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捡了个要命的东西,要是情书多好玩。”
藤真由美子睁大了眼睛,本就圆溜溜的双眼在胖脸上显得更加浑圆,还闪着猎奇的光。
“这东西可烦死我了。”早濑英子皱着眉低声说道,“老这么拿着也不是办法,总得找到失主。”
“那用话筒喊一下呗。”藤真由美子轻描淡写地说。
早濑英子的眉头更紧了。“你让我怎么喊?‘哪位旅客在卫生间掉了一封遗书,请速来认领’,这么说行吗?”
“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信封上没写名字吗?”
“真遗憾,没写。”
“那就打开看看呗!里面肯定写名字了。”
话没说完,藤真由美子就夺过信封。信封并没封口,就在她即将把信纸抽出来的时候,早濑英子猛然抢了过去。
“我说小B,你别太随便了。毕竟得保护人家的隐私啊。失主要是知道遗书让别人看了,肯定会郁闷啊。”
“这人都准备自杀了,还能郁闷到哪儿去啊?”
“你真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啊。”
“那你说怎么办?”
“只能用这儿了!”早濑英子用食指指了指太阳穴附近。
“动脑子最讨厌了,肚子会饿的。”藤真由美子说。
早濑英子没理她,将双臂抱在胸前。
“乘客一共二十七名。但是上过卫生间的人很有限。都有谁用过洗手间,你还记得吗?”
记住这点事情对空姐来说很容易。
“当然记得啦。那边那个看着像女白领的人去过吧?还有那个很文雅、看着像公司职员的男人也去过。然后是看起来像初中生的女孩,最后是一个秃顶的大叔。”
“等一下,女白领前面还有一个中年阿姨进去过。安全带指示灯一灭,她就冲进去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对对对,没错。阿姨们老这样。”藤真由美子显得很不耐烦。
“还有,那个小女孩和秃顶大叔之间有人进去过的。就是那个坐禁烟席的白发老奶奶。”早濑英子指着中间的座位说道。
“一共有六个人呢。”
“那么,失主就在他们中间。我们得想办法找出这个人,还得阻止他自杀。”
“人要是想自杀,从脸上能看出来的。我去发糖,顺便仔细观察一下每个人的表情。”藤真由美子说着把装糖的篮子拿起来。
“等我一下,我也去!”早濑英子跟着她出去了。
首先是女白领,她头发很长,侧脸十分美丽。她坐在窗边,跷着腿,神色忧虑地望着窗外的风景。走道一边的座位是空的,上面随意放着她的包。前面的座椅下面摆着一把和包同花色的雨伞。
藤真由美子对早濑英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个人大有可能是遗书的主人。
“您好,请用糖果。”藤真由美子跟她说。这位女士看看她,抓了一把糖。瞬间飘过来一阵淡淡的香水味。
“那个……遗……”藤真由美子小声地问。
女士诧异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没有,那个……屿,您看得到那边的岛屿吗?”
“岛屿?”她向窗外望去,接着对藤真由美子摇了摇头,“看不到啊。”
“啊,是吗?不好意思啊,我搞错了。”藤真由美子忙不迭地低头,赶紧撤退。
身后的早濑英子狠狠戳了一下她的屁股,似乎在责怪她:“你这是干吗啊?你这样只能让人觉得你很古怪!”
