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的地板铺满了白色地毯,在诸多窗户之间,象牙白的窗帘从高高的屋顶垂下来,摇曳着随意地落在白色地毯上。透过窗户可以望到黑暗的山脚,而玻璃窗外的空气也阴沉沉的。雨还没开始下,但空气中已酝酿着压抑的气氛。
奥马拉夫人脱掉了拖鞋和腿上的长筒袜,躺在白色躺椅上。她身材修长,皮肤黝黑,噘着嘴唇闷闷不乐的样子算得上标致。
她说:“我到底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呢?这事众人皆知,一清二楚。除了我不认识你,不是吗?”
“嗯,你不认识我。我只是个私家侦探,干点儿小事情而已。”我回答。
她伸手拿了个杯子,我本应该注意到那个杯子,但因为她说话的方式和她脱掉拖鞋的动作,我竟没有看到。她懒洋洋地喝着,指间的戒指一闪而过。
“我和他在一个酒吧认识,”她说着尖声笑了起来,“他是一个帅气的私酒贩子,一头浓密的鬈发,配上一抹爱尔兰人的微笑,所以我就嫁给他了。也许因为无聊吧。他呢,卖私酒的生意当时也做得不稳当。如果当时他没有其他魅力可言的话。”
她似乎在等我插话,但是看起来又好像不在乎我的反应。我只说了句:“他失踪那天你没有看见他离开吗?”
“没有。我很少看到他外出,或者回来。一般都是那种情况。”她又喝了点饮料。
“哈,”我咕哝了一声,“当然,你们也不吵架。”他们从来不吵架。
“吵架的方式可多了,卡尔马迪先生。”
“是的。我喜欢你这样的说法。你肯定知道那个女孩儿吧。”“很高兴能对一位老私家侦探这么坦白,是啊,我知道那女孩儿。”她抚弄着耳后漆黑的鬈发。
“在他失踪之前你就知道她了吗?”我礼貌地问。
“当然。”
“怎么知道的?”
“你很直接呀,不是吗?就像他们说的,靠人脉呀。我是个爱说老话的人。你难道不知道?”
“你知道在达达尼尔的那伙人吗?”
“我去过那儿。”她看起来并没有大吃一惊,连吃惊的神情都没有。“我其实在那儿住过一周,我就是在那儿遇见了达德利·奥马拉。”
“噢。你父亲结婚很迟,对吧?”
只见她脸色变得刷白,我想激怒她,但是好像不管用。她微笑起来,脸色回归正常。她按了一下椅子上挂在天鹅绒垫子下面的铃铛。
“是很迟,如果这跟你有关的话。”她说。
“与我无关。”我说。
一名羞怯的女佣进了屋,在靠墙的桌边调制了两杯酒,给奥马拉夫人呈上一杯,一杯放在我的旁边。她又走开了,短裙下露出了一双迷人的腿。
奥马拉夫人看着门合上了,接着说:“这一切让我父亲情绪很差。我希望达德会发个电报或者写信或别的什么。”
我慢慢地说:“他是一位非常年迈的老人,又身陷残疾,已是将死之人。只有一线微弱的兴趣让他得以坚持下去。现在那根线断了,没人理会,而他自己也想表现得毫不在乎。我不认为那是在闹情绪。我觉得那是一种非凡勇气的完美展示。”
“很勇敢。”她说。两眼像那把锋利的刀子。“但是你的饮料碰都没碰。”
“我该走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我说。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我走过去,轻轻地握了一下手。雷声从山后突然传来,她惊得一跳。一阵疾风冲击着玻璃窗。
我走下铺了瓷砖的楼梯,到了门厅,管家从阴影中走出来为我开门。
我向下看到一个接一个的露台,由花坛和进口树木点缀着。最底层外围是带镀金矛头的金属栅栏,里面是六英尺的树篱。一条地势低陷的车道往下蜿蜒,直通大门,大门边上有座小屋。
庄园的远处斜倚着一座小山,延伸到市区和拉布瑞亚旧油井,现在那里一部分成了公园,一部分被野地里废弃的栅栏围着,一些木制井架依然矗立在那儿。就是这些造就了温斯洛家族的财富,而为了逃离这片遗迹,整个庄园建在了山上,远得足够闻不到油井的味道。透过窗户,却又刚好可以看到这让他们发财的一切。
沿着平台中的草坪,我拾阶而下。在其中一个露台上站着一个小男孩,头发乌黑,面色苍白,大概10到11岁的样子,正对着挂在树上的靶子掷飞镖。我朝他走过去。
“你是小奥马拉吗?”我问。
他手里拽着四个飞镖,靠在石头长椅上,用他老于世故的深灰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我是戴得·温斯洛·特里维廉。”他冷酷地说。
“噢,那达德利·奥马拉不是你爸爸咯。”
“当然不是。你是谁?”他的语气中充满鄙夷。
“我是一名侦探。我要去找你的——我的意思是,找奥马拉先生。”
这并没有拉近我俩的距离,侦探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山丘那边传来滚滚雷鸣,仿佛一群大象正在嬉戏打闹。我又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打赌你不能在30英尺外将五分之四的飞镖都射中红心。”他突然活跃起来。“就用这些吗?”
