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山坡地建校的K大,拥有形状奇特的广大校园;学校一隅的三层盒型校舍里,聚集着大学校园裹的各社团。
角岛十角馆发现六人尸体的第三天,也就是四月二日星期三下午,社团会馆二楼的推理小说研究社,大约集合了十名能够出席的社员。
嘈杂的狭窄室内摆了两张会议用长椅,学生们挤着肩膀坐在一起。其中,当然也有前社员江南孝明,却不见组长之弟岛田洁的踪影。
(他是客气呢?还是有事不能来?)
不安瞬间涌上守须恭一心头,又立刻打消。
(没关系,他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注意到什么,不可能会注意……)
岛田修组长带着一名便衣人员,稍微迟到了几分钟。
他望着蒙蒙烟气蹙起眉头,瞥见江南和守须后,亲热地打了个招呼。随即,向聚集的众人说:“谢谢各位拨冗参加,我是岛田。”他亲切地寒暄几句,便稳稳落坐在备好的椅子上。
全员自我介绍后,警方约略说明了事件概要。接着,胖组长手持备忘录对照学生面孔,然后才进入正题。“再重复一次角岛六名死者姓名,山崎喜史、铃木哲郎、松浦纯也、岩崎杳子、东一,以及大野由美。各位对他们应该都很熟悉……”
听着组长沙哑的声音,守须眼前逐一浮现六人脸庞。
(爱伦坡、卡、艾勒里、阿嘉莎、陆路,还有欧璐芝……)
“……六名中,有五人在火灾当时早巳死亡。东及大野分别死于击杀和勒杀,山崎、铃木、岩崎三人死于谁杀的可能性极大。剩下的一名松浦,火灾发生时还没死,根据初步判断,可能是在房间和自己身上淋遍灯油,然后引火自焚。”
“松浦学长是否杀害五人后自杀?”一名社员提出问题。
“正是如此。至于杀害三人的毒药来源,事实证明松浦的亲戚在O市开设药方,他经常在那儿出入,很容易弄到药物……。目前,我们是这种看法。不过,动机就难找了。所以我们今天劳驾各位,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有没有考虑过第三者下手的可能性?”
“这一点绝对不可能。”
由于组长一口否定,守须好不容易才忍住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无论如何,已经断定松浦纯也死于自杀。此外,五人的杀害方法及死亡推定时问,都有很大的差异。其中甚至有死亡已经三天以上的……其它也各有不同。听说那一带很少有渔船经过,根据常识推测,不大可能有人偷偷搭船过去,花三天以上的时间干下连环血案。”
“可是,组长?”开口的是江南。“去年蓝屋事件里,在类似状况下烧死的中村青司,不是被认为死于他杀吗?”
“那件案子的判断,具有各种微妙的理由……”组长睁大大象般的小眼睛。”判定为他杀的最大因素,是因为那名失踪园丁的存在。应该在岛上的一个人无故失踪,自然会惹来嫌疑。无可推诿地,这名园丁就是主要凶嫌。
“不过——没看到昨天的报纸吗?焚毁的十角馆发现秘密地下室,里头有具死亡多时的男尸,极可能是那名园丁的尸体。”
“哦,原来如此。”
“因此,现在不得不急遽改变去年角岛事件的解释。就是说,中村青司确实是自焚而死,整个事件是他本人计划的一种强迫殉死。而且——”组长意味深长地使了个眼神。“某方面出现了掌握此点的新证据。”
是岛田洁吐露的吗?守须心想。
——不,他说过自己明白真相就好,不会告知警方。不知什么缘故,总觉得这句话确实可信。即使他的亲哥哥是警界人士,也不会改变他的承诺。
(那么——或者是中村红次郎供出真相……)
“——这件事暂且不谈。”岛田组长环视众人的脸。“你们当中,有几个人知道他们要到角岛?”
守须和江南双双举手。
“嗯,只有你们——。知道是谁提议这次的角岛之行吗?”
“他们老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守须答道。“这次正好有点关系,可以住在十角馆……”
“关系?怎么说?”
“哦,我的伯父——巽——经营大规模的房地产生意,从前地主手中买下那片土地。是我拜托伯父……”
“是不是巽昌章先生?原来你就是他的侄儿。——你没有一起去?”
