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传名光彦是一位白白瘦瘦的青年。
可能有一百九十公分以上也说不定,身高非常地高。一头长发或许是因刚起床的关系,显得相当的乱。宽松的白衬衫及贴身的牛仔裤倒满配他的。
大概是在楼下才刚听警员说起这案件吧,看得出他脸上表情非常地僵硬。双唇紧闭、眉头紧皱的他,环视着电梯大厅。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这里……”他那略带茶色的眼珠,不安地询问着刑警们。
“光彦先生。”尾关走向他说,“你好,我是M局的尾关,我们曾经见过。”
“尾关……喔,你是M局的那个刑警……”
光彦看了尾关一眼,然后伏下眼,道:“上次,家母的事,多谢你了。”
“不——那个事件还没解决,又发生了这一起,真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
“你是说——刚刚在下面听到的,是真的?”
“尸体在那里。”尾关指向担架上的尸体。
“先前已经请了贵教的野野村先生及弓冈小姐确认了。你住在这栋大楼的事,也已从野野村先生那里听到了——是几号室?”
“六O三室。”
光彦神情紧张地看那担架道:“因为听到外头的吵闹声,才出来看……”
“对不起,太晚连络您了——手续上,也请您确认一下死者的身分。”
“——是。”随着尾关后面,光彦走向担架旁。但是叶离担架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却停了下来,而且视线尽量不朝向地下,只看着光彦的反应。
“没错。”终于,听到了光彦微弱的声音。
“是那个人……”当时,光彦如此地称呼自己的父亲。
之后,尾关领着光彦到多田坐着的沙发边。指着笨重地站起来的多田说:“警视厅的多田刑事组长。”他介绍着。
“那位是明日香井刑警。”
“请多多指教。也请节哀顺变。”
多田鞠了个躬。这个人对部下是一副老大的样子,但与被害人家属接触时,态度则是极端地温文有礼。
“我们一定会尽我们的能力,极早捉住凶手的……”
“也不一定要捉到的,刑警先生。”光彦的台词使人非常意外。
“啊!你刚刚说什么?”
“他本来就该杀。”一吐为快的光彦,瞄了担架上的尸体一下。
“——喔!一时说溜了嘴,这下可脱不了嫌疑了。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也不想演戏给别人看。看到那种惨尸,只是觉得恶心而已。一点感伤也没有,反倒觉得真是报应不爽。”
“这……这到底……”多田被光彦的惊人之语给震慑住。叶也一样。这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向事件的搜查官说这种话。
“尾关先生的话,多少会了解吧!”光彦回头看尾关。
“你应该很清楚我家的事。我对那家伙抱着怎样的感觉……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在这里伪装。”
“这是怎么回事?尾关。”被多田这么一问。
尾关拿出根烟,叼上:“事情是……”
他似乎难以启口的样子。
“我自己来解释。”说完,光彦转向多田。
“首先,我要声明的是,我与贵传名刚三并不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他是我母亲生下我后,才结婚的男人。婚后他倾全力经营教团,不计手段做了相当多的坏事。对他的所作所为,我很反感,所以从小就很轻视他。”多田默默地瞪着光彦的嘴角,光彦继续道。
“两个月前,家母去世的事,想必您也晓得。那根本不是什么自杀,家母是被谋杀的。而且杀她的是那个男人。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除了他以外,根本没人会做这种事。”
“喔喔!”多田那双栗子眼亮了起来,“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是因为动机。”光彦敢然地道。
“家母根本没有自杀的理由。如果是被谋杀,除了那家伙外,没有人有杀家母的动机。”
“贵传名刚三有杀人的动机吗?”
“当然有——那家伙与家母间的爱情老早就没了。他当家母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活神仙、超能力者、貌美的灵能……家母所拥有的才能,全被他当赚钱的工具利用。他的爱人,光我所知就有三个。如今照命会大到今天这种规模了,所以家母对他而言不外是个大绊脚石。再怎么说,家母才是教中地位最高、最有权力的人,而且那家伙,在某些地方也是很畏惧家母的,所以才……”
“你的意思是所以他才杀你母亲的?”
“是的。”光彦重重的点头。
“那一天,在我与家母最后的一次谈话中,她告诉我说,身为一个教主,她不能露出丑态,也不能闹离婚,不过她有打算立一份遗书,那个男人什么也不留给他,所有的——包括照命会教主的地位,全要给我……”
“喔!”
