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德西的酒吧一点儿都不难找——至少亨利在水泉街拦下的第一辆出租车直接就把我们带到了那儿。酒吧的名字叫作蓝礁湖,里面充斥着叫人不适的蓝色灯光。亨利和我稳步走进去,因为我和亨利在出发来找甘德西前,已经在曼迪的加勒比岩洞里吃了些东西。亨利穿着我第二好的高级晚礼服看起来几乎称得上是英俊了。他的肩上披着一条带流苏的白色围巾,头上带着一顶轻薄的黑色呢帽(他的头比我的稍微大一些),他身上的夏季风衣两边的口袋里各装了一瓶威士忌。
蓝礁湖的吧台前挤满了人,亨利和我直接走向了吧台后面昏暗的小餐厅里。一个穿着脏兮兮的晚礼服的服务员走了过来,亨利问他甘德西在哪里,他指了指了房间另一头儿的角落,一个胖子独自一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我们朝那儿走了过去。
那个人的面前放了一小杯红酒,他正慢慢转动着手上一颗绿宝石,并没有抬头看我们,桌子边没有其他椅子,亨利的两个手肘撑在桌子上。
“你是甘德西吗?”他说。
到了这个时候,男人还是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他浓密的黑色眉毛皱到了一起,漫不经心地说:“是的,是我。”
“我们要和你私下谈一谈,”亨利告诉他,“找一个不会被打搅的地方吧。”
甘德西这会儿终于抬起了头,他平静的杏仁状的黑眼睛里满是无奈,“所以呢?”他耸耸肩问道,“是关于什么事?”
“关于一些珍珠,”亨利说,“一串有49颗珍珠的项链,精心挑选,粉红色的。”
“你是要卖——还是要买?”甘德西问话的时候,开始上下点着下巴,好像被逗乐了。
“买。”亨利说。
男人轻轻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一个身材高大的侍者走到了他身边。“这些人都喝醉了,”他毫无生气地说,“把他们扔出去。”服务员抓住了亨利的肩膀,亨利随意地伸出手,抓住了服务员的手用力一扭。服务员在蓝色灯光下的脸色变得难以形容,但我敢说一点儿都不健康,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呻吟。亨利放下他的手,对我说:“往桌上放一张100块钱的钞票。”
我掏出钱包,从里面的两张百元大钞里抽出一张——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来之前到莫雷纳别墅的取款机里取了现金。甘德西看着钞票,朝身材高大的侍者做了个手势,他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双手还紧紧地贴在胸前不停地揉搓着。
“干什么?”甘德西问。
“买五分钟跟你单独相处的时间。”
“这可真有意思,好吧,成交了。”甘德西拿起了一百块钱,整齐地叠了起来,放进了背心的口袋里,然后双手撑着桌子,费力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开了,都没看我们一眼。
亨利和我跟着他穿过拥挤的桌子来到西餐厅后面,穿过一扇嵌在壁板上的门,走进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甘德西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走进一个灯光明亮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帮我们把着门,橄榄形的脸上带着严肃的笑容,我先走了进去。
当亨利紧跟在我身后要经过甘德西面前走进房间时,后者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的衣服里掏出了一根闪着光的黑色皮革棍子,用尽全力一棍子敲在了亨利的脑袋上,亨利向前扑倒在地上,四肢着地。甘德西迅速关上了门——以他这种体格的人来说,速度已经算非常快了——然后靠在门上,左手拿着一根短短的棍子,转瞬之间,他的右手上又出现了一支又短又重的黑色左轮手枪。
“这可太有意思了。”他礼貌地说,然后自己咯咯笑起来。
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看清楚。上一秒,亨利的手和膝盖还在地上,背对着甘德西,下一秒,或者就在同一瞬间,有个东西就像水里的大鱼一样在空中一转,只听到甘德西咕哝了一声,接着我就看见亨利满头金发,坚硬的脑袋埋在了甘德西的肚子里,他的两只大手抓住了甘德西毛发旺盛的手腕,然后亨利直起身子,甘德西被架在了空中,在亨利的头上试图寻找平衡,他的嘴张得大开,脸变成了深紫色。只见亨利晃了晃自己的身子,看起来好像十分轻松,就听见甘德西砰的一声重重地背朝地摔在了地上,躺在那儿喘着粗气。门里的钥匙转了一下,亨利背对着门站在那里,左手抓着棍子和左轮手枪,急切地摸了摸风衣口袋里的威士忌。这一切发生得都如此之快,我靠在墙边,看得胃里一阵恶心。
“大胆狂徒,”亨利拖着嗓子说,“还是喜剧演员,容我松松我的皮带。”
甘德西在地上转了个身,缓慢而痛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在那儿,一只手在脸前上下挥了挥,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就是这根棍子,”亨利说,把短短的黑色棍子给我看了看,“他就是用这根棍子打的我,是不是?”
