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藤隆太开着一辆“XJS”型汽车,在调布机场的停车场找好位子,然后停下车,走出车外。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五月十二日星期二上午九点半钟,东京的郊外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只有几朵薄云在缓缓地飘动着。
虽然有点风,并无大碍。开小型飞机时要求云的厚度不能太低,即能见度要好,如果风势再强一点的话,操纵时手的反应更感良好。
胆识过人的隆太,走进乳白色建筑的机场控制塔办公室。
也许是巧合吧,每次调布的机场有私人飞机使用时,天气都是这样出奇的好,令人心旷神怡。
他首先来查询一下天气情况。因为即使这儿的气象情况好,也要了解一下中途或目的地的气象,不合乎飞行条件也不能起飞。
隆太在气象室的门口碰上了一名认识的驾驶员,也是五十多岁的年龄,似乎是公司的一个董事。
“白藤先生,好久不见了。”这个人亲切地打着招呼,“最近不怎么看见您了……”
“是啊,两个月没来了。”
“少见呀!”
这个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眨了眨眼睛,“对了,我在报纸上看到令弟去世的消息,真是太不幸了!”
“谢谢您的关心。”
“真不幸,他那么年轻……过去两个月了吧?”
“是的,昨天刚刚过‘七七’。我想换换心情,所以来这儿。”
“原来这样。今天打算去哪儿?”
“飞到名古屋一带,转个圈儿就回来。”
“我打算向北飞。今天各处的天气都不错。”
隆太和对方告别后,便走进气象室。
这是一间正方形的房间,墙上挂着一张气象图,全国各地主要机场的气象情况都标在上面。右侧还有一架图文传真机,正在向各地传去气象资料。
隆太看了一下名古屋、八尾、大坂的气象资料。由于天气是从西向东改变,因此一般都应从目的地的西方来观测天气变化。
每一个地方都被标上了“CAVOK”的英文字样,这是表示“天气良好,视野在十公里以上,云高一干五百米以上,没有雷电、大雾”的最佳飞行条件。
隆太在“查阅气象资料”的记录本上签过名后,又朝记录飞行计划的办公室走去。
“真不幸,他还那么年轻……”
刚才听到的话突然又在耳边响起。
隆太的弟弟被人们称之为“薄命而狂妄的天才”,叫白藤起人,今年刚刚过了四十八岁,三月二十四日死于非命。
也许是性格不羁、生活随便的原因,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人们都说他还是一名多愁善感的年轻诗人。他本来可以长寿的……
隆太摇了摇头,他想拂去这些记忆。
“没办法,是他自作自受。”
他喃喃自语道,想从心里抹去内疚般地摇了摇头。
他向航务科提交了飞行计划。出发时间是十点十五分。这会儿还有四十五分钟,计划十二点十五分返回。共两个小时的“空中散步”。
航务科签属了“同意放飞”的意见,隆太也就办完了飞行前的全部手续。
他离开了机场办公室,来到修理厂和飞行俱乐部旁的公用电话亭,给位于东京丸之内的公司打了电话。
白藤隆太是“芦高事务自动化商品制造公司”的董事长兼经理。主要商晶包括电子计算机、办公电脑和个人电脑。
“芦高”是从六十年代后期开始飞跃发展的企业,五十五岁的隆太任经理,老二叫兴二,五十二岁,任常务董事。公司的大部分董事都是自己的亲属,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家族式企业。
隆太打电话给女秘书,听她汇报刚才来的几个电话的内容,并向她布置了几项工作。
打完这个电话,他看到手里还有几个硬币,他便想再打给一个女人,当然不是他的妻子。
这时,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银座和赤饭的酒吧中那些妖艳性感的女招待们的诱人面容,突然想起了侄女千野透子。
准确地讲,透子不是他的亲侄女。
千野透子今年二十一岁,是东京一所私立大学的学生,也是隆太表兄的长女。
芦高公司除经理和常务董事之外,还有两名常务董事,其中一个人是比隆太小五岁的千野宏,透子就是他的女儿。
隆太没有儿女,因此非常疼爱透子。休假时常常带她去夏威夷旅行。在向外人介绍时称她是自己的侄女,而在不知不觉中他也确实把她当作侄女看待了。
他打电话打到位于中目黑区透子的家。
“喂。”话筒里传来了一句甜甜的声音。
“是透儿吗?”