“我告诉她,那种东西我不要。因为我自己对家母所创立的教,一点也不信——只是如果让那家伙知道家母的决定的话……我记得当时我也有点担心。”
“这么说来,他的确是有充份的动机。”多田搔着他的圆鼻头。
“可怕的是,你母亲的案件,并不是我负责的,我并不大清楚……尾关呢?他现在说的,你认为怎样?”
“这件事,在事件调查时,我已经有跟尾关说过了。”光彦接着又说,“可是他不相信。”
“我并不是不相信。”尾关说,“只是,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断定他是犯人。我们当然有怀疑他。他有杀光子女士的动机,在你说出这事前,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可是事件的当时,他有不在场证明的……”
“在爱人的屋里,这种证言也能信吗?”光彦回讽他一句。尾关脸色暗了下来。
“这个,只是也没证据证明他爱人所说的话是假的。”
“可是,尾关先生……”
“跟你讲实话吧!”尾关道,“六月的那个事件,光子女士果然就是自杀的假设,现在已经出现了有力的证据了。”
“怎,怎么可能……”
“的确,那桩事件里,有很多疑点。尤其是收回的尸体脖子上有绳状物的绞痕,依据这一点事实,曾怀疑她是在死亡以后,才被放在铁路上。但是,在出来的尸体解剖报告,这点疑惑也被否定了。尸体的状态又是那样,当然会有一些暧昧点。只是被列车辗过前的光子女士并非已经死亡——报告上说并不是死后才被辗。”
“……”
“之后我们就想,那么尸体颈部的勒痕又是什么?后来,我们做个假设。那就是——六月十一日那晚,光子女士从总部大楼回家途中遇到了暴徒,所以脖子上才有那道痕迹。虽然当时逃出魔掌,但逃回到家后,她因被袭击而情绪变得极端不稳定,一时冲动才……”
“这种解释太牵强了吧!”光彦大声地喊,“太过份了……”
“这也只不过是个假设而已。只是只有这个解释才比较能说明整个事实。不只是自杀的动机,连她为什么穿着睡袍自杀也能说得通。”
“一派胡言。”
“好!好!不要太激动。”多田拦下激动的光彦,说,“这件事,以后找个机会再谈好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继续调查昨夜被杀的贵传名刚三,你的心情我很了解,只是我们要先请你跟我们合作。”
“这,这……”光彦深呼口气,“——好的,我知道。对不起,一时激动了起来……”
“那么,首先,请你回答几个问题好吗?”
“嗯!昨晚我在哪里?是吧?”
“这也有——不过,我们要照顺序来。”多田刻意等一会儿,待光彦平静下来才问,“对不起,现在你的职业是什么?是学生吗?”
“我在读研究所,在TXX大学理学部。”
“喔!将来要当大学教师吧?”
“我还没有做任何打算。”
“嗯,现在是放暑假吧!”
“是的。”
“这里,你一个人吗?”
“是的。从下学期开始我就住在这里,因为也不要房租。”
“为什么?”
“靠我母亲啊,这栋大楼实质的老板就是她。”
“是吗?喔——令尊大人,不,贵传名刚三,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家母葬礼的时候。”
“他会打电话吗?”
“关于这个呢!”
光彦的声音开始出现点紧张,“昨晚,有通电话,他打来的。”
“昨晚?几点左右的事?”
“半夜,十二点半左右吧!”
午夜十二点半——也就是说,贵传名刚三他已经溜出大楼的时刻。不只是多田,连尾关和叶也心惊地肩头动了一下。
也不知光彦是否有留意到刑警们的反应,轻咳一声后道:
“我也吓了一跳,他从来也没有打过电话给我,这是第一次,又在半夜。”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事打给你?”
“他说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要我马上出去见他。”
“去哪里?‘闭关’中的神殿吗?”
“这个,就不是了。他说要我马上去横滨的‘波利乐’酒廊。”
“横滨?”
“您知道吗?组长先生,照规定照命会的教主是不能够离开S市这块圣地的。他不但从‘闭关’中溜出来,又破了这项条规。说穿了,他根本不把数理条规放在眼里。”
“那么,你去了那里了吗?”
