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大厅里的桌子一端摆着一个时钟,时钟指向1点12分。大厅是古西班牙风格,铺着深红色印第安地毯,椅子上镶满了铆钉,铺着皮革椅垫,坐垫边缘饰以皮革流苏。灰绿色的橄榄树门镶嵌着累赘的铁花门闩。
大厅里有一个瘦削的穿着整齐的职员,他留着一把胡须,金色头发往后梳得整齐光亮,他倚着桌子,看着时钟打哈欠,用光亮的指甲轻敲着牙齿。
靠街的大门打开了,德鲁斯走进来。他摘下帽子,在手中晃了晃,又戴上,把帽檐拉得很低。他的眼睛悠悠地扫了一下这冷清的大厅,走向前台,戴着手套的手在桌上拍了拍。
“雨果·甘勒斯的房号是多少?”他问。
职员看起来有点恼怒。他看了看时钟,又看了看德鲁斯的脸,目光又回到时钟上。他傲慢地笑了笑,用略带强调的语气说:
“12C,你确定要我传话吗?在这个点?”
德鲁斯说:“不用了。”
他离开前台,转身朝一扇有菱形玻璃的大门走去。这扇门让里面看起来像一个非常高级的隐秘场所。
德鲁斯正在伸手去按门铃,后面突然传来尖锐的铃声。
德鲁斯回头看,又转身回到前台。职员的手迅速从按铃上挪开。他用一种冷漠讥讽的语气说:“拜托,这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公寓。”
德鲁斯的脸变得暗红。他靠向前台里边,拽住职员夹克的镶边衣领,一把把他拉过来,职员的胸膛紧贴着桌沿。
“你刚说什么,小子?”
职员脸色苍白,但仍挣扎着去按铃铛。
一个矮胖、穿着宽大西装、戴着豹棕色假发的男人走过来,他伸出一根肥胖的手指说:“嘿。”
德鲁斯松开职员。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胖子外套前的雪茄灰。
胖子说:“我是这里的保安。你想动粗的话就不得不先会会我了。”
德鲁斯说:“你说得对,我们去那角落谈谈。”
他们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一棵棕榈树下。胖子打着哈欠,掀起假发边缘,往里面挠了挠痒。
“我叫库瓦里克,”他说,“有时候我也想揍那个瑞士职员。你有什么事?”
德鲁斯说:“你能守口如瓶吗?”
“不,我喜欢嚼舌根呢,这是在这里工作唯一的乐趣了。”库瓦里克从口袋里掏出半根雪茄烟,点燃了它。
德鲁斯说:“但这次你要守口如瓶。”
他伸进口袋,拿出钱包,掏出两张12美元的钞票。用食指把钞票卷起来,卷成管状,塞进胖子的外衣口袋里。
库瓦里克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德鲁斯说:“甘勒斯公寓里有一个叫乔治·戴尔的家伙。他的车就停在外面,所以人肯定在这里。我想见他,但是又不想他事先知道我是谁。你可以把我带进去,陪我一下。”
胖子谨慎地说:“这时候有点晚了,也许他睡了。”
“如果睡了,那也是睡错了床,”德鲁斯说,“理应起来。”胖子站起来。“我不喜欢动脑子,但我喜欢你的钞票,”他说,“我先进去看他们有没有睡,你留在这里。”
德鲁斯点点头。库瓦里克沿着墙,穿过角落的门。他走路时,手枪皮袋累赘地挂在他的大屁股后面。职员看着他的背影,又轻蔑地看了一眼德鲁斯,拿出一个磨指甲刀。
10分钟过去了,15分钟过去了。库瓦里克没有回来。德鲁斯腾地站起来,皱着眉头,朝角落里的门走去,前台职员直起身子,眼睛看向桌上的电话,但是没有动它。