“啊,是大伯父呀!”
透子马上听出了隆太的声音。
“还没有上学去呀?”
“今天下午才有课。”
“好自在呀!现在干吗呢?”
“现在?正在冼头。”
“每次都这么说。”
“因为我每天早上都洗头啊。”
“每天早上?这样天天洗不怕洗脱发呀?”
“我又不是大伯父。”
自从隆太开始谢顶之后,公司里的人都非常小心地忌讳把头发的事情当成话题,但透子可不管这些,照说不误,而隆太听了也从不生气。
“大伯父在公司吗?”
“不,我下午才去。现在我在调布机场。”
“又是飞机……”
“什么又是。两个月没有飞了。平时我一个月就飞两次!”
“是为了起人叔叔的事儿吧?”
透子的声音低沉起来。
隆太想起那次在起人的葬礼上透子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心中就有一股无名的烦恼。因为透子从高中时代起,便突然对起人产生了一种爱慕之情……
“大伯父,今天还是别飞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昨天夜里梦见起人叔叔了。”
“什么样的梦?”
“好像是天空乌云密布、不停地翻滚,起人叔叔在乌云中……”
透子的语气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还有呢?”
“没啦,就这些……”
“可今天天气非常好,是最好的飞行天气。”
他看了看手表,还有三十多分钟就要升空了。
“我要走了,说不定在云里能看见起人叔叔呢!”
“那您要小心……”
“嗯,再见了!”
放下话筒,隆太快步走去。升空前还要再查一下机身。
来到跑道时,明媚的阳光宛如夏天一般灿烂。他再一次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
“说不定在云里能看见起人叔叔——”
自己怎么突然说出那么一句不吉利的话呢?
莫名其妙的后悔使他一下子愁眉不展。
仿佛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一般,一条八百米长的跑道镶在草地上。
机扬周围用铁丝网圈住,但可以看到“圈”外的片片住宅。在修建机扬时特意留神了绿化,葱郁的小树林使人依然可以看出著名的武藏野那秀丽的风光。
几年前还是驻日美军的军人住宅,全是钢筋水泥的建筑;如今人去屋空,废墟一般的建筑令人有些恐怖。
隆太穿过草坪,向停机坪走去。
几十架白色的小飞机依次停在那里。他一眼就找到了自己那架蓝白橙相间的“芦高”号飞机来。那是他十八年来最喜欢的Beach-craftBonanza飞机。
他上前习惯地用手爱抚了一下机身,然后取出驾驶席旁的检查内容单。他依次看了一下方向舵、天线和副翼,又用手转了转螺旋器。
飞机的油储箱位于主翼的下方。他打开下面的活栓放掉积水,这也是检查项目之一,但他通常省略掉。由于每次飞行完毕,习惯上都要装满汽油,所以他从来不担心油箱之间的缝隙会积水。
机身外的检查五分钟后结柬了。隆太坐进了驾驶舱里。
他靠紧坐垫,握住操纵杆,顿时心中充满了高昂的兴奋感。
他又从左到右看了一遍,确认了一下各个仪表,接着喊了一声“Switchon”,便发动了引擎。
在引擎发动时,他又看了一下仪表。
油箱的指示器上果然显示“满”,他打开了油门。
他确认飞机前后无人后,便举起了右手中指,作出了要求起飞的信号。
他在等着油温上升。螺旋桨飞速旋转着。
这时,他已戴好了飞行头盔,又听了一下气象报告,正好检查一下无线电接收机能。
一切正常。
“请求升空。”他对控制塔说道。
随着控制塔下达命令后,“芦高”号移动了。
等另一架小型飞机起飞后,他也滑到了跑道的另一端,于是,他加大了油门。
机身发出巨大的轰鸣,全速升空。
他在跑道的三分之二处迅速升空。飞机以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飞行着。
