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三班门前,三个女孩正扎堆闲聊。这仨丫头,铃都响了,不乖乖呆在座位上等待老师大人的到来,在教室门前瞎晃悠个啥。三女孩正聒噪地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丝毫没注意到我正如盯上小羊羔的大灰狼一般走向她们。其中一个小妞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她们聊的似乎就是这报纸上的内容。
“太可惜啦~就差最后那一点点儿!”
“是呀,每次都在这最后关头坏菜~”
“哪有那么容易,毕竟几率才六十四分之一嘛~”
“唉,说的也是,六十四分之一啊~”
仨丫头聊啥呢?能欢成这样,估计也就是什么八卦话题吧。
“什么六十四之一?”
我有意吓吓这三不守规矩的小猫咪,冷不丁地来了这一句。小猫咪们被我这大叔的突然出现惊了惊,对自己的违纪行为却没有丝毫歉意,嘻嘻哈哈地溜进了教室。
教师威严堪忧啊。我苦笑,也跟着走进教室。在教室里瞎晃闲聊的孩儿们瞧见我,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来到讲台前,安静的教室,与前一刻的喧闹形同两个世界。
“起立!”随着值日学生的指令,孩子们齐刷刷地站起身。“行礼!”“老师好!”“礼毕!”一连串指令过后,孩童们再次落座。我每天都得以享受这盛大的欢迎仪式,这可以算是代课老师的唯一福利了。
我熟门熟路地点了名。六月二十号,星期一,五年三班三十二名学生全员出席。第一节是算术课。若是其他老师,在周一的第一堂课,都不会吝啬抽出点时间与孩子们一同分享周末的经历。周末大家都做了些什么呀?玩得开心吗?这是多么其乐融融的时光啊。但抱歉了,你们这回遇见的是我这样的异类。我丝毫没有与这群小不点和谐互动的意思,省去一切废话,麻溜儿地开始讲课。好歹也在这呆了一个星期了,孩子们对眼前这代课老师的怪胎习性也算大致了解了,老老实实地翻开教科书,只是脸上那微微的楞神却是不可免的。
这儿是二阶堂小学,我的新职场。五年三班的老师上个月突然请了生病住院,又是我这代课老师出马的时候了。由于校方不确定他这病得挨多久,我得到了这能让我在暑假之前,都不会饿肚子的好差事。
二阶堂小学位于一处小商业繁华的城郊。来这上学的孩儿,家里多半是开店做小本生意的。所以,可不能奢望这帮孩子素质能有多高,所幸,还算老实懂事。但我的眼光可不好伺候,还是默默地把这分到中下流学校的列表中。
我的算数课讲得中规中矩。其他课程暂且不知,这个班级的算数成绩确有两把刷子。估计是住院那位下了不少心思。祝你早日康复吧,多亏了你的辛勤灌溉,省去了我不少功夫。
习题时间,我在教室内巡视。瞧着孩子们抓着笔的小手勾勒出一步步答题过程,我老怀大慰,这帮小子上道儿。若代课老师一来成绩就下滑的话,我今后还用不用找工作了。
得闲的我,在教室里乱晃,走到后排黑板旁时,视线被黑板角落的几个白字吸引住了。上头写的可不是什么好话,先是第一行“丑八怪”三字,接着是“呆瓜”,最后一行只有个“白”,估计是“痴”字被擦掉了吧。这群小鬼,书不好好念,成天不知道把心思放在哪了。我无奈摇头,顺手把这涂鸦给擦了。
刚放下黑板擦,“哎…别。”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我回过头,坐在最后一排的胖小子山田赶忙按住自己的嘴。不单是这胖小子,班上还有几个小鬼也傻瞧着我,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一个个的都瞧着我干嘛?以后少把心思放在这些无聊的事儿上面!”我摆了摆教师的威风。
山田数人忙不迭的转回头。神神叨叨的,这群小鬼究竟搞什么名堂?