“怎么了,亨利,你不是知道吗?”我问他。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亨利说,“没有人可以这样对艾克尔伯格家的人。”
“好吧,你们到底想要什么?”甘德西突然说,不带一丝意大利口音。
“我告诉过你我们要的是什么了,大饼脸。”
“我还不知道你们是谁,”甘德西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地坐到了一张简陋的办公桌旁的木椅子里。他擦了擦自己的脸和脖子,又碰了碰身上其他几个地方。
“你误会了,甘德西,一位住在卡隆德莱特公园里的太太几天前丢了一条串着49颗珍珠的项链,项链装在一个保险箱里,可是保险箱很容易打开。我们公司收了一点儿那串弹珠的保险费,而且我要拿回刚才给你的那一百块钱。”
他朝甘德西走过去,后者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折好的一百块钱给他,亨利把钱给我,我把它又放回了钱包里。
“我想我没听说过这回事。”甘德西小心地说。
“你打了我一棍子,”亨利说,“所以给我仔细听着。”
甘德西摇摇头,又有些畏缩地说:“我不会替小偷打掩护,也不和打家劫舍的人打交道,你们误会我了。”
“好好听着,”亨利用低低的声音说,“你可能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他右手的两根手指在他面前轻轻地摇晃着那根短短的棍子。那顶稍稍嫌小的帽子还在他的后脑勺儿上,尽管有些皱了。“亨利,”我说,“今天晚上的活儿好像都是你在做,你觉得这公平吗?”
“好吧,你来对付他吧,”亨利说,“这个胖子吃了点苦头后就可爱多了。”
这时甘德西的脸色已经变得自然了些,他的眼睛沉稳地盯着我们,“保险公司的家伙,嗯?”他怀疑地问。
“你说呢,大饼脸。”
“你们去过梅拉克里诺那儿了吗?”甘德西问。
“哈,”亨利粗声说道,“是大胆狂徒,还是——”但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等一会儿,亨利,”我说,然后转向甘德西,“这个梅拉克里诺是个人名吗?”我问他。
甘德西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圆了。“当然了——是个人。你不认识他,嗯?”他黑色的眼睛里涌起了疑云,但一出现马上就消失了。
“给他打电话。”亨利说,指了指那张破旧的办公桌上的电话。“电话坏了。”甘德西若有所思地拒绝了。
“这个棍子也出了点问题。”亨利说。
甘德西叹了口气,转过他椅子上胖乎乎的身躯,拉过电话。他用带着墨迹的手指拨了一个号码,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他说:“乔吗?……我是卢,两个保险公司的伙计想解决一桩卡隆德莱特公园的生意……是的……不,是弹珠……你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吗?……好的,乔。”
甘德西放下电话,又坐在椅子里转过了身,他用迷蒙的眼神观察着我们,“什么都没有。你们两个是替哪家保险公司干活儿的?”“给他一张你的名片。”亨利对我说。
我又拿出了我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只印了我的名字,其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拿出了口袋里的铅笔在名字下面写下:莫雷纳别墅公寓,伊瓦尔大街边的富兰克林大道。我把名片给亨利看了看,然后交给了甘德西。
甘德西静静地一边看着名片,一边咬着手指。他的脸突然亮了起来,“你们最好去见见杰克·罗勒。”他说。
亨利凑过去瞪着他,后者的眼睛现在很明亮,没有眨动,也没有欺瞒。
“他是谁?”亨利问。
“他经营企鹅俱乐部,就在斯特里普大道上——日落大道上的8644号之类的,如果有谁能查出来这回事的话,就非他莫属了。”
“谢谢,”亨利安静地说,又瞄了我一眼,“你相信他吗?”“好吧,亨利,”我说,“我看他也不会对我们撒谎吧。”
“哈!”甘德西突然说,“是大胆狂徒!还是——”
“闭嘴!”亨利吼道,“这是我的台词!消息可靠,是吗?甘德西?关于这个杰克·罗勒?”
甘德西使劲点点头,“绝对可靠,杰克·罗勒对任何高级货都会染指的,但是要见他可不容易。”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谢了,甘德西。”
亨利把黑色木棍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打开了一直攥在手里的左轮手枪的弹匣,他把子弹都卸下来,接着弯下腰,把枪沿着地板一推,枪滑到了桌下不见了。他懒洋洋地把子弹放在手里晃了一会儿,然后把他们都扔到地上。
“再见了,甘德西,”他冷酷地说,“如果你不想钻到桌子下面去找鼻子的话,就少管闲事。”
他打开了门,然后我们快步走出去,离开了蓝礁湖,路上没有任何侍者出来拦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