德鲁斯穿过门,到了有盖顶的走廊。雨轻轻地从屋檐上滴下。他沿着一个屋内庭院走着,庭院中间是椭圆形游泳池,四周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瓷砖。庭院尽头还有其他庭院。其中左边有一个庭院尽头亮着窗灯。他想碰碰运气,于是朝灯走去,走近一看,门上门牌号就是12C。
他踏上两步台阶,隔着点距离按了按门铃。门里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又按,然后试着开门。门锁了。他好像听到房间里什么地方发出微弱的撞击声。
他在雨中站了一会儿,然后绕到房子一角,走过一条湿淋淋的狭窄的甬道。他试着按了按公务用门,也锁了。德鲁斯咒骂了一声,从腋下拿出枪,帽子顶着门上的玻璃用枪托把玻璃砸碎了,玻璃洒在了门内的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叮当声。
他收起枪,戴好帽子,伸手穿过玻璃去开门锁。
厨房很宽敞,黑黄瓷砖让厨房看起来很明亮,这厨房看起来好像主要是用来调酒的。两瓶海格,一瓶轩尼诗,还有三四瓶上等好酒摆在铺着瓷砖的沥水台上。短短的走道上有一扇门通向客厅,门关着。角落里有一架大钢琴,旁边是一盏亮着的灯。另一盏灯摆在矮桌上,桌上还有些酒和杯子。火炉里的火已经熄灭。
撞击声越来越大。
德鲁斯走过客厅,又穿过一扇挂着帷幔的门,走进另一道走廊,到了一间装潢精致的卧室,撞击声从衣橱里传来。德鲁斯打开衣橱门,看见了一个人。
他坐在地板上,背后是一堆衣服挂在衣杆上。脸被毛巾裹着,脚踝也被毛巾绑着。手腕也绑在后面。他秃头,像埃及俱乐部里的庄家一样秃。
德鲁斯往下认真地盯着他看,突然咧嘴笑了,给他松绑。
那人吐出毛巾,嘴里粗鲁地咒骂着,又钻进衣服堆里拿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把它整理了一下,然后戴在头上。
原来是库瓦里克,公寓保安。
他站起来,嘴里仍骂个不停,躲开德鲁斯,胖胖的脸上一脸戒备。右手伸进枪袋。
德鲁斯摊开手,说:“说说怎么回事。”然后在一张印花矮脚软垫椅上坐下。
库瓦里克安静地盯了德鲁斯一会儿,然后收起手中的枪。
“我看到这有光,”他说,“所以我按了门铃,一个黝黑的高个子开了门。我常看到他,是戴尔。我对他说大厅里有人想见他,但是不想透露姓名。”
“这样你就挨揍了。”德鲁斯干巴巴地说。
“还没,不过快了,”库瓦里克咧嘴笑了,嘴里吐出一些残渣,“我形容了你的样子,这才让我挨揍的。他诡异地笑了笑,请我进来。我一进去后他就关上门,拿枪顶着我的腰。他说:‘你说他灰色眼睛,一身深色衣服?’我说:‘是的。你拿枪顶着我干吗?’他说:‘他灰色眼睛,褐色头发略微有点卷,厚嘴唇?’我说:‘是的,你这个浑蛋,拿枪指着我搞什么鬼?’”
“他说:‘搞这个。’然后他拿枪砸向我的后脑勺儿。我倒在地上,头昏眼花,但是没有昏过去。然后甘勒斯的女人从走廊里出来,把我绑了起来,扔进了衣橱里,就这些。我听到他们忙活了一阵子,之后就是一片寂静。这就是你按门铃前发生的事了。”
德鲁斯慵懒惬意地笑了,放松全身,躺在椅子上。他的样子变得慵懒,不慌不忙起来。
“他们走了,”他轻声说,“应该是有人通风报信。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库瓦里克说:“我是老侦探,受得了这么一击。他们搞什么鬼去了?”