“思,我不想去曾经发生命案的地方。大伙儿都兴高采烈,偏偏我不喜欢,而且房间也不够……”
“房间不够?不是有七间客房吗?”
“其实只有六间,你问伯父就知道,有个房间根本不能使用,下雨时漏得很厉害……。——那个房间只是个空壳子,什么都没有。大概是打算修理,所以把家具搬空了。天花板全是乌斑,险些就要塌下来。部分地板也破烂不堪,几乎可见底了……”
“原来如此。——那么他们六人当中,怎么说呢?谁担任旅行的干事?”
“我向陆路——对不起,应该是东,我向东提起这件事。东是这次的总编辑——也就是研究社的领导人。不过,他总是找松浦商量事情。”
“就是东和松浦两个人罗?”
“是的,就是这样。”
“除了个人的行李外,好像也带去不少食品和毛毯,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伯父准备的,我帮他们送过去。就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雇渔船送到岛上去。”
“唔。——待会儿查证一下。”
组长摩挲厚实的下巴,再度环视众人。
“各位可曾想到松浦纯有杀人的动机?”
嘈杂中,社员们开始低声讨论。守须也适时加入其间,然而心中所想完全是别的事。
——白皙的脸庞。
——用力搂住仿佛就会破碎的娇躯。
——披肩的乌黑长发。
——总是浮现几许困惑的细眉,带怯的落寞眼神。
——含着微笑的樱唇,小猫般娇柔的声音……。
(千织、千织、千织……)
他俩悄悄避开别人的眼光,默默地深爱着。
研究社的伙伴及其它朋友,谁都不知道这件事。这并非故意隐瞒或是羞于启齿,只不过两个人都有点胆怯,生怕公开恋情的结果,会破坏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然而——所有的一切那天突然化为泡影。去年一月的那个晚上……她的生命被夺走了。毫无疑问,是那六个人,没错,就是他们——。
(当时如果一直陪在她身边……)
他不知多么责备自己,更痛恨那六个人。
昔日,父母及妹妹也同样突然被带走。别人蛮强地、擅自地,以残酷的手拆散温暖的家庭,一言不发地把亲爱的家人抢到遥不可及的地方。后来——好不容易才寻觅到生命中最宝贵的干织,不料又……。
(那决不是意外。)
她绝对不是纵情饮酒的女孩,况且明知自己心脏不好。一定是那些醉得失去理智的人半强迫地劝酒,她在无法拒绝的情况下,终于……
她是被那些家伙害死的。
(被害死的……)
“守须?”旁边传来江南的声音。
“啊——什么事?”
“那封信怎么办?”
“嗯?怎么回事?”听到二人对话,岛田组长忙问道。
“是这样的——上次忘了告诉你——”江南从口袋掏出那封信,回答说。“他们启程到岛上那天,我接到了这样东西。守须那边——也收到一封……”
“信?中村青司寄的?”
“嗯。”
“你们也接到了?”组长接过江南递来的信,看着里面的内容。
“被害人家里,包括松浦——全都接到同样的东西。”
“这和岛上命案没有关系吗?”
“很难说。不过,先把它当成一种恶作剧此较正确。无论如何,寄信人总是个死人。”岛田组长露出一口黄牙,苦笑着。
受须附和似的放松嘴角,另一方面,却悄然跌入回忆之中……。
原本——千织的父亲是中村青司这件事,是她亲口说的。她还说,青司在S区一个叫角岛的小岛上,过着独特的隐居生活。失去千织半年多以来,始终沈溺在悲痛舆愤恨中,天天病人似的凄惨度日。直到去年秋天,得知她住在角岛的双亲惨死后,内心更加不安。不过当时并未想到,那次事件居然会以此种形态助他解决心中的激愤。
日复一日,他经常思忖着以某种形态,让害死千织的那六名男女了解自己的罪恶。他的痛苦并非大声谴责一句——千织是你们害死的,就可以了事。生命中无法取代的珍宝已经被夺走,而且是被他们夺走的。
满心期盼的,除了复仇再无他物。自从知道伯父巽昌章买下十角馆后,这种想法在明确的意志下,开始凝结为使用杀人手段的形态。
千织的出生地角岛蓝屋,那儿曾经发生她父母的惨剧——那六名罪人居然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兴高采烈地渡海登岛……。这幅画面刺激着他,使他有股冲动想以某种鲜艳的色彩,将他们完全抹煞掉,修正画面。
起初,他打算在角岛杀了六人后自杀。但是这么一来,自己也会埋没在罪人的行列中。自己该做的是审判,以复仇为名的审判。
一再思考后,终于拟定计画。让六人命丧角岛,自己全身而退的计划……。
于是,当三月初确知猎物即将跃入陷阱时,放出了开启序幕的第一箭。
“我伯父买下了十角馆,如果想去,我可以向他说一声,怎么样?”