气候良好,加上他有十八年的飞行经验,飞机在他的操纵下疾风般地直插云霄。
多摩丘陵和丹泽山地即刻就展现在眼底。相模湖上银光闪闪,随即就变成了一块小镜子了。
但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欣赏下面的风景,因为今天天气好,天空中也有不少人在飞行,他要特别留意。
他在五公里之外的地点向塔台报告。
从这儿开始便脱离调布机场的塔台控制范围了。驾驶员可以不再接受调布的指令,但隆太还希望能和调布保持联系。
离陆三分钟后,高度已达三干英尺,于是他便不再升高,改为平行飞行。
升空时飞机有些摇晃,但平行飞行后便十分稳定了。
甚至可以说比开汽车还要稳。
隆太终于松了一口气,观赏周围的景致。
从奥多摩到奥秩父的关东山脉,已经呈现出夏季的风景。宛如火柴盒般大小的汽车,缓慢地行驶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
左前方的相模湾上银光闪闪,货船和油轮来来往往。
从三干英尺的高空中向下望去,汽车、轮船、岛屿全成了小人国的情景了。
隆太心中又有了充实感。他对于自己能够在这种高度上飞行,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感。
他从高空往下看,人世间仿佛在按自己的意志运动着一般。
当然这只是他单纯的错觉,然而对于这个胆识过人而又傲慢的白藤隆太来说,这种感觉只会引起他强烈的刺激。
他认为驾驶这种小型飞机非常适合自己的性格。
十八年前,也就是当他三十七岁那年,他考取了私人飞机的驾驶执照,然后他又马上来到调布机场,争取剩了一个停机位。又花了一千万日元购买了Bonanza飞机。
当时已有了芦高股份有限公司,但当时的企业规模与现在相比筒直是天壤之别,甚至有人在背后说他过于奢侈了。
其实拥有一架小型飞机的开支并不像一般人认为的那样是一笔极其昂贵的费用。只是购机和登记要花一大笔钱外,以后每年只需定期交纳检验和维修费即可以了,这不过是每月十万日元;另外,每年还有五十万保险费,停机的位置费和飞行费更是微不足道了。
隆太认为,比起玩高档豪华的进口汽车来,这一点嗜好并算不了什么。
加上公司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的规模,这点费用并不怎么“昂贵”。
他对这架小型飞机有一种特别深厚的感情。即使旧了,现在看来都过时了,他也一直在用着。当然他还想过,不久以后应当再买一架运动型的“光”牌飞机。
芦高公司于一九六八年创立,并于一九七五年利用销售超小型电子计算机的机会,大大地赚了一笔,公司进入了高速飞跃的发展朔。一九七六年,公司又在横须贺市久里滨建造了一座现代化的新工厂。第二年在东京丸之内区,又盖成了一座十五层的高层公司大厦。
追溯过去,“芦高”不过是一家拥有职员三十来人的小作坊;但今天却如同梦一般地发展成了日本一家有名的大公司。
然而这一切都应归功于天才的创造家白藤起人的计划性开发——
隆太的思绪突然中断。
起人那双充满着智慧的眼睛、尖锐的下颚和清瘦的脸庞在他眼前掠过。隆太连忙把思路一转,力图拂去。
他的死亡,实属无可奈何的不幸。
隆太握好方向舵,机头转向了西南方向。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黑沉沉的积云。在那片乌云的四周还起了强风。
这怎么可能?!隆太大吃一惊,反射性地要躲开它。
但乌云神话般地消失了。原来是幻影。天空依然晴空万里。
顿时,他在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压抑。这种情景太奇怪了,一点也不像自己……
“——仿佛在乌云翻滚中起人叔叔站在那儿……”
透子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说不定我会在空中遇见起人叔叔哪!”
