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日,星期六晚上。
我来到U山夫妻的别墅。此处位于信州八岳岭的山麓。这一带是避暑胜地,别墅很多,四周全是别处罕见的美丽白桦树。U山夫妻的小公寓就在其中,房子造型十分潇洒美观。
平常我都只在京都大街一带走动。十七日早上,我由东京启程,前往轻井泽。每年这个时节,有“轻井泽大师”之称的内田康夫先生①,都会在此地大宴宾客,招待亲朋好友,名为“轻井泽暮秋同乐会”。我与内田先生有一面之缘,因此这次也应邀赴约。本来我很懒得出远门,因念及能够吸到睽违已久的信州空气,故而答应前往。
①推力作家。
原先预定在轻井泽的旅社暂宿一宿,事毕马上会京都,不料U山说:“好不容易来了,干脆和A元君到八岳岭来玩吧!”因U山和A元君都参加了内田先生的宴会,而且两人都是开车来的。所以翌日我只要搭其中一人的便车去八岳岭即可。K子也会及时赶去回合……这么一说,我当然心动了。
十月底的时候,我的短篇集《眼球绮谭》已顺利由S英社出版。接下来是一本杂文类的随笔集,已谈妥要让K谈社出版,负责和我接洽的是A元君。这是他接替U山职务后的第一件工作。去那边可以谈公事,亦可谈私事,何乐而不为。于是,形成就这样决定了。
K子已抢先一步抵达别墅。这天晚上吃的菜里面,就有很多她前一天亲自去采来的菇类食物。
“不知叫什么菇,反正应该能吃吧?”
饭前听K子这么一说,我的心里直发毛,A元君似乎也有点害怕,不过K子亲手做的菜,依旧十分美味。幸好吃下以后并未四肢麻痹,可惜我因重感冒,佳肴满桌确食不下肚。
随笔集的事已在晚饭前全部谈妥,因此进餐时自然就谈到了下一本长篇小说。我在一九九二年春天发表了《杀人黑猫馆》,后来就没有再写“馆系列”的作品了,出版社方面希望我继续写。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在今年春天发表的《尸体长发之谜》的“后记”中,曾宣布:接下来要写“馆系列”的作品。但实际上因公私两忙,抽不出空,至今仍未动笔。
“这次是什么‘馆’?已经决定了吗?”U山肃然问道。
“决定了。”我点头道。“这次叫‘奇面馆’。”
“鬼面?鬼怪的面?”①
①鬼面日语音同奇面。
“不是。是‘奇怪的面孔’,叫《杀人奇面馆》。”
“就是《三年奇面班》的奇面。”A元君道。
U山歪着脖子道:“什么意思?”
“那是漫画的书名,很久以前的。”
“哦,我不知道有那种——跟那套漫画有关吗?”
“没有。毫无关联。”
“这次的随笔集忙完后,你大概就会正式动笔了吧?”
“正有此意,不过……我另有一腹案,也许会先写另一本,现在就是犹豫不决。”
“哦,那又叫什么‘馆’?”
“尚在保密阶段。”
“反正明年出书后就知道了。读者想必也翘足引领,企盼已久。”
“——嗯。”
“怎么好像一点志气都没有的样子?”
“嗯……啊,我会全力以赴的,敬请拭目以待。因最近我接进了电动玩具软体设计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不过我想,同时写小说也可以……”
当时我如此回答,事后我才知道,这种想法实在太天真了,是我自己陷入永生难忘的苦境,此是后话不提。
当K子说“葛西先生的小新被杀”时,我们三人同时发出惊叹声,这大概是因那个“杀”字超乎意料之故。
自己在小说中写过无数次的“杀”字,写到都腻了,但在真实生活中突然听到此字时,却惊讶得手足无措,至今我都还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你是从新闻报导上,得知此事的吗?”
U山问道。K子轻摇头道:“报纸和电视不会报导这种小事的。”
“地方办可以登呀,这附近又不常发生杀人案。”
“可是被杀的是……”
“笠井先生的小新,不是吗?”
U山忽然露出仿佛在眺望远方的眼神,说道:“唔,这两个名字配在一起,好像具有什么‘暗示性’哩。”
“也可说是具有‘预言性’的组合。”A元君道。
我在一旁猛点头。他们说的“暗示性”、“预言性”是何意,我认为在本书中还是不要写出来比较好。
“我是昨晚听堀井太太说的。”K子道。
“堀井……是住在我们楼上那户人家吗?”
“是呀。U山先生,你应该也见过他们夫妻吧?”
“唔,好像有。”
“中元节那天,他们夫妻俩不是由来拜访过吗?连猫咪也带来了,那只猫还跳进我们家的阳台。还记得吗?”
“——啊,那只花猫呀!”
“想起来啦?”
“叫什么名字呢?”
“就是堀井先生嘛。他太太叫广美。”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猫叫什么。”
“叫三毛。”
“三毛……唉,怎么取这种名字呢?”
“不行吗?”
“花猫就是三毛猫,三毛猫就叫三毛,真没水准。”
“怎么说这种话呢……”
这种事何必计较?但U山似乎特别喜欢计较这种事。他猛摇其头,面露不满之色,鼓动那已经有点不听使唤的舌头说道:“黑猫就叫小摆,娇小的就叫小不点……唉,真是庸俗到令我无法忍受。至少也该叫做‘歌剧’或‘塘鹅’之类吧?”
“那不是以前我们家养的小猫的名字吗?”
U山像吃了一惊似的,上身又用力往后一仰,道:
“啊,是呀。那只‘歌剧’的性情,为何会变得那般凶暴呢?莫非是我管教不当……”
看样子,他已醉得差不多了。K子露出“可以了”的眼神,继续说道:
“堀井夫妻这里摆恰懊也来度假。昨天傍晚,我在楼下大厅遇到堀井太太,就把采来的草菇分些给她,那时……”
“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何要叫三毛或小不点。”U山先生又在打岔。
“我认为叫三毛没什么不好。”K子回答。
我赶紧插嘴道:“堀井太太告诉你什么?”
要是任由酩酊大醉的U山继续胡闹,永远也无法进入主题,所以我发言催促K子。
“就是说……”K子连连点头,说到。“广美其实就是葛西先生妹婿的妹妹,她是听她哥哥说的……”
唉,到底在说什么?怎么那么复杂?还好K子讲话慢吞吞的,要是说快一点,又只说一遍,那我大概就听不懂了。
“等一等,我先确定一下。”我说着,喝了一口咖啡。
“你说得笠井先生,不是那位笠井洁先生吧?”
“咦?——啊,恩,对,当然不是,只是发音一样,字是不同的。”
K子露出沉稳大方的笑容,开始说明其相异处。
“就是说啊,葛西先生的葛,是葛饰北斋的‘葛’,下面加个‘西’字。他全名叫做葛西源三郎,是个老头,在这一带算是小有名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