不出所料,他们轻易地上钩了。
谈妥事宜后,他主动着手准备。并且研究六人的情况和气象台长期预报,然后检讨最适合的日期。
按照计画,必须是天气晴朗及波浪平稳的日子。所幸,三月下旬不至有恶劣的气候。但是完全依靠天气预报,是项危险的赌注,万一下手那几天条件十分恶劣,也只好罢手不干。
就这样,决定由三月二十六日起一周的日程。
准备好寝具、食品,以及其它种种必需品,可以启程了。租来的寝具是六人份,这当然有原因。总之,为了让同行者认为自己也一起去,同时使其它人相信自己不去,只有六个人到角岛旅行,非细心部署不可。
假藉中村青司的名义制妥九封信,目的有二——。
其一,当然是“控告”。向人控诉中村千织这个女孩,死于他们的手中。其二,藉“死者的来信”这种极富魅力的饵,推动江南孝明展开行动。
至于以青司名义寄给中村红次郎的信,纯粹是针对江南可能采取的调查路线,所设的一种布局。他很了解江南的个性,早巳预料接信后到处调查的结果,还会来找自己商量。此外,倘若必须主动连络江南时,怪信的流传是种绝佳的借口。
九封信一律以大学研究室开放给学生使用的文字处理机印成,又到超级市场买来材料,做好两组塑胶板。
三月二十五日星期二——出发的前一天,先在O市寄出九封信,再到S区诸事先雇好的渔船把行李运到岛上。然后回S区谎称要到国东,借用伯父家的车。车后座行李箱布妥装有引擎的橡皮艇、压缩空气筒、燃料用罐装汽油等物。
橡皮艇是伯父钓鱼时所用,平常放在车库的储藏室。伯父只在夏秋之际的钓鱼季节才用得上,现在暗中借用一下不必担心被发觉。
丁崎后面一带,即使白天也罕有路人。把小艇和空气筒藏在海岸附近的草丛,适当地消磨时间后再去还车。按照预定计画,告诉伯父今夜返回O市,明天又要去国东。事实上,虽然回到O市,入夜后使骑摩托车再赴丁崎。
从O市到丁崎,白天约需一个半钟头车程。但是晚上骑二百五十CC摩托车飞驰,一个钟头便足足有余。若是越野车,只要小心驾驶,也可骑入马路以外的荒地或草丛。把车放倒在海岸的杂树林裹,上面用褐色罩布盖住,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把事先藏好的小艇组合起来,换上橡皮潜水衣。借着月色和丁崎无人灯塔照出的光影,独自划向角岛。
风并不大,却沉重而冰冷,虽然以前曾经向伯父借用过小艇,早巳熟悉操纵法,但由于夜晚能见度不佳,加上身体不适,行路比预料中来得艰苦。
身体情况不佳,是因为从前一天起就没喝过水。为了往后的计划,必须滴水不沾。
丁崎到角岛,大约三十分——。
抵达地点是岩区,船预定藏在这儿。
首先收叠橡皮艇,和空气筒一起用防水布包妥,再舆密封在塑胶袋的引擎绑紧。然后放在大岩石间,沈入波浪不会直接打上来的水中,上面用石头压住。此外,又把绳子的一端系在突出的岩角上。补给燃料用的罐装汽油,分别藏在这儿的岩石后面和丁崎草丛。
月光下,肩挂着大型手电筒,缓缓步向十角馆。预先选定玄关左方会漏雨,没有家具的房间自己使用,睡觉时可用白天运来的睡袋。
就这样,迎接六名罪人的陷阱准备妥当。
隔天三月二十六日,六人抵达岛上。
他们没有察觉任何异状,更没有起疑。整整一周的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无法和本土取得连络。但他们毫无危险的预感,一味沈迷于冒险气氛中。
当天晚上,他以感冒为由提早回房。滴水不沾的作用,也就在此。
虽然早知轻微脱水状态,会引起类似感冒的症状。为了瞒过医学院学生爱伦坡的眼睛,装病绝对不能失败。倘若经他诊视确实身体不适,就可确保无人怀疑——。
正当大厅真的人继续欢谈之时,他便换上橡皮衣,带着装有必需品的背包,从窗口潜出去。来到岩区组好小艇,趁着夜色划向丁崎,然后骑摩托车赶回O市。