光彦点头:“我也有些事必须要跟他谈,是关于家母的事,所以就答应他了。”
“离开这里,是几点呢?”
“十二点四十五分左右。”
“开车吗?”
“是的。”
“开什么车种?”
“白色喜美,八七年度的。顺便告诉你车号好吗?”
光彦的唇间露出点牙,看得出他的笑中,带点复杂的心绪。
“——怎么一副我很可疑的问法,好像我就是凶手一样。”
“没有,这点还没……”
“你们怀疑我也没关系。反正我是清白的,你们问什么,我就照实说而已……”
“让我们转回正题好吗?”
“好!我就开车去了他指定的那个酒廊,到达那里时,大概是过了凌晨两点吧,那是间在山下公园附近的小酒吧。结果呢!真是叫人哭笑不得,那家店因盂盆兰节而休息没开。”
“嗯!横滨的‘波利乐’。”多田皱着眉看下尾关与叶,“——那,结果你没有见到贵传名就回来了吗?”
“是的,我在那店前等了一阵子,但他还是没出现。”
“你回到这里是几点左右?”
“我想是大约四点半左右吧。”
“相当晚才回来嘛!”
“有点想睡,所以途中绕到咖啡店喝杯咖啡。”
“嗯!”多田仔细地瞪着眼前的青年的脸,直视道,“说件事让您做参考。贵传名被杀的时间,推测是昨夜的凌晨零时到四点之间。还有杀人现场并不是在这大楼屋顶,而是在别处。”
这些话似乎是惊起了光彦的不安。细白的双颊上浮现红晕,肩膀也在颤抖。但是他马上回瞪多田道:“我刚刚说的话,完全是真的。”口气相当地强。
“他打电话给我,然后我出去,但是没碰到又回来,这全部都是真的……”
“对不起,光彦先生。”没什么自信地,叶插嘴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那没自信的声音,反而让光彦起疑地皱紧眉头,低头注视矮小的叶。
“什么事?”
“或许是我误会也不一定——该不会昨晚,我是说,有没有和女朋友约会?又或许她就顺便在这里过夜什么的……”
“啊?”
“没有,没事,我只是,那个……”叶的视线,停在光彦衬衫胸膛一带。白色布上染有轻微的玫瑰粉污点(口红?),他发现时问道。
“怎么这你都知道,刑警先生。”光彦像中学生般涨红着脸,摸摸发侧。
“是,没错……只是因为我一时急着要出去,所以昨天很晚她才走。去问她的话,我想她也可以当我一部份的证人的……”
跟贵传名光彦说:过后会去他房里拜访后,就放他回去了。多田刑事组长一脸难色地,又将他那巨体沉入沙发。
“这下,你认为怎样?明日香井。”从西装口袋拿出口香糖,粗鲁地剥开纸,丢到嘴内。这位组长也是被他的夫人及女儿劝禁香烟后,宣言不再抽烟的一位。
“那个年轻小伙子,我们都还没问他什么,就自己全招了。”
“头脑相当的好。”叶回答道。
多田的栗子眼要脱出似地:“这个大家都看得出来。”
“虽然他说话带点讽刺,不过倒是个满实在的人,好像也很有女人缘的样子……”
“这么说,他说的话都是真的?”
“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对我而言,他说的话倒也满合逻辑……”
“嗯,也是有。”
“如果他是犯人的话,一般是不会有那种态度的。还会尽力藏住自己憎恨继父的心。”
“嗯,说的也是。不过,反过来说,或许他早就算到我们会这么想,才故意做态也不一定——算了,再猜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是的。”
“总之呢?至少凶手一定是这栋大楼的人,这点准没错,这么看来,那个小伙子,还是脱离不了嫌疑。”
“这……”
“什么?”
“为什么您会说,凶手是大楼的人呢?”
“笨蛋啊!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多田就吼他,“你来这里时,眼睛长到哪里去了?没看到下面的自动安全装置吗?”
“喔……不,有看到。”
“要把尸体运上去的话,没有开锁的钥匙卡是不行的。”
“喔,说得也是。”
“真是没脑的家伙。”吱喳地嚼着口香糖,多田往沙发后倒。
“首先,先去确认一下,横滨的‘波利乐’那家店,昨晚是否有休店。不过——嗯,这个嘛!再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