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高大、淡棕色头发的彼得·马库斯正坐在一张小小的杂乱的桌子边,这个空旷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办公桌,这两张办公桌分别靠着两面墙壁相对而放。另一张桌上干净整洁,上面放着带着缟玛瑙笔架的绿色吸墨垫,小小的铜制日历和被当作烟灰缸使用的鲍鱼壳。
窗边的直背椅上顶端的圆形草垫就像一个箭靶那样凸出来,彼得·马库斯左手抓着一把笔,把笔一根根地扔向椅垫,就像一个墨西哥飞刀手,他心不在焉地扔着,毫无技巧可言。
门被打开了,德拉杰拉走了进来。他关上门,靠着它,直勾勾地盯着马库斯。淡棕色头发的男人嘎吱一下转动了椅子,让椅子倾斜地靠在桌子边,用他宽宽的指甲挠挠下巴。
“嗨,西班牙老兄,旅途愉快啊!老板正唠叨着要找你。”德拉杰拉嘴里嘟囔了一声,往棕色嘴唇里塞了根烟。
“当他们在马尔的办公室里找到那些照片时,你在那儿吗,彼得?”
“是的,但照片不是我找到的,是局长找到的,怎么?”“你亲眼看着他找到的?”
马库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略带戒备地说道:“是他找到的,山姆,但不是他栽赃的——如果你指的是这个的话。”德拉杰拉点了点头,耸耸肩:“子弹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噢,不是0.32口径的——是点二五的,是一把该死的袖珍型手枪,铜镍子弹,自动手枪,可是没找到弹壳。”
“伊马利记得要把弹壳拿走,”德拉杰拉平静地说,“却忘记带走那些给了他杀人动机的照片。”
马库斯把脚放到了地上,身体向前倾,抬起黄褐色的眉毛向上看。
“这也不无可能,这些照片给了他杀人的动机,但是马尔手里的手枪好像事先已经被放好了。”
“想法不错,彼得。”德拉杰拉走到小窗子前,站在那儿看向窗外。一会儿之后马库斯迟疑地说:“你觉得我什么都没干,是吗,西班牙老兄?”
德拉杰拉慢慢地转过身,走到马库斯身边,低下眼睛看着他。“别生气,兄弟,你是我的搭档,总局早就认定我是马尔那一边的,你也脱不了嫌疑。你坐在这的时候我去了趟普马湖,什么也没发现——只不过有人往我汽车后座里放了一只鹿尸,让一个狩猎管理员来缠住我。”
马库斯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手在身体两侧握成了拳,他深灰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大鼻子的鼻孔内壁都是白色的。
“这里没有人会那么做的,山姆。”
德拉杰拉摇摇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们有可能暗示要把我引到那儿去,那样外边的人就可以插手进来了。”
彼得·马库斯又坐了下来,他拿起一支圆珠笔,用力朝圆圆的草垫扔去,圆珠笔刺进去,抖了一下,断了,然后掉到了地板上。
“听着,”他粗着嗓子说道,没有抬头,“这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而已,用来养家糊口。我不像你一样,对这份警察工作还抱有什么理想。如果你再这样说的话,我就把这该死的警徽塞进你的屁眼儿里。”
德拉杰拉弯下腰,一拳打在他的胸前:“别在意,警察,我心里有数,回家喝你的酒去吧。”
他打开门,迅速走出了房间,沿着大理石墙面的走廊来到一个宽敞的凹室。里面有三扇门,中间一扇上面写着:“刑事组长,请进。”德拉杰拉走进了一间小接待室,屋子中间横着一个普通的栏杆,栏杆后面的速记员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头往里面的那扇门偏了偏,示意他进去。德拉杰拉推开栏杆的门,瞧瞧里面的那扇门,然后推门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有两个人,刑事组长泰德·麦克金坐在厚重的办公桌后面,锐眼看着德拉杰拉走进来。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却肌肉已经松弛的男人,长了一张长长的,看起来总是在发脾气的忧郁的脸,一只眼睛有点斜视。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圆背椅子上的男人则是衣着讲究,皮鞋光亮,戴着珍珠灰的帽子和灰色的手套,他的乌木拐杖倚在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上;他有一头令人赞叹的柔顺的白发,英俊的脸显然经过精心保养,仍然气色红润。他朝德拉杰拉笑了笑,看起来很愉悦,又带有一点儿讽刺的意味,抽着一根放在长长的琥珀烟嘴里的香烟。
德拉杰拉在麦克金对面坐了下来,瞄了一眼白色头发的家伙,简洁地说:“晚上好,局长。”
德鲁局长随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麦克金身体前倾,指甲被咬得钝钝的手指扣在光亮的桌面上,他轻轻地说:“花了你好长时间才回来报到啊,找到什么了吗?”德拉杰拉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一只死鹿出现在我车子的后边。”麦克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一块肌肉都没动,德鲁局长的一根粉色的,精心修剪过的手指横过自己的喉咙,齿舌并用发出了一种撕裂的声音:
“别在你的上司面前耍花招儿,伙计。”
德拉杰拉继续盯着麦克金,等待着。麦克金慢慢地开口了,语带惋惜:“你的记录很好,德拉杰拉,你的爷爷曾经是这个县里最好的警长之一,你今天给他抹黑了。你被控违反了狩猎法,并且妨碍一个托卢卡县的管理员执法——拒捕,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德拉杰拉语调不惊地说:“已经正式定罪了吗?”