回到自己的房间,大概十一点左右。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然而重要的事这才开始。
马上打电话到江南寓所,利用他当做自己确实在O市的证人。
当时电话没打通,不过没关系,倘若他如预期中展开行动,一定会有所连络。说不定,已经来过电话了。果真如此,可能会问起今天的行踪。到时借口也早巳准备好,就是那幅画。
为了证明六人赴岛期间,自己确实在本土活动,事先准备——那幅磨崖佛的画。不,正确地说,应该是那些画。因为,画一共有三幅。
三幅画分别是炭笔素描淡彩阶段、全图以画刀抹上厚彩阶段,以及完成阶段。当然,三张构图完全一样。
去年秋天伤心之余,漫无目的地浏览国东半岛山中风景。凭着当时的记忆,将季节改为早春,事先画好作画过程各阶段的图画。
把第一阶段的画摆在画架上,盯着寄给自己的信,等候江南的连络。万一和他连络不上,必须找其它的“证人”……。微微发热的脑中卷起漩涡般的不安,强自忍耐,拚命使自己镇定下来。
将近十二点时,电话终于响了——。
不出所料,江南吞下了饵食。当天,他已拜访过中村红次郎。然而对于岛田洁那名男子的出现,不觉有些许困惑。
“证人”成为复数虽然再好不过,但是过度介入反而不妙。只有让自己适当地加入侦探游戏,才是上策。
幸好他们关心的不是现在,而是过去。看样子,至少不必担心他们会追踪六人到岛上去。为了加深二人对自己“存在”的印象,故意放言担任“轮椅神探”的角色。并且表示还要到国东写生,约好翌日晚上再行连络。当时灵机一动,建议他们走访安心院的吉川政子,目的是将二人的注意力移开现在的角岛……。
二人离开后,稍事休息。黎明前又骑摩托车赶往丁崎,换乘系在岸边的小艇回角岛——。
回到十角馆,确定大厅无人后,把塑胶板摆在桌上。
(那些塑胶板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否希望他们知道即将成为“被害者”?或者自觉有种奇妙的义务感,倘若不事先发布“处刑”宣告不算公平?抑或在不同层次上,含有更加痛烈的讽刺意味……?
恐怕自己复杂的心理反映,已将三者全部包含在内。
第二天晚上比第一天更早回房,离开大厅前虽和卡差点起冲突,也设法克服了。
由于缺乏水分的滋补,身体虚弱得几乎站不住脚。潜出房间前,把阿嘉莎交代服药用的水喝个精光。第三天以后预定不回本土,必须补充水分,及早恢复身体状况。
从角岛回O市的路途,比前一夜更加艰辛。途中,甚至屡次打算放弃……。自己单薄的身子何以有那股毅力,至今仍觉不可思议。
回到房间,首先努力补充水分。江南和岛田来了以后,开始讨论角岛事件时,他一连暍了几杯红茶……。
依照预定计画,翌日起便不再回O市,因此扮完自己的角色后,必须对二人的话采取否定态度。当下斩钉截铁地宣布自己退出此事,以免翌日以后他们再行连络。
不过,当时声色俱厉地向岛田吐露的那番话——全是由衷之言。尤其得悉二人打算挖掘千织身世之谜时,顿觉义愤填膺。
和前一天同样地,黎明时分赶返角岛。回到十角馆房裹,暂时在黑暗中平复激动的心情——。
选择欧璐芝为第一个被害者,有若干理由。
首先,对她而言也可算是某种情分——早点死掉可以避免知道以后的混乱及恐怖。
欧璐芝——她和千织非常要好,含羞带怯的表情颇有千织的神韵。可能她并未积极加入杀害千织的行动,而仅仅是个旁观者。但是——虽然如此,也不能单单放过她。
另外一个极大的理由,就是欧璐芝左手中指戴着那枚金戒指。
欧璐芝一向没戴过戒指,突然戴上格外引人注目。那枚似曾相识的戒指,或许正是自己送给千织的生日礼物。
欧璐芝是千织的好朋友(千织的丧礼上,她哭肿了双眼……)。由此推测,她很可能收下千织的戒指当做纪念品——。