第二节体育课,我把跳马箱和垫子搬到操场上,让小鬼们自行练习。小鬼们的体育水平参差不齐,我可没法去一个个言传身教。唯一要注意的,是提防他们折腾得太凶,整出什么意外出来。只要不出意外,任你照死里折腾。
体育课结束,我与孩童们一同回教室。女孩到游泳池旁的更衣室里换衣服去了。男孩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在教室里完事。
衣裳胡乱堆在一张张课桌上。我可没雅兴欣赏小学男生更衣,眺望起窗外的景色来。学校高耸的围墙挡住了我的视线,只能瞧见附近澡堂的烟囱。嘿,现在这样的公用澡堂在城市里可算稀罕玩意,要不怎么说是这是穷郊区呢。
“哎呀——”身后突然传来的惊叫声,打断了我怀旧的兴致。
这群小祖宗又怎么啦?我往声音的源头看去,瞧见秋本直树正如丢了魂魄一般,傻立在课桌前。这个秋本一副小鸡排骨的身板,配上一张怯怯弱弱的脸。放在爱欺压弱小的班级霸王手上,一定奇货可居。
“怎么啦?”
毕竟为人师表,关心学生的态度还是要做到位的。秋本苦着张脸可怜巴巴地看向眼前的老师。
“我的钱包,不见啦!我明明放在裤子口袋里的!”嘴里说着,他又伸手往裤子口袋里抓了抓。
“钱包没了?怎么可能!你再仔细找找?”
“没有就是没有啊……”
秋本又把裤子口袋和书包翻了一个遍,依然找不着。
这头的问题还没解决呢,又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呀!我的钱包也没啦!”
这可不是闹着玩了,我猛地转身。吉冈雅也正与秋本一样,胡乱摸着自己的口袋。这吉冈个头算高,可惜,瘦地快成猴儿了。
“不会吧?”遭贼可是稀罕事,一行小鬼兴奋地围到瘦猴身边。
“真的没了?”
“你放哪没的?”
“钱包长啥样?”
小伙伴们纷纷表示关心。只是这语气中幸灾乐祸的味道连聋子都听的出来。吉冈哪有心思接茬,失了魂儿似地呆站着,脸色自然不大好看。
“你们还有功夫关心别人?快去瞧瞧自个儿的东西没有缺的。”真受不了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鬼。
小鬼们这才懂得紧张,忙不迭地回座位检查了自己的书包和口袋。倒霉蛋似乎只有秋本和吉冈两人。
我把这俩小倒霉蛋喊到讲台桌旁,让他们把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重新认认真真地搜了一遍。学校里遭贼可不是小事,可别报给上头后,这俩呆子又找着钱包了,我可丢不起那脸!
“我就是把钱包放在这个口袋里的,绝对不会记错的!”秋本拍了拍右边的口袋。没人会和钞票过不去,小孩儿也不例外。别看这秋本平日里怯怯的,此刻的语气里竟透出一丝坚毅!?
“里头塞了多少钱?”
不用说,这才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秋本想了想,“大概五百円吧……”
这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算巨款了。看不出小样儿还挺有钱。学生带过多的钱来上学属违纪行为,这回事出紧急,暂且放你一马。
“吉冈你呢?钱包里有多少钱?”瞧一旁的吉冈的脸色还是惨白惨白的,我问这可怜虫道。
瘦猴儿挠了挠自己的寸板头,“忘了。”
“记着个大概就好。应该也是五百円左右吧?”我不知不觉中把小学生的财产,和五百円挂上了勾。
但吉冈吞吞吐吐地嘴里没个准儿,只是一个劲儿地挠头。这形象倒真与猴子有几分神似。
“还有什么不见了吗?”
“没有了吧……大概。”
“你到底有没好好检查啊。给我!”
我从吉冈手中取过书包。这是一个瞧上去有些年头的手提式书包。微妙而又敏感的五年级,在这个年龄段,还愿意背双肩包的学生着实不多。吉冈的包包,一看就是从家里的哥哥或姐姐那继承过来二手货。
“哦?这是啥?”我拨开书包中杂乱的教科书和笔记本,取出一本白色的小册子。小册子大概文库本大小,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极秘”二字。
“啊!不能看!!”
吉冈像被人抓住了猴尾巴,慌忙地从我手中夺过小册子。
“这里头是什么?”瞧这惊慌失措的模样,我疑窦顿生。
“这是……这是我的日记。”
“日记?你小子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吉冈没有回答,脑袋微微点了点。
“日记吗……”
这小子明显在扯谎。但还算他有点脑子,懂得说是日记。这样的话,我也不好做出强翻学生日记本这档子有为师德的事了。
看样子,遗失的物品只有钱包了。我让俩小受害者先回到座位上,如蒙大赦的吉冈忙把小册子往包里塞。就在这个瞬间,我的一双慧眼捕捉到了小册子背面的文字。是数字,而且还是分数……【1/64】!?