麦克金慢慢地摇摇头。“这只是部门投诉,还不是正式控告,我猜是因为缺乏证据。”他干巴巴地笑了笑,一点儿都不显得幽默。
德拉杰拉轻声说:“这样的话,看来我得交出我的警徽了。”麦克金沉默地点点头,德鲁局长说:“你真是一点就通。”
德拉杰拉拿出他的警徽,在他的袖子上擦了擦,看看它,把它从光滑的木头桌面上推了过去。
“好了,组长,”他轻轻地说,“我身上流的是西班牙人的血,纯正的西班牙人,不是墨西哥人和黑人的混血,也不是印第安人和墨西哥人混血。要是我爷爷来处理这件事,他会少说话,多用子弹。我这么做不代表我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笑。我被人故意陷害到那样一个犯罪现场,因为我曾经是多尼根·马尔最亲密的朋友。这件事情跟我的工作没有任何关系,你明白,我也明白,可是局长和他的政治后台们可就不这么觉得了。”
德鲁局长突然站起来:“老天,你最好别这样对我说话。”他大吼着。
德拉杰拉慢慢地笑了,什么也没说,看都没看德鲁局长一眼。德鲁局长又重新坐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麦克金把警徽收进了他办公桌中间的抽屉里,站了起来。
“你被停职了,德拉杰拉,和我保持联络。”他快步穿过里面的那扇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德拉杰拉把椅子往后一推,整整头上的帽子。德鲁局长清了清喉咙,脸上挂上了安抚性的笑容,说:“我可能有点急躁,我们爱尔兰人就是急性子,千万别伤了大家的感情。你今天学到的教训是我们大家都该学的,我能给句建议吗?”
德拉杰拉站了起来,对他笑了笑——这是一个干巴巴的笑,他只拉动了自己的嘴角,脸上剩下的部分都像木头一样僵硬。
“我知道您要说什么,局长,你想让我别管马尔的案子。”
德鲁局长笑了,心情又变好了:“不能这么说吧,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马尔的案子。伊马利已经通过他的律师承认了是出于自卫开的枪,他明天早上就会来自首了。所以不是这样的,我的建议是别的,回到托卢卡县去,去跟管理员道个歉,就这么简单,你大可以试试看。”
德拉杰拉默不作声地走向门厅,打开了门。然后他突然回头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的白牙。
“当我一见到罪犯,我就能认出来,局长,他已经为自己的麻烦付出代价了。”
他走了出去。德鲁看着在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中轻轻被关上的门。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变得僵硬,粉红色的脸上面如死灰。他握着琥珀烟嘴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一些烟灰落在了他剪裁整洁利落的裤膝上。
“我的天,”他略带僵硬地自言自语道,“也许你是个该死的油滑的西班牙佬,也许你就像玻璃一样滑溜——但是在你身上戳个洞可是非常容易。”
他站起身来,因为愤怒,动作有些不自然,他小心翼翼地拨掉裤子上的烟灰,伸出手去拿拐杖,精心修剪过的手指扔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