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保自杀的新闻,刊登在了地方报纸的一个小角落里。得知她在博多车站附近,一家名叫“朝见”的小酒吧上班,亚纪子突然产生了奇妙的感慨。
亚纪子早就知道志保是在酒吧,或者类似风月场所上班的女人。但还是通过报纸,才知道她上班的酒吧名字和地址的。
那是一家怎样的酒吧呢?志保在那里工作,能赚多少钱?志保每晚是用怎样的表情接待客人的?亚纪子无法想象那些场景。
亚纪子认识的,只是身为母亲的志保。她们两人接触的时间非常之短。如果有人问起志保的经历、性格等问题,亚纪子恐怕连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由此看来,她似乎没有根据来怀疑志保的死,和警方的判断是否正确。
但志保打给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电话,却深深地留在了亚纪子的耳中,让她无法忘记。志保说的那些话,随着时间的消逝,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晰。亚纪子认定那决不是精神错乱,也决不是恶作剧。因为她听得出,那声音有多么真实。但她话里的内容,为何与现场状况不符,亚纪子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当时志保肯定情况危急。
对志保来说,亚纪子是个不请自来、不受欢迎的客人。即使如此,在生命即将消逝之前,她还是会打电话给她。可见,志保没有别的朋友,亚纪子是她唯一可以求救的人。这种孤独的处境,深深地剌痛了亚纪子的心。
可悲的是,亚纪子甚至怀疑,志保临死前的求救,如果她能相信志保的话,立即拨打110求救,或许志保也不会死去。然而,她没有那么做,直到志保死去,亚纪子一次也没有相信过她所说的话。亚纪子抛弃了志保在生命最后一刻,给予自己的信赖!
志保死后,亚纪子夜夜难眠。她深深地陷入了犯罪一般的自责中。这种痛苦就像是失恋,亚纪子的心,被澌扯成一片一片。
还有一个理由,让她相信志保不是自杀,这个理由背叛了她现在所承受的痛苦。
那个理由就是:志保决不是一个会为了孩子去死的女人。或许单从状况和结果来看,警察和舆论把志保塑造成了一个悲壮的母亲形象。但亚纪子知道,志保是一个拿滚烫的牛奶,喂给自己孩子喝的母亲;是一个会拿擦鞋垫,碰自己孩子的母亲;是一个要用刀杀害自己孩子的母亲……
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母爱,又怎么会为了自己孩子的将来而自杀呢?他人心中如此伟大悲壮的母爱,从未在也决不会在志保的身上体现出来。
那志保究竟是为何而死的?保险金的受益人怎么变成了弓子?平时都敞开的门窗,那天为什么会突然紧锁?志保又为什么会在密室中,不可思议地吃下了安眠药?
种种现象只不过是伪装,那么,这些伪装又是谁布置的?
是那个男人!八月五日的傍晚,在门前与志保相拥的那个男人。亚纪子只见过一次的志保的情夫!
据警方的调査,志保没有关系特别深厚的男性朋友。但警方只是以自杀为前提在进行调査,而志保和那男人的关系,则非常隐秘。肯定是那个男人要求志保保密的。那天,他在离去的时候,故意别开脸,不让亚纪子看见。可见他非常在意自己的身份。
那个男人肯定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以后,名誉会受到影响。可见他是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人。另一方面,志保却是个在亚纪子面前,也毫不掩饰和男人亲热的女人,男人肯定觉得志保是个负担,再加上她生下了别人的孩子,肯定会考虑和她分手。但志保却不答应,或许她还威胁过男人,如果男人抛弃自己,自己就会抖搂出两人的关系……
志保深深地爱着那个男人。从志保当时说的话,以及她的种种行为来看,这是毋庸置疑的。男人也知道这一点,他可以利用志保对自己的爱,骗她购买人寿保险,甚至骗她吃下安眠药。得知志保已经为弓子买好了保险,男人便急着除掉志保。因为一旦外人得知,志保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就没有人相信志保会为了孩子自杀了。
“一定要找出那个男人,揭露真相。”亚纪子暗暗发誓。这也是她唯一能够补偿志保的方法。
颇为讽刺的是,为了揭露真相,却不得不摘下志保伟大母亲的面具。反正这也是他人擅自为志保戴上的。
朝见酒吧位于博多站和旁边新盖的长途汽车站大楼,以及鹿儿岛本线的铁桥三处,构成的三角区域内。在这块区域里,一共有三家小酒吧,四周都是高层建筑。站在小酒吧的门口,肩膀上有种被高楼大厦压迫的感觉。到了晚上,就有两、三个路边摊亮起了灯。
亚纪子走进破破烂烂的小街,站在路灯下,透过半开的大门,朝酒吧里面张望。她以为七点还早,但酒吧里已经有不少男人光顾了。吊在天花板上的电灯,发出暧昧模糊的灯光,把那些男人脏兮兮的衬衫染成了红色。
亚纪子找了个入口附近的座位坐下。她穿着镶黑亮片的连衣裙,浓妆艳抹,伪装成做皮肉生意的女人。但她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店里的女人朝她投去了怀疑的目光。亚纪子点了一支烟,问道:“由美不在吗?”
