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尔的腿还在淌着血,但不会有生命危险。当我在他膝盖绑上手帕止血时,他一脸恐惧地看着我。我估计他是肌腱断裂或者膝盖骨破损。一会儿警察来抓他的时候,他应该可以一瘸一拐地跟他们走。
我走下楼,站在门廊上,看着眼前的两辆车。我开着其中的一辆下山开往码头。没有人能够说出那些枪手是从哪里来的,除非那时候他们正好路过。更有可能的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也许是因为附近丛林里的枪声太多了。我回到那个房子里,看着客厅墙上那台拨盘电话,我还是没有打电话报警,还有些事情困扰着我。我点了一支烟,望着窗外,那个幽灵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龙睛金鱼,海蒂——龙睛金鱼。”
我又走进那间金鱼屋。这时候马德尔已经在呻吟了,一边呻吟一边大声喘气。我怎么会关心马德尔这种恶棍呢?
那女孩已经断气了。所有的鱼缸都毫发无损。那些金鱼在绿色的水里安静地游来游去,游得那么缓慢而从容。它们也不会关心马德尔。
那个养着黑龙睛金鱼的鱼缸在角落里,大概有10加仑的水容量。鱼缸里只有四条,每一条都长得很肥,鱼身大概有四英寸长,通体乌黑。其中的两条浮在水面上吸氧,另外两条在鱼缸底下慢腾腾地游着。它们深黑色的鱼身上长着高高的背鳍,背后拖着一条舒展着的大尾巴。两个鼓胀的水泡眼让这些鱼正面看起来倒像只青蛙。
我看着它们在鱼缸里种着的那些绿色水草间游动。两只红色的椎实螺贴在鱼缸内壁上,给鱼缸玻璃做清洁。鱼缸底下的那两条金鱼看上去更肥大,动作也比鱼缸上面的那两条更迟缓一些。我琢磨着是什么原因。
两个鱼缸之间放着一个木条做成的长柄鱼捞。我拿起它,伸到鱼缸里去,捞到了其中一条肥金鱼,拿了出来。我把捞上来的那条金鱼翻了一下,观察它的银色腹部,一下子看到了一条类似缝合线的东西。我摸了摸那个地方,缝合线下有一个硬块。
我捞起鱼缸底下的另一条鱼。一样的缝合线,一样的圆鼓鼓的硬块。我又捞起待在鱼缸上面吸氧的其中一条金鱼。没有缝合线,没有硬块,而且这条鱼比其他两条更难捉。
我把它放回鱼缸。现在的重点是另外两条。我和别人一样,也喜欢金鱼,但工作就是工作,犯罪就是犯罪。我脱掉外套,卷起袖子,拿起桌上那个背面贴着胶布的刀片。
这真是个脏活儿。大概五分钟后,它们便出现在我手心里,直径3/4英寸,感觉挺沉,通体浑圆,色泽乳白,闪闪发亮的质地是其他宝石所不能媲美的。这就是利安得珍珠。
我把它们清洗干净,用我的手帕包好,捋下袖子,穿上外套。我看到马德尔那双痛苦且惊恐的眼睛,汗水从他脸上流下来。我一点儿也不关心马德尔。他杀了人,还对人施虐。
我走出金鱼屋。卧室的门还关着。我下了楼,走到挂在墙上的电话那里,开始拨号。
“这里是西港华莱士家里,”我说,“这里出了事故。我们需要一个医生,还需要报警。你能帮忙吗?”
电话另一头的女孩说:“我试着帮你叫医生,华莱士先生,但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到。西港有个镇警长,让他过去可以吗?”“我看也行。”我谢过她,挂上电话。在乡村地区安个电话毕竟还是有用的。
我又点了一支烟,坐在门廊上的一把木摇椅上。过了一会儿,身后有一阵脚步声。赛普太太走出房子。她站着那里,朝山下望了好一会儿,然后坐在我身旁的另一把木摇椅上。她直直地看着我,眼里依然没有泪。
“你是个侦探,我猜。”她慢慢地说道,声音里有些迟疑。
“是的,我替给利安得珍珠投保的保险公司效劳。”
她望向远处。“我原以为他在这里可以过得安宁,”她说,“以为搬到这里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他,以为这个地方很安全。”
“他不该藏着那些珍珠。”
她转过头来,这一次反应很快。她的表情有些迷茫,随后又很害怕的样子。
我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条包着的手帕,在手心里打开。白色的亚麻布上,两颗珍珠靠在一起。为了这20万的宝物,杀人也是值得的。
“他本来可以过得很安宁,”我说,“没有人会想打扰他。只不过他不满足于安宁的生活。”
她仔细看着那些珍珠,久久没有移开视线。随后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声音变得沙哑。
“可怜的瓦利,”她说,“所以你确实找到它们了。你真的挺聪明的,你知道的。他弄死了几十条金鱼,才学会了这个小把戏。”她抬头看着我,眼中浮现出一丝诧异。
她说:“我一直反对他这个主意。你记得《旧约》里替罪羊的说法吗?”
