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蚁川国光家的大门,巽志郎走在反射着骄阳的柏油马路上。咲子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背后的大辫子一摇一晃的。
没走多久,两人就来到了文化会馆前的广场上。这里似乎在开什么展览会。到处都贴着后现代风格的宣传海报。紫色的建筑前,有人正在洒水,时间还早,四周没有多少人。
两人坐在太阳照不到的正门台阶上,吹着舒适的海风。
“好,你说吧。”
咲子注视着膝盖点点头。她沉默了片刻,用低沉冷静的声音开始诉说。看来她是个意志坚强的姑娘。巽发现自己看错她了。
“老爷去世的那天早上,好像有人进过老爷的卧室。因为我路过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你是几点听到的?”
“七点半左右。”
蚁川到厨房拿牛奶,大概是八点不到的样子,如果蚁川的房内,真的有神秘来客的话,那他亲自下楼拿牛奶的原因,就很清楚了。后门的门锁,当然也和这神秘来客有关。巽很快就想通了这些问题,他觉得有些小小的兴奋。
“你听得出是谁在说话吗?”
“好像是老爷在说话。他在说‘是吗’,‘哦’,‘这样’之类的话。”
“哦,后来又说了什么?”
“我没听见对方的说话声,一直是老爷在讲,我还以为他在打电话呢。这时候,楼下的电话铃响了,于是,我就赶忙跑下楼去接。没想到那个电话是转接楼上的,我就觉得很是纳闷。”
咲子是在发现尸体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她想到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说话声,现在回想起来,那应该不是在打电话,而是在和人面对面聊天。
“你们家老爷是在用怎样的语气和人说话?……是生气呢?还是很激动?”
“这个……”
“那他说得很响,还是为了不让人听到说得很轻?”
“我觉得声音不是很大……”
巽志郎试着用不同的问题询问咲子,但遗憾的是,咲子似乎对蚁川说话的声调,并没有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于说话的内容,就更不用提了,她之前说的“这样”、“那样”也没有太大用处。看来,想要通过咲子的证词,来推测房内的人是谁,是不可能的。
咲子想要说的就是这些,虽然没有起太大作用,但也扩大了警方的调査范围。如果把她说的情况,和当天早上蚁川家的状况合起来考虑的话……
蚁川国光知道有某个人(有可能不止一个人〉会来找他,于是,在前一天晚上或者早上,他就把后门的锁打开。因为某种理由,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有客来访。来客如约而至,并且偷偷地溜进了蚁川的卧室。至于他是几点钟来的,现在还不清楚,但可以确定,是早上七点之前。七点半的时候,咲子走过卧室门前,听见卧室里有人说话。快到八点的时候,蚁川下楼拿牛奶,这也是为了不让咲子发觉房内有人。至于来客是几点离开的,那就不清楚了,但可以肯定是九点之前——也就是奴川的尸体被发现之前,从后门偷偷摸摸地离开的。蚁川把牛奶拿回卧室,如果他准备在房里喝的话,就给来客下毒制造了机会。
“这个客人是谁,你能想到吗?……他来有什么事?你在电话里有没有听到他们说话,无论多小的细节,都请告诉我。”
“没有,我不知道,也没有听到。”咲子充分考虑过巽志郎的这些问题,但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回答得斩钉截铁。
“夫人也没发觉有人来吗?”
“是的,一点儿也没有。”
“唔……对了,那时候,你怎么会经过卧室的门口?难道每天早上都要去吗?”
咲子那水煮蛋一样的脸颊,突然变得通红。她低下了头,微微缩起肉感的肩膀。看来,咲子直到今天才开口的重点,就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咲子才结结巴巴地说出理由:“从二楼的晒衣场上,可以看到隔壁人家的窗户。每天早上,当我去晒衣服的时候,都能看见隔壁有一个青年,在书桌前学习。我听隔壁家的保姆说,她家的儿子今年考东京大学失败了,现在正在复读。他每天都通宵看书,早上十点才睡觉……我看到他认真读书的侧脸,就觉得非常感动。他住的房间光线很暗……我见他的脸色很苍白……他应该不知道我在看他……”
没想到这事,却通过邻家的保姆,传到了那个学生母亲的耳朵里,对方又告诉了梨枝,梨枝训了咲子一顿。但咲子仍旧每天早上到晒衣场上,去偷看那个学生哥。她不舍得放弃这个秘密的乐趣,因为她觉得,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行为,并没有给对方带来麻烦。但如果又被梨枝知道,不知道会遭到怎样的惩罚呢。一想到或许会被辞退,咲子就不敢把自己的发现告诉警方了。
说这些话时,咲子的脸红彤彤的,十分难为情。
“只要别让夫人知道了,但你为什么今天才说?”