“嗯。”
“你赌多少?”他气冲冲地说。
“哦,一美元。”
他跑到靶子前,取下上面的飞镖,跑回长椅边摆好姿势。
“那儿可没有30英尺。”我说。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朝长椅后面走了几英尺。我咧嘴一笑,又赶紧收敛了笑容。
他投镖的动作极其敏捷,看得我眼花缭乱。在既定的几秒之内,他把五支飞镖全部命中红心。他得意扬扬地看着我。
“我的天,你真棒,特里维廉大师。”我咕哝着,掏出我的一美元。
他的小手就像鳟鱼吃苍蝇一样唰地一下抓住了钱,闪电一般扯走了。
“没什么了不起,你应该到车库后面见识见识我们的射击场。想去那儿再赌一把吗?”他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向后望了望小山,看见岸边有一栋低矮的白色建筑探出了一部分。
“好吧,今天不去了。下次吧。这样说来,达德·奥马拉不是你的爸爸。如果我找到他,你觉得可以吗?”
他耸耸肩,穿着栗色毛衣的双肩瘦削而又轮廓鲜明。“嗯。但你可以做到警察不能做到的事吗?”
“好想法。”我说着离开了他。
我继续走下石阶,走到最底层的草坪,沿着里面的树篱往门房走去。可以透过篱笆间隙瞥见街景。走到半路时,我看到外面停了一辆蓝色的轿车。车子体积不大,车身简洁,底盘较低,非常干净,比警车要轻一些,但大小差不多,不远处可以看到我停在胡椒树下的敞篷车。
我在篱笆边站定了,打量着那辆蓝色轿车。可以看到有人在车里抽着烟,烟圈从挡风玻璃边上飘散出来。我转过身,背对着警卫室,朝山上望去。特里维廉那小鬼头不知道去哪儿了,也许去把那块钱存起来了,尽管一美元对他来说也不多。
我俯下身,拔出我那天带着的口径7.65毫米的鲁格手枪,把枪口朝下放到我左脚的袜子里。如果我走得不是太快的话,这样走路也无妨。我继续朝门口走去。
大门紧锁,没有主人许可没人能进来。守门人是位身体强壮的大个子,胳膊下夹着一支枪,他走出来,让我穿过大门旁边的小门。我透过栏杆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一边瞄着那辆蓝色轿车。
看起来一切正常,车里好像有两名男子。离对面那座高墙大概一百英尺,这条街很窄,没有辅道。不用走太远,就能到我的车那儿。
我稍显僵硬地穿过深色的人行道上了车,从座位下前方的小隔间里快速地拿起我的备用枪。这是一把警察用的柯尔特手枪。我顺手把它放进了我腋下的手枪套里,发动了汽车。
我松开刹车,车子跑了起来。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即使天空暗得如同嘉丽·内森的帽子,还是能看见那辆轿车尾随在我身后。
我打开雨刮器,立即加速到40码。大概开了八个街区那么远时他们朝我鸣响警笛。我被骗了。整条街异常寂静,我慢下来,靠路边停下,那辆轿车溜到我车旁,我看了轿车后门窗边上的一把冲锋枪的黑色枪管。
拿枪的人长着一张狭长脸,眼睛发红,双唇紧闭。一个声音传来,盖过了雨声,雨刮器的声响和两台发动机的嗡嗡声,“上我们的车,和气一点儿,如果你懂我的意思的话。”
他们不是警察,不过现在也无关紧要了。我把车熄了火,把车钥匙扔在地上,站到踏板上下了车。坐在方向盘后面的那名男子没有抬眼看我,倒是他后面那个人兀地踢开了车门,稳稳地握着手里的冲锋枪,滑坐到另一边。
我上了车。
“好了,路易,搜身。”
开车那家伙从车上下来,坐到我后面,他从我的胳膊下搜出了左轮手枪,又拍了拍我的屁股,摸了摸口袋和腰带。
“干净了。”他说,然后回到了驾驶位。
举着冲锋枪那人向前伸出左手,从司机那里拿过我的左轮手枪,接着把冲锋枪放到地上,在枪上搭了一张毯子。他向后又靠在角落里,手握左轮手枪,放在膝盖上,显得平静又放松。
“好吧,路易。现在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