她通过报纸知道,志保做生意时用的化名,一个四十多岁、妈妈桑模样的女人,放下手里擦了一半的杯子,瞥了一眼亚纪子。
“这位客人,你不知道吗?”店内一个正在给客人点烟的胖姑娘,转过头对亚纪子说。
妈妈桑模样的女人看了一眼胖姑娘,放低声音说:“她四天前死了。”
“哦,不会吧……”
“我可不会开这种玩笑。”妈妈桑一脸严肃地说。她把亚纪子要的酒,放在纸质的杯垫上。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被车撞了吗?……”
“好像是自杀。吃安眠药死的……我说,你是谁啊?由美的朋友?好像没见过。”
“我一直待在北九州,最近才来。由美是我的老朋友,以前在同一家店做过。”
听到这话,妈妈桑的目光缓和了不少。亚纪子端起兑了水的酒喝了一口道:“她干吗要自杀?……不久前她给我打过电话,说要介绍老公给我认识,叫我来玩儿,还告诉了我这里的地址。”
“真的吗?”妈妈桑随声附和道,并把装着下酒点心的盘子端了过来。亚纪子环视了一圈,看见男人都醉醺醺地说着胡话。这种喧闹的氛围,反倒让亚纪子感觉轻松不少。
“这家店不错啊。由美碰上什么不髙兴的事了吗?还是和老公吵架了?”
“谁知道呢,我还不知道她有丈夫呢。”
“唔,可能不是正式的夫妻,但她有要好的男人吧。”
“有是有……那个男人不怎么说话,也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或许,他觉得和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而且,他也不是每晚都来。”
“哦,那他们平时都在哪里玩?”
“呵呵!呵呵!……”妈妈桑干笑两声。
“那他们总打电话联系吧。”
“那当然了。”
“一般都是她老公打过来?”
“谁打都可以,那男人没那么热情。”对于亚纪子接连不断的提问,妈妈桑的口气开始不耐烦了。
亚纪子一脸失望:“妈妈桑你真的不知道啊。我还想认识认识由美的老公呢。”
“你现在再去找他有什么用,反正由美都死了。”
说着,妈妈桑接过别人递来的酒杯,态度很差地往里面倒满了酒。顶灯红色的灯光照射在妈妈桑泛油的皮肤上。她那像男人一样的侧脸,浮现出了一种倦怠的表情。她大概已经对亚纪子的提问感到厌烦了。
坐在酒吧里面的那个胖姑娘转过身来,好像想要说什么。妈妈桑一下子把酒杯递过去,打断了她的话头。然后,妈妈桑给自己点了支烟,胳膊放在吧台上,用两只手捧着脑袋,注视着酒吧的墙壁。
“其实,我听说她死了,也很吃惊。毕竟大家在一家店工作,也是种缘分。唉,但怎么说呢,由美那姑娘很孤单,而且不怎么爱说话。平时,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我觉得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哇,妈妈桑你也这么认为啊?”
“是啊,她很能干,很会对付讨厌的客人。”亚纪子深知志保怎么对付“讨厌的客人”。
也不知道妈妈桑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说,总之没办法从她那里套出口风。问得太多或许会被怀疑。身后有两、三个猥琐的男人,正在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企图勾搭亚纪子。亚纪子站了起来,一边付账,一边问:“对了,由美的孩子怎么样了?”
“上次来的警察说过这事,好像交给由美住在柳川的母亲抚养了吧。”
“哦!……”安心的同时,一阵失望袭上心头。看来,弓子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走出酒吧,正好碰见那个胖姑娘送走客人要往回走。她脸庞圆润,皮肤白皙,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
与她对视的一瞬间,亚纪子有种预感。果然如此,姑娘朝自己招招手,然后带着亚纪子,走到了店内看不到的路边摊旁。
“我见过由美的老公。”她睁大单眼皮的眼睛,抬头注视着亚纪子说。
“啊……在什么时候?”
“大概半个月前吧,他和由美在这附近吵架。”
“吵架?为什么吵架?……”
“不知道,好像是由美让他到店里去,但那个人甩开由美就走了……平日里,由美对客人很冷淡,还从来没见过她会缠住人不放……”
“那男人长什么样?”
“很高,很瘦……戴着一副眼镜。”看来,就是亚纪子见过的那个男人。
亚纪子下意识地抓住胖姑娘的手臂问道:“你再看到他,还认得出来吗?”
“大概吧,你干吗这么想见他啊?”
亚纪子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名片递给那个胖姑娘。她说如果再见到那个男人,一定要打电话给她。
“妈妈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这个……她不太喜欢和警察打交道,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妈妈桑好像特别讨厌警察……”
亚纪子向胖姑娘道谢,得知她名叫百合。百合害羞地牵住亚纪子的小指说:“姐姐你长得真漂亮,下次还要来啊。”
这时亚纪子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有男人紧贴着自己的后背,打算上下其手,顿时,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