这是自己的话,话中带着一种不吉祥的阴影。
这是,又传来了一股怪异的响声,这时螺旋桨的转动有异常的声音,瞬间就停止了转动。
发动机有了故障。
隆太慌忙把升压器推了上去,重新发动引擎。
升压器的噪音和发动机的不协调音混淆在一起。两次……三次……完蛋了!引擎无论如何也发动不起来。
刹那间,隆太感到乱箭穿心一般,顿时毛骨悚然。
“MAYDAY、MAYDAY!!”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塔台发着呼救信号,“我是JA3959,引擎故障……”
“说明你的位置?”塔台悠闲地问着。
“调布市西南三十五公里附近!”
隆太觉得塔台的人过于漠不关心了。本来是为了不使驾驶员更加惊慌,但在隆太看来甚至是在冷眼观火!
他按了一下塔台要求他按动通知塔台雷达寻找他的位置的那个按钮,再次操作升压器。
“还是不行……无法发动着了,可能结霜了……”
“我们马上进入救援状态,你千万不要慌,立刻寻找可能迫降的地点——”
是啊,在这种情况下要靠滑翔,尽快寻找一块可以降落的地方。
隆太还没有迫降的经历和经验。只要镇静,一定办得到——
他首先把机头向下倾斜了四十五度。因为一旦发动机有故障,只能靠滑翔降落,他在心里祈求平安着陆。
但下面全是山,没有一块平地。
不,下面有一个湖。那是富士五湖。
隆太十分不情愿地看着群山中的湖水。
“我是JA3959,我在富士五湖上空!”
树林和湖面急递地迫近眼前。湖面在他的视网膜里猛烈地扩展着。
在沉入那黑暗的湖底之前,隆太再一次看到了起人的容貌。
五月十二日上午十点三十二分,一架小型螺旋桨飞机在山梨县东南的富士五湖北岸坠毁。
最早得知这一消息而赶到现场的是富士五湖警察署署长及五名刑警。
这件意外事件有好几名目击者。因为那天是五月里的艳阳天,湖面上有好几艘小船,还有在湖边垂钓的人。
其中有好几个人都亲眼看到这架飞机一直从东北方向飞过来,然后一头扎进了湖水里。
在岸边垂钓的人马上冲进不远处的公共汽车调度站,打电话向富士五湖的警方报案。正好警察署离这儿不远,因此他们一边向山梨县总部报告,一面马上赶到现场进行抢救。
当山梨县警方和富士五湖警察署联系中,他们也几乎是在同时收到了调布机场的紧急报告。内容是说从调布机场起飞的一架螺旋桨飞机JA3959号在空中发生了故障,最后一次收到信号是说明他已处在富士五湖的上空,但以后再也没有了消息;因此希望县警为派人到那一带搜索一番。
于是,县警方立即派出了特别搜索队,并同时命令富士五湖的警察署保护现场,同时负责救援行动。
富士五湖警察署的署长是四十五岁的中里右京警视。
五年前他还未任署里的刑事科科长时,在本地的旭丘别墅发生了一起药品公司的经理突然死亡的案件。由于是内部人所为,所以案情十分复杂、棘手。中里右京发挥了他的逻辑推断破案法,巧妙地侦破了这一案件,将凶手逮捕法办,由此荣升山梨县警察署的刑事科科长。三年后提升为警视,又调回到富士五湖担任了署长一职。
坠机现场距离湖中突出的一个湖滩不远。由于那儿是浅滩,一部分肢解了的飞机残骸露出了湖面。
有一只印有蓝底橙色白边的标志的机翼飞到了岸边的树林里。四周还有一些碎片散落在周围;其他的部分也许已沉入了湖底。
中里等人赶到这里时,已经有三十多个看热闹的人正聚集在岸边,幸运的是没有人受伤。
“喂,里面好像还有人哪!”