既然她和千织那么亲密——,应该知道角岛是千织的故乡,或者甚至知道自己和千织的关系……。
那枚戒指内侧刻有自己和千织的英文名字缩写——K·M·&C·N·——。即使千织没直接说出口,千织死后,欧璐芝发现戒指所刻英文字母的可能性也很大。一旦岛上果真有人遇害,她推想出动机和凶手的或然率相当高——。
因此,不得不先结束欧璐芝的性命。
于是潜出大厅,直接到欧璐芝的房间。为了方便办事,当然瞒着六人私藏一份伯父给的十角馆预备钥匙。开门溜进房间,趁她熟睡时在脖子缠上绳子,使劲紧勒。
欧璐芝的眼球彷佛即将进出,眼凸唇歪。手脚抽搐一阵,肿胀的脸逐渐发紫……很快就断了气。放好她的尸体,是因为内心深处总觉得她太可怜。
原想从尸体手上取下戒指,收回千织贴身的纪念品,另一方面也为了避免有人注意到尸体手上的戒指,而展开推论。然而——或许是还不习惯岛的环境,欧璐芝的手指胀得褪不下戒指。
如果戒指一直戴在手上,从外表看不到英文缩写。不,不行——,不能把含有千织和自己珍贵回忆的纪念品丢在那儿……。
于是决定采取强硬手段,切下手腕。
倘若只切掉中指,会使人更加留意那枚戒指。况且,切除左手腕的行为可解释为“模仿”去年的蓝屋事件。同时期待这种吻合会产生一种效果,也就是向岛上人暗示后来岛田洁所说的“青司之影”。
使用预备为凶器之一的刀子,辛苦地切下尸体手腕。暂时把手腕埋在建筑物后面的地中,打算事成后再行挖出取回戒指。
为了留下第三者由外侵入的可能性,特地打开窗户挂钩,也没锁门。然后办最后一件事,从厨房抽屉拿出“第一个被害者”的塑胶板,贴在门上……。
在阿嘉莎的口红涂上氰酸,是前一天——第二天二十七日下午的事。当时塑胶板虽已出现,但由于他们警戒心不够,才有机会潜入房中下毒。
按照预定的计画,应该很快便会发现阿嘉莎的尸体。不料事舆愿违,使得“毒烟限时装置”行动迟迟不敢推出。
下一步,所用的是十一角形杯子。
那个奇妙杯子的存在,是在抵达角岛第一晚所发现。赞叹之余,便决定加以利用。
第二天早上摆好塑胶板后,偷偷把那个杯子带回房里,另从餐具架拿个杯子代替。
使用的毒药是从理学院实验室偷出来的氰酸钾和亚砒酸,杯上涂的是无臭的亚砒酸。然后三天晚餐前,趁他们不注意时,把毒杯子和厨房柜台上六个杯子之一掉换来。
自知有六分之一的机会拿到十一角杯,果真如此便避不沾口。但没有那个必要,卡成了“第二个被害者”。
眼睁睁看着卡的死——比欧璐芝更加鲜活可怕。心扉一隅不禁为自己的恐怖行径感到隐隐作痛,然而如今已经不能罢手。无论如何,必须冷静、大胆地完成大事……。
黎明前,大家终于解散。等众人就寝后,从另备一组塑胶板中拿出“第二个被害者”,贴在卡的房门上。进一步切除卡尸体的左手,丢到浴缸里。保持“模仿”;一贯性的目的,是为了掩饰欧璐芝不翼而飞的左手腕。
接着,转向蓝屋废墟。
卡倒地前,艾勒里声称蓝屋可能有地下室……。
早听伯父提起地下室的事,混在打李中随渔船运来的塑胶灯油桶仪藏在那儿。
既然艾勒里怀疑有人躲在地下室,迟早会去调查。
于是故意清扫地下室地面的松叶,制造出有人出入的痕迹。然后用从爱伦坡钓具箱里偷来的天蚕丝钓线,在楼梯口设了个陷阱。不出所料,翌日艾勒里果然中计。
(愚蠢的艾勒里……)
的确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居然雀跃不已地冲入可疑的地下室,简直辜负“侦探”之名。算他命大,只是摔伤足踝并无大碍。虽不否认对于陷阱含有若干期待,却也不渴望如此轻易便获得一具尸首。
期待落空的,倒是阿嘉莎的口红事件。仔细观察,才发觉所用口红颜色和下过毒的不一样。倘若翌日她还安然无恙,就得另谋计策了……。
