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时间上或物理上,伴大助、阿佐野洋次、阿佐野笑、斋户荣等四人,都绝不可能犯下此案。又,在作者直接告诉读者的旁白文章中,已明白表示纶太郎和武九不是凶手X。
☆因此,X必为M村的艾勒里、阿嘉莎、奥耳姬及卡尔其中之一。
☆重伤命危的卡尔没有能力犯案。仅剩一臂的阿嘉莎无能力犯案。临盆在即的奥耳姬无能力犯案。
☆根据以上所述,X只可能是艾勒里。
☆艾勒里在大助离开後,渡过钝钝桥,将行人推落绝谷,再过桥回到山脊路,经〔岔路B〕,再渡过〔支流A〕的独木桥,亦即走第⑴条路线,於下午三点零五分回到村内广场。
☆动机是报仇。前一天其子卡尔入‘禁谷’,而受重伤,乃是狠心少年行人所干的好事。小咲裤子上的血手印,便是将当时卡尔所流的鲜血沾在手上印成的。
——完——
“这样就没了。”
在瞬间的哑口无言之後,我问道。U君眉开眼笑,答道:“是的,结束了。”
“慢著!惫没完吧?”我忍不住提高声调。
U君以无动於衷的神情反问道:
“何出此言?”
“这样怎能算全部解决?”
“怎样?说明方面还不够体贴吗?”
“体贴不体贴,是另一回事。”我探身向前,几乎趴到桌上去。
“最重要的是,这篇解答漏洞百出。旁白的文章明明写着‘桥已半毁,仅剩一条缆绳,连矮小的学童行人的体重,都无法承受’,既然如此,艾勒里是成人,又怎能渡过此桥?两岸距离长远二十公尺,而且山谷之间风势很强,那条缆绳处於极不安定的状态,就算艾勒里是个侏儒,而且轻功绝顶,擅走钢索,要渡此桥也是难上加难吧?”
“不错,正是如此,但……”
“还有,杀人之後,若走第⑴条路线回到村中,那一定会被纶太郎看见吧?但文中不是表明‘纶太郎并未看见艾勒里’吗?莫非你那些文字都是胡说八道鬼扯淡?”
“绫辻先生,你误会了。”U君断然说道。“事实上,纶太郎的确看见了艾勒里。而且文中也写了‘其间武丸两度狂吠’,这就是说,武丸发觉有可疑的身影通过前面的独木桥,故而吠叫起来。”
“这不就表示‘除凶手之外,其他登场人物中,也有人说谎’了吗?”
“没这回事。文中纶太郎的供词是‘其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走过那座桥’,并未写‘没看见艾勒里’。”
“嘎?”
他到底在胡扯些什麽?
真是莫名其妙,无法理解。我开始怀疑他使用的是另一种语言。我是真的怀疑。
“首先来讨论‘艾勒里如何渡过已垮的吊桥’这个问题。”U君以严肃的表情说道。“艾勒里既非侏儒,亦非轻功高手,却能靠著一条仅存的缆绳到达彼岸,而且是驾轻就熟,不费吹灰之力就办到了。”
“荒唐……”我的嘴巴一张一阖,活像一尾正在吸取氧气的鱼。“难道M村竟是忍者的大本营?”
“当然不是,我在文中又没那麽写,你大可放心。但就算是忍者,或者是美军的特种部落,想要横越此山谷,就必须要有一些特殊道具,否则也无能为力。可是,我在那‘挑战书’中也已注明‘凶手绝未使用那些特殊道具’,因此这点可以不用列入考虑。”
“那麽……”
我不晓得接下去该说什麽,一时六神无主,只好再拿起一根菸,叼在嘴上。U君像在模仿我似的,也叼了一根菸(也是七星牌),动作一模一样。
“还不明白吗?”他说。“艾勒里既非侏儒,亦非轻功高手,更不是忍者,那麽就是……对了,从行人的‘死前留言’中也可以猜出一点端倪吧?”
“唔?……”
我正要点燃香菸,一闻此言,倏然停手,朝著桌上那“问题篇”的原稿望去。
“总而言之,在这种情形之下,欲亲手将行人推落绝谷,是任何‘人’都办不到的,因此在逻辑上,自然而然会得到一个结论……”
“……不会吧?难道……”我脑中一片混乱,好不容易浮出一句话(自己也不相信)便以颤抖的声调说道:“难道说——那个‘泼……’是要说‘泼猴’吗?”
“答对了。”U君以满意的神情点头道。“所以武丸才会狂吠不停。自古以来,要说到狗的死对头,那就非猴子莫属啦。有道是:‘猴狗势如水火’,武丸和艾勒里的关系正是如此。”
我目瞪口呆,像在说梦话般喃喃念著:“泼猴,泼猴……”
U君露出天一真烂漫的笑容,望著找说道:“一开始我就说了,说要‘站在正统推理小说的原点’来写这篇作品,还记得吗?所谓正统推理小说的原点,自然指的是艾德嘉·爱伦坡所写的《莫尔格街凶杀案》,对不对?”