今早那仨女孩的对话浮现在脑中。她们也在唠着六十四分之一啥的。虽感好奇,但对此深究有违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再说了,眼下偷窃的问题还在那摆着呢,实在没闲工夫去对付其他闲事。
待女生们更衣回来,全员到齐后,我再次确认了一遍是否有其他受害者。
看来,遭贼的确实只有秋本和吉冈这对难兄难弟了。
午休时间,我把吉冈和秋本喊来职员室。五年级的教学主任藤原要亲自处理这个事件。这藤原主任,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大叔。
“你们仔细确认过了没有?不会根本就没把钱包带来学校吧?”藤原显然对这俩剥夺自己午休时间的小鬼没什么好感。
“怎么可能!我发誓,今早绝对有把钱包放进口袋里的!”秋本可不愿被人当做冒失鬼。
藤原的表情不大好看。
“确实是体育课时丢的?课前钱包还在吧?”
“在的,就是体育课时被偷的!”秋本看向我们的眼神有些小委屈。
遇上这档子事,藤原也只能无奈叹气,接着又向二人问了被盗的金额。秋本的回答还是五百円,而吉冈和刚才一样,道不出个所以然。
“这都能忘?估计没放多少钱吧?”
吉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就在那傻站着愣神。
藤原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想不出还能问些什么了。
“就这样吧。你们先回班上去,我得和老师们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事儿。但你们可得长点教训啦,今后不准把钱带学校里来了。你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购物的。”
俩人像打蔫的茄子似地,失魂落魄地离开职员室。
“这回可摊上麻烦事儿了。若只是掉了还好说,被偷了可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有什么好对策吗?”
好死不死这这事是发生在代课老师的班里,藤原大感自己倒霉。若是发生在正式老师的班里,自己大可做个甩手掌柜,哪用得着在这费心费神。
“先试着看看能不能逮到那小偷吧。”
藤原似乎被我的豪言壮语给惊到了。
“你口气倒不小,小偷哪是说说就能逮着的。等等,难道……你已经有头绪了?”
“嗯,具体是哪个还不知道,但至少可以确定范围了。”
“呵呵。”藤原明显不信这代课老师还能探案,“说说,什么范围?”
“十有八九就是班上的小鬼干的。用警察的话说,就是内部犯罪。”
“等等等等!没凭没据的,这话可不能乱说!”藤原慌忙制止我,贼兮兮地瞥了瞥周围备课的老师。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可不好收场。
“我有根据的。”瞧藤原那鬼鬼祟祟的样儿,倒像他就是那小偷。
藤原再次被我的言论惊得肥肉乱颤。
“根据?!什么根据?”
“很简单。遭贼的就只有那俩小鬼。其他的学生,别说钱包被盗了,衣服和座位都没被翻过。再明显不过了,这小偷,从一开始的目标,就只有那俩小鬼的钱包。”
“我看未必吧?也许小偷只是随手拿了俩钱包呢?”
“满教室的钱包,他就只拿两个?”
“赶时间?”
“就当他是赶时间,那被偷的也应该是班门附近的席位才对。但那俩小鬼的座位,离班门可不近。”
我这一番推论下来有理有据,藤原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刺了。他貌似有些不服气。
“就算是这样,可也不能证明小偷就是同班的学生啊。”
“凭一件脱下的衣服,就能判断出其主人是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刚还特意去留心了一下,五年级的学生,早就没有在自己的东西上写名字的习惯,吉冈那小鬼也不例外。所以,这小偷,一定是熟知五年三班座位分布的人。”
“嗯……也就是说,小偷是同班的学生?”
“十有八九没跑了。”
藤原的脸色愈发苦了,却找不着什么由头来反驳我。
“暂且同意你的想法。但是,嫌疑人可有一大班,你打算怎么办?可别告诉我你打算挨个儿审问啊。”
这可说到点儿上了。面对这问题,我也只能苦笑。
“我也得有那胆儿啊。就怕小偷没找着,我先被PTA给肃清了。”
“你能明白这理儿就好。”
“总之,这事就全盘交给我处理吧。”
“唔……照理说,现在你负责那个班级,这事自然要由你来处理……”藤原瞧我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你这老师当的,让我觉得有些不靠谱呀。一般来说,为人师表的,就算心里怀疑自己的学生,也不会明着说出来的。果然啊果然……”
“果然什么?”
“没,当我没说。”
“我晓得你想说什么——果然,代课老师不算是真正的老师。对不?”