爱伦坡提议搜查各人房间时,难免有些焦急。
当然,这种情况事先已列入考虑。塑胶板、黏着剂及刀子等物品早就藏入外面的草丛,切手腕时的血衣也已埋入土中。装灯油的塑胶桶在地下室,毒药随身携带。检查归检查,总不会搜身吧?房裹只放了一件橡皮潜水衣,一旦被察觉也可设法瞒过。
不过,被人发现房间的状态总是不妙,还好可以推说因为担任准备工作,有责任选住最差的房间。尽管有此借口自圆其说,但最好还是不要泄露机密。因此,当时自己极力反对爱伦坡的建议。
然后,当天晚上——。
由于阿嘉莎突发歇斯底里,意外地使大家提早回房。
本来当天晚上并不打算离岛,又觉白白浪费一整晚实在可惜,不如回O市和江南连络,以期加强不在场证明。
身体状况还差强人意,虽然有点担心多云的天气,但根据收音机的气象预报,天气不会转坏,波浪也算平稳。随即下定决心,循前两次同样路线朝向O市,返回自己的住处。接着,佯装刚由国东回来,摩托车后载着画架走访江南寓所……。
夜里下了点雨,倒不致造成妨碍。第五天——三月三十日清晨,天刚发自便平安回到岛上。
驶近岩区时关掉引擎,操桨划到岸边。把绳子系在岩石上开始收叠小艇时,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突然听到有人闷叫一声,抬头只见陆路伫立阶梯中央,愕然望向这儿。
(被发现了!)
非杀不可,瞬时灭口的念头闪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根本来不及细思胆小的陆路何以此时独自来到岩区。或许他无意中发现系在岩上的绳子,一时好奇所以跑来看个究竟。无论如何,被他撞见总是不争的事实,即便他全不知情,也会逐渐了解事情的真相。
心中念转,随手拿起一块石头奋力追赶逃命的陆路。
追赶者心急如焚,而陆路更是有过之无不及。跌跌撞撞地迈不动脚步,因此两人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了。他惊悸之余,朝着十角馆大声呼救。这时已经几乎追上,便陡然将石头掷向他的后脑。随着沉重的声音一发击中,他登时向前仆倒,捡起掉落的石头,再度砸向他已经裂开的头,一次又一次……。
确定陆路不可能活命后,急忙赶回岩区。途中虽然注意到地面的脚印,但焦急之下无法冷静地处理。万一有人听到陆路惨叫赶来探视,事情就更加不好收拾了。还是赶快离开吧,混乱的脑子命令着。
临走前,约略环视四周的脚印,并且断定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特征(他们不是警察,这种程度的脚印应该不成问题……)。于是,脚印的事不再萦绕脑海。
最可怕的是突然有人出现,小艇被发现就糟了。
当下离开岩区绕到海湾,暂时把小艇压在栈桥下水面间的广阔空间,躲在那儿窥视上面的动静。很幸运地,并没有任何人被惊醒。
回到海湾收好小艇,藏在栈桥一端的小船屋裹。虽然得冒点风险,总比再返岩区好得多。
潜入十角馆,在陆路房门上贴妥“第三个被害者”的塑胶板,这才回房钻进睡袋。
当时情绪激动,全身神经紧绷,只能浅浅小睡。浑身麻痹发软,胸口微觉思心。不久即被手表的闹铃装置吵醒,便走出房间打算暍口水。不料——阿嘉莎的尸体赫然出现。那天早上,她终于换了口红颜色。
人命够多了,我不愿再见到尸体!——心中呐喊着。脱离桎梏似的,无法抑止的呕吐感自体内翻涌而上。精神上或肉体上,都已经达到极限。
然而——不能放弃,绝对不能罢手……。
为痛苦所缠绕的内心深处,不断闪烁着永不复返的恋人音容笑貌。
艾勒里,以及爱伦坡——和仅存的两人围坐在十角形桌边,已近大结局了。
