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
白须贺秀一郎先生露出惯有的沉稳笑容,迎接我们。时间是11月19日星期三——我们到达雾越邸的第五天早上10点半。
枪中拜托的场准备场地,约过四五十分钟后,鸣濑就到我们等候的沙龙来请我们去。我们被带到面对前院的一楼中央房间,位置刚好在二楼沙龙正下方。
走廊跟这个房间之间,还隔着一个细长型的等候室。这个等候室有个像壁龛般凹下去的地方,两边墙壁各放着一个大玻璃箱子,里面摆着绯红色与深蓝色两组甲胄,是古日本的铠甲。我从前面走廊经过好几次,都没注意到有这种东西摆在这里。如果昨天没被鸣濑阻止,到处搜寻那个戴能面具的人而撞见这个铠甲,一定会被吓死吧。
打开双开门进入里面房间时,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整片天花板上的山水画。前方两侧角落,各有一个深蓝色的大理石壁炉,跟地板颜色一样。房间中央铺着中国地毯,织着以红、黄为主的曼陀螺花样。上面摆设了豪华的沙发组,有一张厚重的黑檀木桌子,以及铺着黑底金银刺绣缎子的沙发椅。
两边墙壁上应该有通往隔壁房间的门,但是,门前都各摆置了一个屏风。枪中不顾主人直盯着我们的眼光,大大方方地走向左手边的屏风。屏风上画着看似水墨画的风景,有一只漂亮的白鹭在水边嬉戏。
“这是应举吧?”
枪中扶着眼镜镜框,端详屏风画角落的落款章,微微惊叫起来。应举?难道是圆山应举未被发现的作品?另一个屏风是金色底,画着竹林跟山鸟,那总不会也是某个名画家的作品,或是什么重要文化财产吧?
我边往沙发走去,边挺直背脊瞭望枪中注视的屏风后面。
屏风后面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隔壁房间墙壁上的浮世画。
“枪中先生,请坐。”
白须贺先生催促他,他才停下了前往另一个屏风的脚步。
“哎呀,不好意思,我一看到这种东西就会……”
他摊开双手,带点戏谑的口气说着,脸上却很明显地露出紧张的神色。白须贺先生背对往外突出的窗户而坐,枪中就在他的正对面坐了下来。
“不好意思,让各位在这里集合。”
枪中看着这个房子里所有的人,很礼貌地说着。除了悠然坐在沙发上的雾越邸主人之外,坐在白须贺先生旁边的的场、坐在墙边另外准备的椅子上的末永跟井关、站在主人后面的鸣濑,全都露出僵硬的表情。
“请告诉我凶手的名字吧。”
白须贺先生松开在膝盖上交叉互握的双手,单刀直入地对枪中说。枪中直视他充满威严的眼神,回答说:
“我想依序解说,可以吗?”
“请便。”
“谢谢。”
枪中挺直背脊,又看了看大家。做一个深呼吸后,开始述说。
“首先,让我们来回顾整个事件。这三天一共发生了四起事件。为了方便解说,就以第一幕到第四幕来称呼。
“第一幕是榊遭杀害。前天早上,榊由高亦即李家充,被发现陈尸在温室中。第二幕是昨天早上发现希美崎兰,亦即永纳公子遭杀害。第三幕是昨天下午,芦野深月亦即香取深月遭杀害。最后的第四幕,是今天早上被发现的甲斐幸比古,亦即英田照夫遭杀害事件。
“从整体来看,我的疑问大致可以分成两大项。
“第一,凶手为什么要采取北原白秋的《雨》来模仿杀人?也就是‘模仿杀人’的意义何在?
“第二,为什么凶手要在这个雾越邸杀人?为什么他非这么做不可?这个问题跟犯罪动机也有密切关系。
“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两个问题,都是接近事件核心的重要关键。在此,我先从第二个疑问谈起。”
枪中稍微停顿,用舌头舔舔干燥的嘴唇。
“为什么凶手要在这个雾越邸杀人?为什么他非这么做不可?