“你想多啦。”明显被我说中了,藤原有些不敢和我对视。
“我不会在意的。至少我敢大声说,别以为你们是小孩,我就得信任你们。倒是心底明明怀疑,表面上却装着无条件信任的做法,在我看来,有些虚伪。”
我这话说得直白,藤原无言以对,尴尬地挠着下巴。看来这老小子是对号入座了。不稀奇,老师大多都是这秉性,说虚伪倒也不冤枉他们。
离上课还早,我打算到案发现场溜溜,瞧瞧还能不能找到什么新线索。刚上楼梯,就听见俩小孩说话。
“你说吉冈那呆子能成个什么事!好好的能把钱给整没了!”
听这声儿,好像是咱班的金田啊。我心中好奇,停下脚步,且听听他们聊什么。
“就是啊!亏我还很看好这次!”
回答的是我班上的木下。
“我也是啊!妈的!到底是哪个混蛋偷的钱!”
“我觉得,小偷一定咱班上的人。”木下压低声音道。
但这一字一句都没逃过我的耳朵。这小鬼倒贼精,和我想一块去了。
“你怎么知道?”金田的脑瓜转得可没那么快。
“你想想啊!小偷早不偷,玩不偷,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偷?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嗯,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对吧?所以说,小偷一定是知道那事的人!”
“不对啊,偷吉冈钱包也就算了,秋本那家伙的钱包有什么好偷的?”
“嗯,我弄不懂的也是这点。秋本那点破钱有什么好偷的。”
说着说着俩人进了教室,谈话声也就中断了。
听了俩小鬼的对话,我脑里冒出几个疑问。
今天对吉冈来说好像是特别的日子。什么意思?
而金田和木下好像知道这点。为什么?
他们之中一定存在着什么联系!木下那小鬼刚才说“很看好”,是看好什么?
我有心细细审一审这俩小鬼。但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恐怕不是妙招。这群小鬼既然有意瞒着老师,要扯开他们的嘴可不容易。过分追究的话,反倒会让他们把自己当鬼防着。
这时,上课铃响了。我直接走进教室。小鬼们可没想到天天迟到的代课老师今儿会来得这样积极,忙不迭地回到座位,整得教室里尘土飞扬的。
一张小纸条掉在我脚旁。我捡起来一瞧,纸条的上半部分被撕走了,下头竖着写着“白痴呆瓜”四个字。被撕走的一半,估计是写着谁的名字吧。
想想,今早的黑板上,也写着同样的字啊。都说现在的孩子早熟,我从这帮小鬼身上愣是没瞧出来。
我瞅了瞅俩小受害者。秋本似乎还在心疼他那五百円,两眼红肿红肿的。吉冈嘛,还是老样子。耷拉着个脑袋,似乎不敢和我的视线接触。
照金田和木下那俩小鬼的对话来看,偷秋本的钱包没啥意义,而吉冈的钱包却值得一偷?
这就怪了。据我所知,吉冈可不是什么有钱人。这小鬼家境可谈不上富裕,真的会有人去特意摸这穷小子的钱包?
我正纳闷着,有人敲了敲教室门。我回过神,见藤原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来到门口,“怎么了?”
“先别问了,快跟我来。”藤原把我扯到走廊上,“这回可乱套啦。你猜怎么着?警察来电话了!”
“警察?你报警啦!?”
藤原头摇得像拨浪鼓。
“你当我老糊涂啊?我倒有那胆儿啊,连校长那我都还瞒着哪!你听我说,警察在商业街逮到一专抢小孩儿钱的高中生。这高中生说,他抢过咱学校的学生。”
“这又怎么样?你和我说这干嘛?”
“你且听我把话说完。知道这被抢的倒霉孩子是谁吗?就是你班上的吉冈!”
“啊?有没搞错?”
“错不了!那高中生都瞧见他的胸牌了。”
“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
“前天……星期六?”
我下意识地往教室里瞥了一眼,正碰上吉冈那鬼鬼祟祟的眼神,与我眼神对视,他立马低下头。这小鬼,有问题。
第五节课下课,我把吉冈叫来问话。小鬼心里藏不住事儿,一脸的惴惴不安。
“你随我到接待室来一趟,来了个警察,想问你些事情。”
“是……是钱包的事吗?那秋本也……我去叫……”小鬼有些语无伦次了。
“秋本就不必叫了。不是你们钱包被偷的事。那事我们还没报警呢。警察想问的,是抢劫的事。”
“抢劫……”小鬼的脸吓绿啦。
“磨蹭啥呢,走着吧。”我拍了拍他的背。
走出教室,我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你上周六,被抢劫了吧?”