当时的情势,不利的箭头完全指向爱伦坡。若不是后来艾勒里加以否定,演变下去,或许爱伦坡会被当成所有命案的凶手。
在陆路遇害现场,当艾勒里对脚印表示兴趣时,心脏几乎停止跳动。(镇定下来,不会有问题的。镇定下来……)一面抗拒胸口涌上的呕吐感,一面告诉自己。艾勒里旋即转身。(没事了,没事了……)不由得抚胸松了一口气。
可是——
艾勒里突然又提起脚印的事。
(是否犯了什么错?犯下什么致命的错误……)
追随艾勒里赶到现场,当他要大家记住脚印的状态时,才恍然明白自己所犯的错误。对于自己的愚昧无话可说,心想一切都完了。
原本早有心理准备,当被害人数增加,嫌犯范围逐渐缩小时,自己可能陷入动弹不得的地步。果真如此,就必须顺应状况,随时准备采取应变的各种手段。最恶劣的情况,可能是以寡敌众的格斗——暗自思忖着,不禁揑紧了经常暗藏在上衣口袋的小刀。
艾勒里进行脚印的检讨当儿,数度想持刀刺杀二人……。一旦失手反被控制,就真的大势已去。况且,至于艾勒里是否将嫌疑指向自己,还有考虑的余地。
蜷缩身子聆听艾勒里高谈阔论,忍受着庞大压力,拚命思索最佳的应对法。然而——。
艾勒里把结论发展到错误的方向,居然断定凶手由岛外搭船而来,并非三人中任何一个。
言下之意,箭头指向中村青司。看样子,他真的相信青司还活着。“青司之影”会到此以这种决定性的方式保护自己,这倒是始料未及……。
顿时,脑筋开始清晰灵活。
艾勒里的香烟抽完了,爱伦坡随即递上烟盒。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倏地从口袋掏出一样东西,细长的小盒中——放着一根掺有氰酸的云雀牌香烟。这是事先准备好,一有机会就用来对付爱伦坡。
借口自己也想抽烟,把烟盒弄到手。然后,在桌子底下进行掉包。从烟盒里取出两根烟,一根叼在口中,一根藏进口袋。接着,把毒香烟放回烟盒。
爱伦坡烟瘾相当大,拿回烟盒后可能马上又再来一根,倘若爱伦坡没拿到有毒的香烟,艾勒里就可能中头彩。无论如何,两人总会死一个。到时侯,最后的一个人就好解决了。
终于——爱伦坡吸入了毒香烟。
大厅剩下两个人。
爱伦坡死后,艾勒里仍深信青司是凶手。对于眼前的伙伴,丝毫没有警戒的模样。
看来不必急着动手,大可慎重地等待机会。最完美的方式是让最后一个人“自杀”身亡——。
(愚蠢的艾勒里……)
结果,他到了最后关头始终合作无间。这个艾勒里自以为是名侦探,其实只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丑。最讽刺的是,自己无意的奇妙宣告竟然成为事实。最后剩下的两个人,果真是“侦探”和“杀人凶手”。
不过,对于他最后由十一角杯引导出十角馆中存有第十一个房间的敏锐推理,不得不表示敬意。自己也曾经疑惑何以有那样的杯子,却不曾想到居然是机关的一部分。虽在本土听江南他们说过建筑家中村青司对机关的特殊兴趣……。
即使如此,这件事并不会危及自己的立场。或者说,密室的发现反而更加确定艾勒里所谓青司即凶手的论调。
两人进入地下密室,艾勒里开始探索通到外面的密道。在那儿,出现了另一具尸体……。
念头一闪,立刻知道这是下落不明的吉川诚一尸体。
吉川果然在半年前便已遇害,他可能在蓝屋遭疯狂的青司袭击,带伤逃到这儿力竭而死;或者青司本人带他到此,加以杀害。
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伫立尸体面前哑口无言的艾勒里。他掩着鼻子杜绝腐臭,点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如果这样,青司从何处找来当做替身的尸体呢——”接着,他又开口:“走吧,凡斯。我们必须调查这条密道通往那裹?”