“从我们到达的15日晚上到现在,这个雾越邸一直处于‘暴风雪山庄’状态,与外界完全孤立。既不能出去,也没有人可以进来,陷入一种密室状态。这么特殊的情况,对即将进行连续杀人的凶手来说有优势,但同时也有同等甚或更多的障碍。
“所谓优势,就是警察无法介入,还有,不必担心对方会逃跑。而且,可以压迫对方的心理,让对方产生恐惧。就犯罪动机而言,这也是其中一个优势吧。
“而所谓障碍,就是凶手自己也逃不出去,处于进退维谷的状态。当封闭的山庄大门打开时,也就是暴风雪平息,解除孤立状态,警察进来搜查时,凶手难免就会被限定在活着的人之中。即使不是这样,在一个集团中发生连续凶杀案,每死一个人就会缩小嫌疑者的范围。被困在里面的人也会逐渐提高警觉,不等警察来就会努力寻找凶手,对凶手来说非常危险。我想,凶手大多会被警察无法介入的优势所吸引,在这种状态下行凶。因为现代发达的犯罪搜查技术、精明能干的刑警、警察等权力机构所拥有的威严等等,对犯罪者而言是最大的威胁。但是只要脱离那些威胁,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进行杀人计划,不必怕专业搜查员的监视与跟踪。凶手会选择‘暴风雪山庄’作为杀人舞台,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但是,我刚才也说过,这个舞台也存在着同等甚或更多的障碍。那就是凶手自己也会留在越缩越小的网中这样的危险。
“那么,有什么方法可以利用优势,而让障碍减到最低呢?企图在‘暴风雪山庄’中犯案的人,或多或少会考虑这个问题。例如,以最快的速度杀掉所有人,把尸体处理掉,让尸体无法辨识出身份,自己赶快逃走,装出与事件完全无关的样子。或是,把所有杀死的人都藏起来,不让警察发现这个案子。
“总而言之,就是杀死所有人。我不禁想起有名的侦探小说,故事中的凶手最后自杀了。
“但是,这次事件的凶手,好像无意杀死所有人。昨天下午,我们喝下安眠药无法抵抗时,正是他杀死所有人的最佳时机,但是凶手却只杀了深月—个人。由此可以证明这一点。
“那么,为了消除‘暴风雪山庄’所附带的障碍,凶手究竟采取了什么样的手段呢?他也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是,从他进行模仿杀人的周详准备,以及让我们喝下安眠药的巧妙手法来推断,他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认为,只要有一点聪明智慧的人,既然选择了这种特殊状态作为连续杀人舞台,就会计划以某种方式来消除那些障碍。
“至于消除障碍的方法,除了我刚才所举的‘杀死所有人’的方法之外,还有其他方法。刚才我用过‘越缩越小的网’这个比喻,套用这个比喻来说,就是置身‘网’外的方法。这可分为两大形态,亦即:一、一开始就不进入网中。二、从网中逃逸。
“所谓‘不进入网中’,就是不进入雾越邸里面。具体来说有几种方法,例如一开始就让大家认为他没有来雾越邸,本来就不存在;或是让大家以为他中途离开了;或是偷偷往来于外面与雾越邸之间。
“而‘从网中逃逸’,就是当内部开始搜查凶手时,尽量让自己进入非凶手的那一团人中。例如,假装自己也是被害人;或用某种伎俩证明自己不可能是凶手。凶手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呢?”
白须贺先生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微微闭着眼睛听枪中陈述。枪中一直盯着白须贺的视线,转向斜对面的的场小姐,仿佛在问的场小姐“你认为呢”,的场小姐默默摇了摇头。
结果,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枪中昨天的事。刚才两个人一起去甲斐房间时,也只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所以,明知该告诉他,还是忘了说。
“可是,枪中先生,”白须贺先生徐徐张开眼睛,说,“你刚才很确定地说,会来到这里纯粹是偶然。那么,这个房子如果真躲藏着一个对你们抱持杀意的人——一个你们不知道的人——那未免偶然得太过分了吧?”
“您说得没错。”
枪中缓缓抚摸着下颚,表情还是一样紧张,但是,沉稳的态度绝不输给面对面的白须贺先生。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性。忍冬医生也是不久前才认同了这件事,那就是这个房子充满了令人惊奇的偶然。而且,也未必需要什么理所当然的动机,因为那个人也可能是精神异常的杀人魔。”
听到枪中这么说,白须贺先生显得有点不高兴,皱起眉头,尖声说:“这个房子里没有疯子!”
可是,枪中很坚决地说:“有这种可能性,不过,我也同意可能性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