“因为刑警先生您在怀疑夫人。咲子我说的对吗?夫人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咲子直视着巽志郎刑警,十分严肃地说道。看来她刚才的确在门外偷听。咲子还没有发觉自己说漏了嘴。
巽志郎含笑注视着咲子,他突然想到了谷口的情人清水千津子。虽然境遇完全不同,但两人散发出的青春气息,却没有什么区别。
巽回到警察署,向迫水一课长报告后,驱车赶往玄海饭店。
据梨枝说:快餐店的厨师坂本龙平,私自挪用公款,让蚁川国光大为光火。巽觉得有必要对此人进行一番调查。坂本调到快餐店工作之前,曾在玄海饭店工作过一段时间,他想向楠经理打听一下情况。听说楠很照顾年轻的雇员,部下雇员都很信任他。
下午的饭店大堂静悄悄的。只有冷气机奋力地吹送着凉风。楠信一郎仍旧摆着他那张干瘪的职业笑脸,站在巽志郎的面前。蚁川死后,饭店和快餐店的经营大权,还没决定要交给谁,但目前营业责任的重担,还是落在了楠信一郎的肩上。
尽管楠信一郎一见面,就说自己最近没有时间睡个好觉,但脸上并无倦怠之色。他听说巽来的目的,是打听坂本龙平的,便点点头说了句“哦,坂本龙平啊……”,似乎早就料到了警方会来调査这个人似的。
“听说他家从上一代开始。就在别府伊能先生的建筑公司里当木工,但他不喜欢做木工,其他工作也做不长,于是。家里的老头子就拜托伊能先生。给他介绍个工作。伊能先生把他安插到饭店里。一开始。他家老头子希望他能找个牢靠的工作,就让他学习行政管理。但他果然没长性,只做了六个月。就调到快餐店去了。现在在学厨师,听说这份工作很合他的口味,我想应该不会再换了吧。”
“我听说他擅自挪用公款,蚁川先生得知后大发雷霆。有这回事吧?”
经理楠信一郎听后,皱起眉头苦笑着说:“我也觉得社长不怎么喜欢坂本,但毕竟是自己女婿介绍的人,他觉得有责任要帮这个忙吧。而且。挪用的公款也没多少,大概不到十万。”
“据我所知,蚁川先生有好几次气得说要开除他。不知道那时候,伊能先生有没有从中调解?”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楠经理看了一眼停车场,然后又面朝巽继续说,“总之,坂本的本性不坏,只是好赌,所以,经常会为钱的问题发愁。”
“那他和蚁川先生,发生过正面冲突吗?有没有说过什么‘要杀了他’之类的狠话?”
“那家伙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他只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而已。刑警先生你想得太多了,他可干不出毒害社长这种事。”楠经理说得很轻松,但听他的口气,应该对此确信无疑。
警察署的车子,因为有其他事要用,就先开回警察署了。巽志郎步行来到了离饭店有五百米远的车站。大概还没到下班高峰,车站内的人流缓慢。
地下街上播放着舒缓的乐曲。巽志郎左顾右盼,没走多久,就找到了那家名叫“孔雀鱼”的快餐店。黑色的玻璃门上,贴着“Snack Guppy”的金色招牌。
他推开门,看见入口处放着一个摆满泡芙和热狗的陈列架,里面是细长的柜台。有几个女高中生,把鼓鼓的书包搁在脚边,坐在柜台旁吃着冰淇淋。晚餐时间还没有到,所以,店内大半的位置都是空的。一个女店员站在柜台里,无聊地叠着纸巾。巽找了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问女店员:“请问做厨师的坂本先生在吗?”
柜台后面有一扇和厨房相隔的小窗,女店员朝小窗喊了一声,一个穿着鲜黄色T恤衫、外面套着白色外套的男人,立即从厨房走了出来。他长得又瘦又高,肤色浅黑,眼窝深陷,乍看就像是欧美人。或许这样的男人,正是现在女孩子中意的类型吧。
男人嘴里叼着根牙签,坐在巽的对面,冷冷地说:“我就是坂本,请问有何贵干?”
“我是博多警察署的刑警,关于蚁川先生被害一案,有几件事想问你。”
―听说巽志郎是警察,坂本有些诧异。他下意识地取下了嘴上的牙签。
“你向蚁川先生借了多少钱?”
“老子才没向他借过钱呢!”坂本高声喊道。他发现女学生都转过身在看自己,才连忙压低声音说,“其实,没借多少,都从工资里扣完了。”
“是这样啊!……请问,你七月二十九日的早晨在哪里?”
“二十九日?”
“就是蚁川先生被害那天。那天早上七点到九点,你人在……”
“这么早,当然在睡觉咯。”坂本咬着拇指的指甲,眯起他那双睫毛很长的眼睛。
“在哪里睡觉?”
“人参町的公寓里。”
“人参町啊,离饭店很近。你一个人住吗?”
“我还没到要结婚的年龄呢。”
“那就是说,没人能够证明在那段时间,你是不是真的在公寓里睡觉。实你,你到蚁川先生家去了吧?”
“啊?……老子干吗要到那个一毛不拔的死老头家里去啊?真他妈倒霉,早知道那天就带个姑娘回家了。”
坂本龙平很夸张地咂了咂嘴,然后面朝墙壁咬起了指甲。
突然,在巽志郎繁荣脑海深处,浮现出一个重要的信息。坂本刚才随口说的一句话,让巽志郎想起了这件事。这种感觉。就像是神经衰弱患者在清醒后。猛然想起了重要的事情一样。
回到博多警察署的时候,巽志郎碰到了刚刚调查回来的内田刑警部长。
“坂本龙平这个人你有印象吗?”巽志郎突然询问内田刑警部长。
“让我想想……”
“玄海饭店的那个案子里,应该调查过这个人吧?”巽志郎随口提醒了一句。
内田停留在空中的视线,突然找到了焦点:“啊!……我记起来了,在调查吧女的不在场证明的时候,的确提到过这个名字。让我回去査查。”
回到房间后,内田刑警部长立刻翻开厚厚的调查书,逐页査找,终于找到了巽要找的信息。
“我没记错。给后藤由美作不在场证明的男人。就叫坂本龙平,职业是厨师。后街我也去调查过,那个后藤由美。表面上是吧女,其实在做皮肉生意。”
他又看了一眼调查书说:“后藤由美是她做生意时用的化名。她曾结过一次婚,随夫姓后藤,这个姓氏就一直用到现在。她的真名叫做崎志保,今年三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