中里仔细观察浮现在湖而的机休时,紧张地告诉部下。
“快开船救人。”
于是中里马上和另外两名刑警坐进了附近的一只摩托艇里。
飞机的驾驶舱正好落在了一块湖水中的岩石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一个年龄约摸五十来岁的男人闭着眼睛靠着座位。猛一看像睡着了一样。
三个人想打开舱门,但无论如何也打不开。
窗框的玻璃破了,而且弯曲不成形,他们便又打算把这个人从窗口里拽出来。
中里用他那健壮的手臂把白藤隆太上半身搂住,终于把他拉出了一点儿。这时,这个男人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起人……起人他……”
在富士五湖警方的请求下,当地的消防队和自卫队都来了,现场的救护力量立刻得到了加强。
另一方面,在凋布机场的办公室,也分别向运输部航空局、羽田的搜索救难协调总部报告了这次意外事故。
航行局运行科向运输部常设的意外调查委员会请求调查。于是,该会便马上决定派一名调查人员奔赴现场。
一小时后,那名调查人员赶到了现场。一般情况下,调查人员是飞行机械师或空中管制的专家。
再有,和凋查专家同时的还有一名助手,专门负责与警万联系,以便查清事件是谋杀还是意外。
接到报告的一小时后,即十一点四十五分,山梨县警方派出的搜查二科特别组和法医人员一行人赶到了现场。
当时,白藤隆太的尸体已经放到了岸边的一棵松树下,身下铺了一块临时找来的芦席。
他从机舱里被人拽出来时,曾微弱地说出了“起人”的名字,以后便昏迷了过去;等把他放到岸边上时,他已完全停止了呼吸。
经警方的法医检查后,确认他已经死亡。
“头部的外伤很少,可能是颅内出血。救出时还有轻度意识,大概是‘中间清醒期’。”
法医说道,周围的人也在感叹道。但也有幸灾乐祸的,认为有钱人愿意玩冒险,死也不值得惋借等等。
“就只有这一名驾驶员。”
中里看到特别组的组长鹤见三郎警视,便提示了一句。
“是啊。他是芦高公司经理白藤隆太,五十五岁。据说已有十八年的飞行经历了。”
鹤见对中里说道,他事先从调布机场的办公室收到过有关材料,因此对这次的有关情况知道的多一些。
五年前破获旭丘别墅杀人案时,年长中里三岁的鹤见也是作为县警方的调查人员到现场侦破的。
当时他是搜查一科的高级刑警,现在也己升为警视,在搜查二科担任科长这一要职。
“听说他在坠机之前还和调布的塔台联系过。”
“对。所以才能很快确认坠机现场,这次的目击者也不少。”
鹤见是一个性格爽快的人。
“可是……坠机的原因是什么?天气又这么好……”
中里眯起眼睛看了看天空。
“据说他报告发动机有了故障,在迫降时失败,是结了霜什么的。”
“哦?”
“后来他改为滑翔,但仍然无法顺利降落,这才……”
鹤见对中里大致说了一下他掌握的情况,但中里对飞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三鹰市妇产医院的一名医生,是中里的高中同学,他自己就有一架私人飞机。在一次伊豆地区发生难产和急症时,就开着自己的飞机出诊,有时还把病人运到东京,因此挽救了不少生命,成为当地的美谈。
那名医生常常找中里聊天,中里也坐过一次他的飞机,他知道飞机遇到气流时的危隆状况。
“结霜是怎么回事儿?”
“也许在起飞之前他没有放干净机翼的积水吧?”
鹤见所在的搜查二科,负责处理包括飞机在内的各种交通工具的意外事仟,所以他多少也知道点儿航空方面的知识。
“可是,在起飞前放掉机翼的积水不是基本的淮备工作吗?”