避开尸体,步入密道里头。一面走着,一面思忖;既然如此,就奉陪到底。
或许,艾勒里根本就怀疑自己(比方说,注意地面尘埃的状态……)。他是否佯装没留意,伺机干掉自己……?刹那间,不安闪过脑际。于是右手暗中握紧口袋里的刀子,跟着艾勒里走在混浊的黑暗中。
不久,密道尽头出现一扇门,传来阵阵波浪声。
艾勒里打开门,浪涛更响了……。
密道出口在面临海湾的断崖中央,门外只有一个类似窄阳台般突出的空间,下面是一片漆黑——。看来,距离海面还相当远。
艾勒里看准立足点,慎重地往外踏出一步,以手电筒环视周围的情况。不一会儿,他若有所悟地回过头来,说道:
“这个角度正好从屋上或下面的海都不易发现,勉强可由岩块走到石阶那边。青司果然从这儿来……”
“青司今晚一定会来。”回到大厅,艾勒里说。“现在,秘密通道已经找到。不管他从密道或玄关来,只要两人在一起就不必怕。可能的话,我们反过来逮住那家伙。”
他随声附和着,冲泡两人份的咖啡。同时把从爱伦坡那儿私藏的几颗安眠药,溶入其中一杯咖啡,然后若无其事地交给艾勒里,而那家伙竟不疑有他的一饮而尽。
“……我有点困,也许是松懈下来的缘故。凡斯,你不要紧吧?——我睡一下,如果有事立刻叫我……”
这就是名侦探下台的台词。
没多久,艾勒里趴在桌上,发出天真无邪的鼾声。他确定艾勒里熟睡无疑后,便把他抱回房间放在床上。
计画中,决定让艾勒里“引火自焚”。警方迟早会从尸体中验出安眠药,去年状况相似的青司尸体,可能会因为吉川诚一他杀尸体的出现而判定为自杀。这种情形对警方论断此次事件,多少会有所影响……。
雨早巳停息,彷佛不会再下。
先到海湾备妥橡皮艇,然后从废墟地下室拿出灯油。接着掘出欧璐芝的手,取下戒指,把手腕放回尸体边。
剩下的塑胶板、血衣、毒药、刀子等物,以及所有不宜留下的东西,全部搬到艾勒里房间。打开窗户,在整个房间洒遍灯油。其它房间也适量淋上灯油后,把丙烷筒带进大厅。自己从外面绕到窗口,最后剩下的灯油全倒在床上的艾勒里身上,顺便把空塑胶桶丢进去。
艾勒里好像快要醒转,然而这时点了火的打火机,已经扔到沾满灯油的床上。
火舌的出现舆关窗的动作几乎同时。
他不由得后退身子,闭上眼睛。眼眸中,疯狂的红色透明火焰跳跃成漩涡,逐渐扩散……。
翌日早上,他仍死透了般的沉睡着——。
被伯父通知事故的电话吵醒后,连络过江南,自己立刻赶到S区。
先到伯父家中,借口到丁崎探视岛的情况借出车子。然后依言到丁崎,把隐藏的小艇和汽油桶放入后车箱。这时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角岛,谁也不会留心丁崎这边。
回伯父家还车时,顺便把橡皮艇放回原位。收拾妥当后,才到港口和江南他们会合……。
在K大社团会馆所举行的集会一结束,守须恭一独自匆匆离去。
艾勒里——郎松浦纯也在不为人知的动机,或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杀害五名同伴后引火自焚……。
看来,警方的观点终究会是这样。今天的集会中虽未找出具体动机,然而艾勒里个人行为及若干特立独行的小插曲,似乎引起岛田组长极大的关心。
总之,事情的发展比预料中来得顺利。
用来当做本土行动证明的画,不需要的两幅已经处理掉。一切均已办理妥当,再也不必担心任何事。是的,再也不必……。
全部结束了,守须思忖着。
全部——复仇已告落幕。完全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