我摇摇头。没听说过。
“人的罪孽转嫁到一只动物身上,那只动物就会被流放到荒野里。那些鱼就是他的替罪羊。”
她对我笑了笑,我没回应她的笑容。
她面带一丝微笑,继续说道:“你知道的,他曾经拿到过那些珍珠,真的珍珠。他为此坐了牢,受了苦,这让他觉得那些珍珠理应属于他。但即使他后来能够找到那些珍珠,他也不可能从中获利。他坐牢的那段时间里,可能是因为有些地标改了,反正他出狱后找不到他在爱达荷州藏珍珠的地方。”
似乎有一阵冰凉的感觉顺着我的脊梁慢慢地爬上爬下。我张着嘴,声音似乎不是我自己的:“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其中一颗珍珠。两颗珍珠还在我手上摆着,我感觉我的手像钉在墙上的架子。
“所以他买了这些,”她说,“在西雅图买的。这些是中空的,里面灌了白蜡,我忘了他们把这道工序叫什么。它们看起来很漂亮。当然了,我没见过真正值钱的珍珠。”
“他买它们干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还不明白吗?它们是他的罪孽。他必须把它们藏到荒野里去,藏到这个荒郊野岭里。他把它们藏在金鱼肚子里。而且你知道吗……”她向我靠过来,眼里闪着光。她放慢语速,很真诚地说道:“到了后来,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在最近这一两年里,他真的以为他藏的那些珍珠是真的。你听懂了吗?”
我看着手帕上的珍珠,慢慢合上手掌。
我说:“赛普太太,我是个普通人。我想那个替罪羊的说法有点超过我的理解范围了。我会说,他就是在自欺欺人,就像很多遭遇失败的正常人一样。”
她再次露出微笑。她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然后她轻轻耸了耸肩。
“当然,你也可以那么说。但我……”她摊开双手。“噢,好吧。现在也不重要了。我可以把它们留作纪念吗?”
“它们?”
“那……那些冒牌珍珠。你当然不会想要……”
我站起来。一辆老福特敞篷跑车正沿着山路开上来,里面坐着一个马甲上戴大星章的男人。跑车马达发出来的啸叫声就像动物园里那些秃头老猿生气时发出的叫声。
赛普太太站在我旁边,一只手还半伸着,脸上似乎有哀求的神情。
我咧着嘴,突然对她发火。
“是,你还真有一套,”我说,“我刚刚差点儿就信了你。要不是冷静下来一想,还真就信了你,夫人!但你又帮了我的忙。‘冒牌’这个词和你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有点不符。而且你刚才拿柯尔特手枪的动作又快又狠。最重要的是,赛普最后说的话暴露了,‘龙睛金鱼,海蒂——龙睛金鱼’,如果那些东西只是些空心珠子的话,他就不会这么紧张。而且,他才不会笨到自己把自己给骗了。”
一时间,她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变化。但不一会儿就变了。她的眼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她努起嘴,朝我啐了一口,然后走进房子,甩上门。
我把那个两万五包好放进上衣口袋里。一万两千五是我的,一万两千五是凯西·霍姆的。我甚至能看到我把支票给她那一刻她的眼神了,还能看到她把钱存进银行,一心等着被关在昆汀监狱的约翰尼获得假释。
老福特在另外两辆车旁边停下。开车的男人朝一旁吐了一口痰,猛拉刹车,连车门都没开,直接从车里跳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衬衣,身材魁梧。
我走下台阶去迎接他。
(本文译者方丹娜、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