“甘勒斯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皮肤黝黑,很漂亮,男人说她性饥渴。有些老态刻板。每三个月换一个司机。在卡萨有几个喜欢的男人。我猜袭击我的那个也是个小白脸。”
德鲁斯看着表,点了点头,身子往前倾,站起身来,“我看差不多是警察插手这事情的时候了,局里有朋友吗?可以把这绑架一事报上去。”
一个声音说:“还不是时候呢。”
乔治·戴尔从走廊悄悄溜进房间,静静地站在房间里,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消音自动手枪。他的眼中闪着怒火,但是柠檬黄的手指沉稳地扣着枪的扳机。
“我们没有走,”他说,“我们还没准备走呢,但也许我们的这个决定对你们来说糟糕透了。”
库瓦里克的胖手伸向背后的枪袋。
自动手枪的黑管里发出两声闷闷的响声。
一股弹灰落在库瓦里克的外衣前。他的手猛然从侧面甩开,小眼睛骤然睁得很大,像豆荚爆开。他重重地侧身摔在墙上,身体缓缓往下掉,眼睛半睁,背靠着墙。假发歪到了一旁。
德鲁斯飞快地看了下他,然后重新把目光放在戴尔身上。脸上没有表情,连一丝激动的表情都没有。
他说:“你是个疯子,戴尔。这样你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可以溜掉的,但也不为怪,你犯的错误又不止这一个。”
戴尔平静地说:“不,现在我明白了。我不应该让人去杀你,我只是为了好玩,这可一点儿都不专业。”
德鲁斯微微点头,看着戴尔,表情近乎友好。“只是为了好玩——谁告诉你你的这场游戏搞砸了?”
“朗辛——见鬼,她可花了很长时间才讲清楚,”戴尔野蛮地说道,“我要走了,暂时不能谢她了。”
“永远别想,”德鲁斯说,“你走不出这个州。你也得不到你老板的一分钱。你别想,你的共犯也没有,你的女人也别想。警察已经知道这事了——马上。”
戴尔说:“我们会脱身的。我们有足够的钱到处周游,约翰尼,周游很久。”
戴尔的脸绷紧,举起枪。德鲁斯半闭着眼睛,准备挨枪。但是没有开枪。取而代之的是戴尔身后一阵窸窣声,一个高挑儿、黝黑、穿着灰色皮毛大衣的女人走进房间。一顶小帽子稳稳地戴在深色的头发上,头发在脖子处打了个花结。她很漂亮,骨感的野性美。嘴唇涂得像煤烟一样黑,脸颊没有抹颜色。
她的声音慵懒冷淡,和她绷紧的面容很不协调。“朗辛是谁?”她冷冷地问。
德鲁斯睁开眼,身体僵硬在椅子上,右手开始滑向胸膛。
“朗辛是我的女朋友,”他说,“戴尔先生一直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但是也无可厚非。他一表人才,应该选择他的菜。”
高挑女人顿时黑了脸,变得野蛮愤怒。她疯狂地抓着戴尔的手臂——戴尔那只拿枪的手臂。
德鲁斯抓住枪袋,拿出他的0.38手枪。但是他手中的枪没有发射子弹,戴尔手中的消音枪也没有。子弹是从一把硕大的柯尔特发出来的,八英寸的枪管,枪声像炸弹爆炸一样。它从地板上,从库瓦里克的右臀边,从库瓦里克胖手中发出来。
枪声只响了一次。戴尔像被一只巨手推了一下一样,摔在墙上。他的头撞在墙上,瞬间那张英俊的脸上鲜血淋漓。
他沿着墙倒下,黑管自动小手枪掉在身前。黑女人扑过去拿枪,匍匐跪在戴尔的尸体旁。
她拿起枪,举起来。脸蛋扭曲,牙齿咬着嘴唇,闪着寒光。
库瓦里克说:“我耐用得很,以前是侦探。”
硕大的卡尔特又响了一声,那女人的嘴里发出一声尖叫。身体倒在戴尔的尸体上。眼睛睁开又闭上,睁开又闭上。脸色惨白。“击中肩膀,她没事的。”库瓦里克说,站起身来。他解开外套,拍了拍胸膛。
“防弹衣,”他自豪地说,“不过刚才我想我最好还是安静地在地上多躺会儿,否则他会打烂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