“是的。不过听说有不少老飞行人员都懒得做这一步,这种人一般来说都是胆大的或满不在乎的。听说这个人就是只在飞行后加满汽油,从不上心检查积水什么的……”
飞机的油料储存在主翼下边的油箱里,如果没有装满的话,油箱内会有空隙;由于油箱内的温度高于箱外,所以里面就会积下露水,在高空低温状态下产生结霜现象。
结霜产生的水比油重,就会积在下面,因此在起飞前,必须打开油箱下面的活栓,将积水放掉;否则积水就会流入发动机内,使其打不着火,形成故障。
中里在一次搭乘那个同学的飞机,并遇上一次空气气流的危险后,曾问过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明白这些。
“对白藤来说,他肯定会在起飞前看一下油箱是否是满的。”
“我想是的。”
“可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儿?”
“只好等专家调查了。”
鹤见把目光移向了湖面。
“依我看,加油也是人工操作,即使仪表表示满了,也还会多少有些空隙,因此才造成了结霜现象。白藤也许是一时疏忽了。”
“噢。”鹤见点了点头。
“但他的意识中知道这一点,要不在发生故障时,为什么他首先想到的是结霜呢?”
“他不是习惯在飞行后加满油吗?那他最后一次飞行是什么时间?”
“这个我没有问;不过,起码有一个月没有飞了吧?自从白藤起人事件之后……”
“对,我也这样想。”
“芦高公司之所以有今天,白藤起人功不可没呀!他死后,白藤隆太不大有心思飞行,我认为这是第一次飞行吧。”
中里说道。
他的目光也转向湖面,那架残骸沐浴在强烈的阳光下。
法医在验尸,机体要等专家来检查。
万一是谋杀的话……
中里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怎么可能——
也许是他看到远处那一排排的旭丘别墅才触动了他那个记忆吧。
“透子……透子……”
站在教务科旁边的告示牌上看着告示的千野透子听到有人喊她,马上转过身来。
田久保晓那颀长的身影,正从昏暗的走廊那头奔过来。
阿晓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运动衫和一条牛仔裤,手中拿着两三本笔记本,气喘吁吁地来到透子身边。
“好久不见了,那件事很辛苦吧?”
阿晓说着皱着眉头,怜恤地说道。他指的是在放春假个,透子的亲戚白藤起人意外死亡一享。
“不要紧。”透子答道。
“开学后常来学校吗?”
“当然常来啦!好像见不着你了。”
“对……我在外面打工兼职。”
透子和阿晓都是东京千代田区富士见一所私立大学的三年级学生。透子是文学系法文专业,阿晓是商业系学生,不同的是透子是第一次考试就通过了,今年二十一岁;而阿晓则多读了一年补习班,今年二十二岁。
由于在二年级以前他们常在一起上课,感情融洽,在外人看来他们是一对情侣。
“今天文学史休课呀!”
透子的目光又回到了告示牌上。
“是吗?”
阿晓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透子在他的这个动作影响下也看了一下手表。十二点五十分。今天早上接到“大伯父”的电话后,她简单吃了点儿东西,十二点前离开了家。
“找个地方去兜兜风吧?”
“你不上课?”透子问道。
“算了,难得今天遇见你。”
两人边说边并肩走出了校门。
透子身高一米六○,阿晓比她高十厘米,身材高瘦,称得上潇洒美男子。
阿晓走路时有点外八字,重心又在后,所以看上去多少有点不顺眼似的。也许是他小时候在老家做农田活时造成的吧。
田久保晓的老家是山梨县农村。
透子没有把她对阿晓的这个印象说出来。
“午饭呢?”
“我在家吃过了。”阿晓说道。
他的黄色的小型Mimg型车停在校园外的停车场上。
车子相当旧了,到处漆斑累累。
平时他提出找个地方兜风时,都是去远离市区的地方。
他不喜欢都市的拥挤,比较喜欢田园风光。
这会儿透子也不明白自己的心。但阿晓提出逃学出去玩一玩正中她下怀。
“想去哪儿?”透子间道。
阿晓想了一下,“去迪尼斯乐园吧?”