“——你这是在骗人嘛!强词夺理!不公平!”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提出抗议,U君却不动如山。
“我在这篇小说中,从未将这些住在M村的日本猿猴称作‘人’。你注意看,一个字也没有。文中绝不用‘一个人’或‘两个人’来描述这些猴子,连‘者’这个汉字也未曾使用。
“还有,绫辻先生,你读到那些名字时,不会觉得奇怪吗?日本本州的深山林内,怎会住著一些名叫爱伦坡或艾勒里的‘人’呢?顺便告诉你好了,‘M村’就是在暗示‘monkey村’;‘H大学’的H,指的就是‘human’。”
“胡说:你在描述猴子时,明明用了‘男’、‘女’两字。猴子岂可称男道女?”
“男,指人类中拥有雄性生殖器官及雄性机能者,广义则指雄性动物。
“女,指人类中拥有雌性生殖器官及雌性机能者;广义则指雌性动物。
“以上定义,出处为三省堂的《新明解国语辞典》。你要查《广辞苑》或《大辞林》,也是一样。”
“可是你写‘年轻女性在清理毛发’,猴子会做这种事吗?”
“那当然。众所周知,猴子会‘理毛’。”
“——卑鄙下流!无耻小人!”
“才不是呢!文章里面里有不少伏笔,你自己没仔细看。像‘年老的爱伦坡爱啃柯树果实’、‘童稚之辈裸露全身四处玩耍’等。”
我怒火难抑,提高声调道:“鬼扯淡!帮子会说话吗?通篇什麽‘戒律’、‘X’、‘报仇’……”
U君闲言,面露讶色,细眉高挑,说道:“唉,你不懂吗?那是‘猴子的世界’呀!那些对话都仅限在猴类彼此之间进行,你仔细看,猴子有跟人类交谈吗?为了要跟人类区别,猴子说的话全都用单引号括住呢。很多小说都曾描写动物会思考,动物也有自己的文化,从小猫到鲵鱼都有,例子多得是,古今皆然。有些动物甚至能够了解人类的语言,用人类的感性来行动。近来有些推理小说也是这样写的,像宫部美雪的《完美的蓝》,就是用一只退休警犬做为第一人称写的。”
“那要另当别论,岂可混为一谈?”
“为什麽?”
我火冒三丈,七窍生烟,以凶暴的声音说:“照你所说,那此篇就不该叫做‘猜犯人’!”
“不错!”U君以颇为干脆的态度点头道。“这不该叫‘猜犯人’,而应称作‘猜犯猴’。我就是因为太重视这种语义的严密性,所以无论是在作品中,或是在和你谈话时,都未曾使用‘犯人’一词。我用的都是‘X’这个未知数的记号,不信的话,你可以翻到前面的‘问题篇’去检证。”
“……”
“这可是花费了我不少心血呢。绫辻先生,我想,你一定能够体会我的这片苦心吧?”
我没有回答,只是愤然噘起嘴唇,往沙发椅背上一靠。
真是穷极无聊,一点也不好玩,毕竟还是个学生,是业馀的,真令人头疼……我蹙额闭目,心中暗暗咒骂。
双方都陷入沉默。片刻後,U君以客气的口吻说:“请问,可以开电视吗?”
我闭著眼睛,用粗鲁的口气答了一句“可以”。
首先是按下开关的声音,接著,播报员那充满朝气的声音,从麦克风中飘出来:“恭喜发财新年好。”我一闻此言,便蓦然睁眼。
“恭喜发财新年好。”
U君照念一遍。原来此刻时钟的指针刚好过了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已然降临。
萤光幕上,影歌星同聚一堂,满脸堆笑齐声互道:“恭贺新喜发大财!”画面一角似有一只动物在来回乱窜。当我认出那是什麽的时候,忍不住“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是、是猴子!”
为什麽U君要特地选在今夜上门造访呢?什麽时候不好来,偏偏要在除夕夜来?而且还故意在这麽晚的时间,在刺骨寒风中骑著摩托车赶来。
因为这也是其巧计(他大概会说是“伏笔”)的一环。他就是想要让我在读完那“猜犯猴”小说之时,恰懊来到新的一年。他频频看表,便是在确认时间。
一九九二年正是猴年——
心头重担瞬间冰消瓦解。方才为何怒气冲天呢?真是不值得。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丢脸丢到家了,面子尽扫落地……
我往U君所在的位置望去,然而他已消失无踪了。黑背包、皮手套、黄底线纹安全帽等,也全都不见了。桌上只剩下那叠《钝钝吊桥垮下来》的原稿。
那张睑,我似曾相识。那名字,我分明熟知。那天真无邪的神情,看来既讨厌又怀念,但有时又令我心急如焚……
对了,那是——我终於想起来了。他是何方神圣呢?他就是……算了,不提也罢。
我悄悄把手伸向桌上那叠《钝钝吊桥垮下来》的原稿,心想:不知他下次何时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