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房间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光。卡马迪轻轻地敲敲门,来回扫视着走道,在他等着应门的时候,他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摸着门板。他等了很久,木门后才传来一个疲倦的声音。
“谁?什么事?”
“我是卡马迪,天使。我必须得见见你,有正事要说。”门“咔”的一声打开了,他看到了一张苍白疲惫的脸,幽深的眼睛里是深蓝灰色,不再是蓝紫色。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好像睫毛膏被揉到了皮肤里似的。女孩小巧有力的手横在门边。
“是你,”她疲倦地说道,“当然是你,是啊……好吧,只是我得洗个澡,我闻起来都有警察的味道了。”
“15分钟够吗?”卡马迪看似随意地问道,但盯着她的眼神十分锐利。
她慢慢耸耸肩,然后点点头,门好像刻意针对他似的甩上了。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把帽子和雨衣扔到一边,倒了一杯威士忌,从浴室洗脸盆上面的小水龙头那往里加了点冰水。
他慢慢地啜着酒,看着窗外宽阔漆黑的林荫大道,时不时地有一辆车经过,两道车灯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要去向何方。
他喝完酒,把衣服脱光,走到喷头下冲澡,然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往大酒瓶里添满了酒,把酒瓶放进衣服内袋,接着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把短管自动手枪,盯着手里的枪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放回了行李箱里,点了根烟抽完。
他戴上了一顶干的帽子,穿上呢绒外套,往914走去。
门几乎是敞开的,他轻轻地敲敲门,走进去,把门关上,走到客厅里看着珍·阿德里安。
她坐在沙发上,一副刚刚洗漱完毕的样子,她宽松的紫红色睡衣和中国风外套,一缕湿润的头发从一边的太阳穴垂下来,精巧、匀称的面容就如大理石一般洁白无瑕,虽然年轻,但带着疲惫。卡马迪说:“来一杯吗?”
她空虚地做了个手势:“好吧。”
他拿出两个玻璃杯,把威士忌和冰水调好,端着它们走到沙发边。
她的下巴动了动,盯着她的酒杯。
“他又动手了,在半路上又打了两个警察,他们会爱死他的。”卡马迪说:“关于警察,他要学的还多着呢。明天一早,所有的闪光灯都会对准他。我都已经想好了一些精彩的标题,类似于‘知名拳击手枪法快过杀手’‘杜克·塔戈给了黑道组织一个下马威’等等。”
女孩小口小口地喝着酒,“我很累了,”她说,“脚也很痛,谈谈你所谓的正事吧。”
“好的,”他打开烟盒,把它送到她的下巴处。她摸索着拿出一支烟的时候,他说:“等你点好烟,就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朝他开枪吧。”
珍·阿德里安把香烟放到唇间,低头凑近火柴,吸了一口之后仰起了头,眼里慢慢恢复了神采,紧闭的嘴唇露出了一丝微笑,却没有回答。
卡马迪盯着她看了一分钟,手里转动着酒杯,然后他看向地板,说:“那是你的枪——我今天下午在这里捡起来的那把枪。塔戈说他是从屁股口袋里掏出来的,那可是世界上最慢的掏枪办法,然后他还得连开两枪,枪法要准到精确地杀了一个人——而这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把枪从他腋下的枪套里拔出来,这简直是一派胡言。但你,你腿上的皮包里放着枪,而且又认识这个浑球儿,只有你才能做到,他可能只是在监视塔戈而已。”
女孩平淡地说:“我听说你是个私家侦探,大政客的儿子。城里的人谈到你,好像都有点怕你,这些人你大概都认识,是谁雇你追查我的?”
卡马迪说:“他们不怕我,天使。他们那样说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看看我是否牵涉其中。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已经把事情跟他们说得够明白了。”
卡马迪摇摇头:“警察如果不经过一番折腾的话,是绝不会相信手上的消息的。他们早就听惯了那些天衣无缝的故事。我想麦金尼清楚地知道,是你开的枪。至少他现在应该知道塔戈的手帕是不是跟枪一起放在口袋里了。”
她柔软的手放下了抽了一半的香烟,窗边的帘子飘了一下,烟灰缸里堆着松软的烟灰。她慢吞吞地说:“没错,是我开的枪,你觉得在经过下午的事情之后,我还会犹豫吗?”
卡马迪摸着自己的耳垂,“我掉以轻心了,”他轻轻地说,“你不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发生了一些事,非常糟糕的事。你觉得那个浑蛋真的想杀死塔戈吗?”
“我想是的——否则我就不会开枪杀人了。”
“我觉得也许他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天使。像其他人一样,毕竟夜总会可不是个脱身的好地方。”
她厉声说:“他们不会仔细调查的,他一定能跑掉,他当然是要杀人。当然我也不是故意要让杜克来替我背黑锅的。是他硬是把我的枪抢过去,自己抢着担罪。这又怎么样呢?我知道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她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戳着烟灰缸里尚未熄灭的烟,一会儿之后她低声地说道:“你就想知道这些吗?”
