我们的时间!……”
“哦,是的,我们想听!……”哈利迪忽然说(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那正是我们需要的。请继续胡言乱语,麦克唐纳先生。”
一阵沉默过后,麦克唐纳警官在黑暗中微微鞠了个躬。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的感觉很梦幻,感觉好像我们把放在地板上的手电筒都打开了。不过,麦克唐纳还是坚守职责。
“是的,先生。我有种印象,达沃斯对拉蒂默小姐相当感兴趣,而所有其他的人——包括拉蒂默小姐本人在内,都对此一无所知。他从来没有什么露骨的举动,只是那种氛围——而且,他给人的印象,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加容易传达出来。可惜其他人都太过全神贯注,以至于没有发现。”
这时,马斯特斯咳嗽了一声,咳嗽后面还带了长长的喉音,但那个年轻人,一点也没注意到。
“他们对我都很礼貌,但是,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我是被排斥在那个迷人的圈子之外的。而本宁女士则一直在用一种奇怀的眼神看待特德,那种眼神不仅仅是不高兴,比那还要糟糕。然后,特德一直不经思考地乱说话,譬如:我把一大堆暗示、碎片拼到一起,我觉得今晚这里,可能有一个派对。他们让他住嘴,之后我们去了客厅,感觉都很不舒服。达沃斯……”
可能是灯光透出的窗口的剪影,一直困扰着我,以至于现在在黑暗中,我觉得它到处都是。我没有办法把它们赶走,所以我说:“达沃斯个子髙吗?他长得什么样子?”
“就像……就像一个夸夸其谈的精神病医生,”麦克唐纳回答说,“讲话的样子就像……老天,我是多么不喜欢那个人啊!……对不起,长官。”他自我反省道,“你知道,他非常具有攻击性。要么你被他掌控,要么他把你激怒,搞得你只想给他的腮帮子来一拳。或许他这种气质,很受女人欢迎——她们喜欢他握着她们的手,向她们鞠躬的方式,然后,她们再诉我说,他是个丰富的人……是的,先生,他很髙,有一点褐色的胡须,脸上还有一种冷漠的笑容,他还很胖……”
“我知道。”哈利迪说。
“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们走进另一个房间,尝试着交谈,尤其是本宁女士正在说服少校,买一些糟糕的新潮绘画。你能看出来他讨厌它们,气氛很尴尬,但是,我猜想,他完全听命于本宁女士,就像本宁女士都听达沃斯的。好了,实际上,他们不可能离开招魂术的话题,就算我在场,结果,最后大家都在要求达沃斯试试笔仙。
“现在,有了一个你不能证明是假象的假象。另外我推测,达沃斯并没有触及这个假象。首先他讲了一番话,让他们精神集中,我必须承认,当时为了寻找线索,我的精力非常集中。嗨,先生,我没开玩笑!”他把头转向马斯特斯,“四周那么安静,一切都被合理化,而且诱导力极强,他是如此熟练地运用真实和虚假的寂静……
“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炉火。我们围坐成一圏,达沃斯坐在几步之外的一个小圆桌子旁边,拿着铅笔和纸。拉蒂默小姐自己弹了一会儿钢琴,然后也加入了圆圈。其他人都在颤抖,我并不感到奇怪。达沃斯把他们带进了那种状态中,看上去,他从中得到了许多乐趣,而熄灯前我注意到的最后一件事,是他脸上得意的坏笑。
“我坐在面对他那个方向的位子上。因为只有炉火,我们的影子遮住了他大半,我只能看见他的头部,轻轻靠在髙高的椅背上,壁炉就在他背后的墙上。在他的上方——我能够看得很清楚——是一幅巨人的裸体画,画面中的人以可怕的奇怪姿势卧躺着,画是绿色的,就是这些东西,都在火光中摇曳。
“我们坐在圈子里的人都很紧张。那个老女人在呻吟,嘴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喊着一个叫詹姆斯的名字。房间里变得越来越冷,我有一种狂野的冲动,想要站起来大叫,我曾经参加过许多降灵会,但从来没有一个,给我这样的感觉。然后,我看见达沃斯的头,在椅子的上方震动。
“他的铅笔开始动了,而头部的震动还没有停下来。一切都很安静,只有他头部的可怕动作,还有铅笔在纸上沙沙地画圈圏的声音。
“过了二十分钟——也许是三十分钟——我不能确定多久以后,特德站起来开了灯。气氛让人难以忍受,有人开始尖叫。我们去瞧达沃斯,当我的眼睛一旦习惯了灯光,我就冲到他那里去……
“小桌子被打翻了。达沃斯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里,手里握着一张纸;他的脸都绿掉了。
“我跟你说,警官,那个江湖郎中面如菜色,跟他头上挂的那幅鬼画一模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醒过来,但是浑身发抖。我和费瑟顿走到他旁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忙的地方。当他看见我们的时候,他开始揉皱手里的那张纸。等他站起来,动作僵硬地离开座位,就把纸团扔进了火里。你不得不佩服他控制自己声音的功力,他说:‘很抱歉地告诉大家,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有关路易斯·普莱格的无聊之事。我们还是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试验一次吧。’
“他在说谎!纸上面明明就有清楚的字句,我看见了——而且我相信,费瑟顿也看见了。只是一瞥,我没有看见前面的部分,但是,最后的一行是……”
“什么?……”哈利迪急迫地问道。
“最后一行是:‘只剩七天时间。’”
一个停顿之后,麦克唐纳把他燃烧得通红的香烟丢在地上,用鞋底狠狠地一脚踩灭了。
在我们身后的房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呜咽声,我们听见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迪安……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