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藤真由美子只是把肩一耸。
接着她们来到倒数第二个进入卫生间的白发老太太身边。她看起来得有七十岁了。她应该不是一个人旅行,坐在她身边的像是她先生。老先生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早濑英子在他膝盖上盖了条毯子。
“谢谢你。”一旁的老太太跟她道谢,语气和蔼而平静。
然后是初中女生。她穿着超短裙和白色开衫,坐在靠走道一边的座位上,正在看少女漫画。那本漫画不是飞机上提供的,而是她自带的。早濑英子记得飞机还没起飞那会儿,她就抱着速本漫画看得入迷。
女孩的旁边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女人,穿着浅灰色的夹克。
藤真由美子把糖递过去,她伸手拿了两颗,无名指和中指上都戴着戒指。
她让身边的女孩吃一颗,女孩头也不抬,说“不吃”,简短地回绝了。
最后一个用了洗手间的秃顶中年男人,坐在机翼附近的座位。
可能是因为位置不好,他对窗外的景色毫无兴趣,一直在看体育新闻报纸。他没系安全带,腰带也松开了,从腰带松开的地方还露出了一截白衬衫的下摆。他跷着二郎腿,短腿都伸到了走道上。
藤真由美子请他拿糖,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知识分子模样的男上班族看起来三十岁出头,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早濑英子记得他是最后一个登机的乘客。他大概不大高兴,扫了一眼机舱就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这显然不是他登机牌上的座位,因为他根本没看过自己的登机牌。虽说座位是指定的,但今天飞机这么空,坐哪里都可以。
“您吃糖吗?”藤真由美子问道。男上班族好像吓了一跳,坐直了身子,扶了扶眼镜。
“不用了,谢谢。”他说着向身后的座位看了看。早濑英子注意到了他这个举动。
第一个冲进卫生间的中年妇女一直在跟身边年纪相仿的同伴聊天,她们都没注意早濑英子走了过来。中年妇女身后也坐着她的两个同伴,她转过头来探着身子跟她们热火朝天地聊天。飞机座椅不能像新干线那样转成面对面,对她们来说实在太遗憾了。
过了一会儿,中年妇女终于发觉藤真由美子拿着糖过来了。“哎哟,谢谢,谢谢。”她说着用肥厚的手掌抓了一大把。让她这么一抓,一篮子糖没剩下几颗了。她使劲往自己包里塞糖,她的同伴们则在看导游书《东北五日游》。
“肯定不是那个大婶!”回到厨房,藤真由美子指着那个中年妇女说:“要是那个大婶都不想活了,就没人活得下去了。”
“说得有道理。这样就剩下五个人了。”
“你就没什么线索吗?”藤真由美子挠挠头。
“说得牵强一点,那个浅浅的脚印倒是个线索。”早濑英子把信封翻过来给她看,那上面有个不知是谁留下的脚印。“但光看这个也判断不出是谁啊。去对比一下所有人的脚印还差不多。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看笔迹不能知道吗?”藤真由美子指着信封上“遗书”两个字问。字是用蓝色墨水写的,相当漂亮的楷书。
“要是让那些人都写几个字,可能就知道了。可是怎么让他们写呢?”
听了早濑英子的提问,藤真由美子显得很犯难:“这问题太难了,我怎么可能知道啊!”
“你想想……”
后半句“该怎么办嘛”让早濑英子咽了下去,因为她看到那个男上班族站起身朝机舱尾部走来,好像又要去卫生间。但是他没有马上走过来,而是在后排的座椅周围转了许久。
“我想用一下卫生间……”那人说。
“您请。”藤真由美子让开路,语气奇怪而生硬。那人一脸狐疑地进了卫生间。
但是他很快就出来了。就算男人本来就比女人快,也没这么快的。但早濑英子她们也不能多说什么。那人清了清嗓子,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很奇怪哦。”藤真由美子说,“你不觉得他上得太快了吗?”
“嗯。”早濑英子点点头,“或许他发现遗书丢了,想捡回来。”
“怎么办?”
“怎么办好呢……”
早濑英子朝那人的方向看去,发现他从椅背间的缝隙朝后望了一眼,又赶紧转了回去,显然在注意早濑英子她们。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藤真由美子拍了一下手,“把信封放到走道上,失主肯定会出来捡的。”
“这样不行。”早濑英子马上否决了她,“要是别人捡走了,可就热闹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回轮到你出主意了。”
“嗯……”早濑英子看了看信封。单凭这个想找到失主,看来是很困难了。“没办法,只能使出最后一招了。咱们时间不多了。”
时针指向下午三点半,还有有四十分钟就要到达青森。如果找不到遗书的主人,就得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自杀。
“看里面的内容,对不对?”藤真由美子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早濑英子缓缓地点了点头,“我不想这样做,但是这样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
“一开始就看了,不就好了嘛。”
藤真由美子说着轻轻吹了信封,一下子把信纸抽了出来。心只有两张,有一张是空白的。
我知道这样做不好,但是我实在走投无路了。
我决定去死。要是我死了,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悲伤呢?就算有,过不了多久,这悲伤也会被遗忘,每个人都会习惯没有我的日子。到最后,一切平静如初,也许有人甚至会说我死得好。
但是我并非为谁而死。我只是想死而已。请别同情我。反正每个人都会走向死亡,我只是为自己选择了结束的时间而已。
×月×日望窗外落雨而书
“失算了。”早濑英子说,“根本没署名啊!”
她一直以为会有签名,所以看到落款只写着日期,简直要抓狂了。要是有姓名,失主就好找得多。
“而且内容不知所云。”藤真由美子噘了噘嘴,“这么写,谁知道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啊。毫无线索!”
早濑英子又看了一遍。全篇的字迹和信封上的“遗书”二字一样,写得很是精致。信纸没什么特别之处,是竖条格的。
“小A,”藤真由美子戳戳她的腰,“只剩三十分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