卡马迪没有转头,只是斜着眼睛看她,就那样看着她脸颊倔强的弧度,脖子僵硬的线条。他粗声说:“什瓦尔也参与到了其中。跟我一起在其拉诺的朋友跟踪他到了他的藏身处,什瓦尔对他开了枪,他死了。他死了,天使——他只是一个在旅馆里工作的孩子。他叫托尼,是服务员领班。警察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电梯模糊的轰隆声在一片沉默中显得很沉重,雨中的林荫大道传来一道沉闷的喇叭声。女孩突然向前一倒,侧横在了卡马迪的膝盖上,她的身体转过来一半,整个背部几乎都贴在他的大腿上,她的眼皮不停地颤动,可以看见她柔软皮肤下的青筋。
他慢慢地、轻轻地抱住了她,然后收紧手臂,抬起她的身子。他将她的脸拉近自己,在她的嘴边吻了一下。
她张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他又狠狠地吻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推到沙发上。
他轻轻说:“这不全是做戏,对吗?”
她跳起来,转过身,声音低沉、紧张、愤怒。
“你身上有一种可怕的东西!某种——邪恶的东西。你来这里告诉我另外一个男人被杀了——然后你就吻了我,那根本就不是真的。”
卡马迪平静地说:“任何突然疯狂迷恋上别人的女人的男人,身上都一定有些可怕的东西。”
“我不是他的女人,”她厉声说道,“我甚至都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你。”
卡马迪耸耸肩,他们用冷漠的目光互相敌视着对方。女孩咬紧牙关,近乎粗暴地说:“滚出去!我不想再跟你说话!我受不了在你身边!你给我滚!”
卡马迪说:“为什么不呢?”他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他的帽子和外套。
女孩突然又哭起来,然后她快步穿过房间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卡马迪看着她的背影,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披在脖子上柔软的秀发。他说:“该死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我知道这一定有问题。我不会伤害你的。”
女孩对着面前的窗帘野蛮地说:“滚出去!我不要你的帮忙。滚开,滚得远远的。我不要再见到你——再也不。”
卡马迪慢慢地说:“我想你一定是需要帮助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桌上相框照片里的那个男人——我想我知道他是谁,而且我知道他没死。”
女孩转过来,这会儿她的脸像纸一样白。她的眼睛瞪着他的眼睛,嘴里急促地喘着粗气,好像过了很久,她终于说:“我已经完了,彻底完了。你帮不上什么忙的。”
卡马迪抬起一只手,手指滑过她的脸颊,滑到她紧绷的下巴上。他褐色的眼睛里闪着痛苦的光,嘴角带着笑,那是狡猾的、不太诚实的笑。
他说:“我错了,天使,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晚安。”
他转身穿过房间,走过狭小的门厅,打开门,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女孩抓着窗帘慢慢地摩挲着自己的脸。
卡马迪没有关上门,他站在门口,看着面前两个举着枪的男人。他们离门很近,好像正要敲门。一个粗壮、黝黑、阴沉,另一个得了白化病,眼睛泛着红光,脑袋窄小,雪白的头发上戴着一顶淋湿了的帽子,他的牙齿又尖又小,笑起来就像老鼠一样。
卡马迪开始关上身后的门,白化病人说:“别关,乡巴佬——我说的是门。我们正要进去。”
另一个男人向前一步,用左手仔细上下搜查了卡马迪的身体,然后他退开一步,说:“没有枪,但是胸前有一大瓶好酒。”白化病人挥挥手枪说:“进来,乡巴佬。这个女人也要带走。”卡马迪平静地说:“不需要用枪,克里茨。我知道你,也知道你的老板是谁,如果他想要见我,我很乐意跟他谈谈。”
他转身回到房里,两个持枪的男人跟在他后面。
珍·阿德里安没有动。她静静地站在窗边,闭着眼睛,窗帘贴在她的脸颊上,好像根本没听见门口的声音。
然后她听见了他们进来的脚步声,眼睛猛地一下睁开了。她慢慢转过身,盯着卡马迪身后的两个枪手。白化病人走到屋子中间,沉默地扫视了一下,又走进了卧室和浴室,门打开了又关上,他踩着猫一样轻的脚步回来了,拉开大衣,把帽子推到脑袋后面。
“穿上衣服吧,小姐。我们要在雨中兜兜风,可以吗?”
这下女孩看向了卡马迪。他耸耸肩,摊开双手微微一笑。
“就是这样了,天使。最好听话。”
她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色,她慢慢地说:“你——你——”随后,她的声音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咕哝,她僵硬地走进了卧室。
白化病人塞了一根香烟到他尖尖的嘴里,哧哧笑着,好像他的嘴里全是口水。
“她好像也不喜欢你啊,乡巴佬。”
卡马迪皱起了眉头,他慢慢地到书桌前,屁股靠在桌边,眼睛盯着地板。
“她认为我出卖了她。”他冷漠地说。
“也许就是你出卖了她,乡巴佬。”白化病人慢吞吞地说。
卡马迪说:“最好小心她,她对枪很有一套。”
他把手随意地伸到背后,轻轻地敲着桌面,然后用一个不起眼的动作,把皮革相框放到吸墨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