他的提议十分意外。记得十个月前,他俩和别的同学一块儿去过。那天是周末,人非常多,阿晓玩得不痛快。而且以后再也不提去迪尼斯乐园的事了。
“好哇!”透子兴奋地点了点头。她对游乐园有特别的爱好和兴趣。
汽车驶到大街上,从西神田转上了五号国道,并很快进入环线,路上挤满了汽车,行驶的速度很慢,但今天阿晓显得一点儿也不烦躁。
“我给你家里打了几次电话,你都不在。”
沉默了一会儿,阿晓小心谨慎地说了一句。
“什么时候?”
“白藤起人先生去世后的第二天。我从报纸上知道的。”
“噢,那时我去了江古田的白藤家参加葬礼和守灵。”
因为白藤起人的尸体要解剖,所以葬礼推迟了一天。
顿时两个人噤口不语。平时两人无话不谈,可今天却默默不语,异常沉默。
透子也看了出来,阿晓有点迟疑,不知该不该问她那次葬礼的情形。
“报上说是病逝的……我却认为是自杀……可是,我觉得为了对他表示最后的尊重……”
透子主动说了起来。
“自杀?”阿晓反问了一句。脸上并不十分惊奇,大概他早从报纸上得知了吧,“你是说服安眠药什么的?”
“对。听说他在后来心脏不太好,而且还大量地喝酒、吃安眠药。解剖时都无法确定到底吃了有多少……”
“有遗书吗?”
“没有。”
白藤起人是芦高公司的顾问。一个人住在练马区的江古田,三月二十六日早上被人发现他的死尸。那是一名隔天去他家做钟点工的女佣人报的警。
验尸结果证明。他已死亡三十个小时,推算是三月二十四日半夜死亡的。
并在体内验出了大量安眠药的反应。
最近他一直在练马区西大泉的研究所,还常去九之内的总公司。他身边的人说,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他常大量地喝酒,服用安眠药,也许这是他过于放纵自己的结果吧。
长期服用安眠药,可造成心脏衰弱,功能低下,警方在做出了这个结论后,便以白藤起人病逝结了案。
但新闻媒介并不同意这个观点,他们推测这是一起谋杀。而芦高公司的人也对此结论议论纷纷,一时成了社会上各新闻媒介的热门话题。
在六十年代的鼎盛时期,白藤起人一度被誉为天才发明家。因为他不仅精通电子工业学,还触类旁通,对医学、药学知识也有所研究。最近十年来,他因过于操劳,体质连年下降。
后来他为了解愁,不停地喝酒和靠服安眠药解除疲劳,结果造成了恶性循环。因此人们说他实际上采取了促使生命缩短的方式。他死得很孤独,虽然没有被判为自杀,实际上病死和自杀没有什么两样。
“我认识你后,看过一些关于芦高公司的事情和它的历史,虽然不太知道其中的奥秘,但我也认为芦高公司有今天,和白藤起人先生有重要的关系。”阿晓说道。
“我也这样认为。”
“他是个功臣,干嘛要选择自杀呢?”
汽车终于通过了拥挤的路段,驶入了首都高速路。路边填海建造的新兴住宅鳞次节比。
再往前就是大海。晴空下,东京湾闪烁着银光;对岸工厂里的烟囱冒着白烟。
透子把目光从车外移到自己的手指指尖上。
白藤起人的死,使她变得抑郁募欢。为了向阿晓做出解释,她慢慢抬起头来。
突然,在车窗前方看到了一股黑色的乱积云。
透子吓了一跳,她屏住呼吸,定眼一看,可黑云顿时消失了。
也许是错觉。那是幻影。
这时,她一下子想起昨天晚上的梦来。和刚才的情景一样。起人叔叔就站在那股黑云当中。
起人是透子怀念的人。
“起人叔叔!”透子大声喊了起来。
起人在云中露出了奇怪的笑容,“看着吧,透子。我会给你们送一个大大的礼物。”
“礼物?”
“是的。”
这就是刚才透子没有对隆太说出的后半截话。
在梦中,起人最后是这样说的:“我要在云间给大家赠送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