这一下把小鬼吓得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抢劫你的高中生被逮着了。”我没理会他,自走自的。
吉冈没跟上来,耷拉着个脑袋,不吭声,也不知道在想啥。
“发啥愣呢?走啊。”
经我这么一催,吉冈才迈开沉重的步子。只是一对眼珠子提溜地乱转着,不知道在琢磨个啥。
我俩到接待室,少年课的女警官已经在那恭候多时了,藤原和教务主任也在场。简单的寒暄后,女警官直接进入主题。
“小弟弟,你上周六,有去过商店街吗?”
女警的语气温和,吉冈却不接茬,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瞧哪里。
“你发什么呆?警察小姐问你话呢,你倒是人家的话啊!”藤原对小鬼头可没什么耐性。
吉冈这才吭声,他摇了摇垂着的脑袋,“没去过。”
没去过?在场的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你是不是记错啦?再好好想想。那天,有个高中生抢了你的钱不是吗?”女警的语气也没刚才那般温柔了。
但吉冈还是摇头,态度比刚才更坚决。
“我没去过商店街!我也没被抢过钱!”
他扯着嗓子喊出这句话,不给我们反应的时间,嗖地一下跑出了接待室。难道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女警明显被他的举动给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教务开始对藤原兴师问罪了。
藤原那可怜巴巴地小眼睛,求助似地瞧向我。
“你们逮到的那高中生没记错吧?他抢的那小孩真是这吉冈?”这麻烦事最终还是得落在自己头上啊。我无奈,问女警道。
女警似乎还没缓过神来,她点了点头。
“他说看见那小孩的胸牌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五年三班吉冈的。”
“不会是其他学校的吉冈吧。”教务嘟哝道。学生被抢劫可不是件光彩的事,可以的话,他自然想往其他学校身上推。
“高中生说,那是二阶堂小学的胸牌。”
女警毫不犹豫地掐灭了教务心中那最后一丝期望。
“那高中生从吉冈那抢了多少钱?”这应该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了。
“六千円左右吧,他本人是这么说的。”
“六千!?”教务活见鬼似地叫唤起来。“一个小学生身上带着六千円!?一个小屁孩怎么会有六千円!?”这愤怒的语气怎么听都带着一丝酸意,看来,这位教务主任是偷偷拿自己羞涩的钱包做了对比。
我在脑袋里把状况理了一遍,站起身。“这事,能交由我来处理吗?”
“你打算怎么处理?”藤原此刻把我当做救命稻草。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们放心好了,我打保票,一定会让吉冈老老实实坦白。”
“就凭你一句话……”藤原偷瞟了眼教务和女警,似乎在观察他们的态度。
见仨人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吭声,我也就默默地退出了接待室。这胸脯拍的当当响,看来必须得想点辙把这事善了了。我已隐隐约约抓住了真相的影子,就差这最后一步,该如何走呢?
心有所想,我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到班级门口。被这事耽误了好些会儿,上课铃早就打过了。教室里的小鬼们见老师没来,正闹腾得欢实。一旁的窗户没关紧,机会难得,我得好好瞧瞧这帮不省油的主,到底在搞什么鬼。透过窗缝,只见十余个小鬼正扎着堆聊着什么,而被围在中间的山田,很明显是话题的中心。
山田正翻看着一张报纸,右手还拿着一本似曾相识的小册子。那不是吉冈的日记本吗!?怎么会落在山田手上?
就是现在了!不当场把这些小鬼抓个正着,休想他们能老实交代。我当下不再犹豫,猛地推开教室门。这下来的突然,小鬼们如惊弓之鸟般蹦回自己的座位。我心中默算,好家伙!二十秒不到,小鬼们就在座位上端坐,翻开课本,表情严肃,一副等候老师教诲的虔诚模样。
得当机立断了,再拖下去整不齐这群小鬼又动什么歪心思。不顾小鬼们惊奇的视线,我径直走到山田座位旁。哪还能见着那小册子的影子,藏得到快。
“拿出来吧?我都瞧见了。”
“干嘛?你在说什么啊?莫名其妙。”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呀。”
我伸手就欲夺过山田的书包。他赶忙把书包紧紧抱在怀里。
“那是我的日记本!就算你是老师,也没权利看!”
“呵,又是日记?吉冈好像也带着自己的日记吧?随身携带日记啥时候也成流行了?”
说完,我余光瞄了吉冈一眼。果然,这小子的脑袋都快缩进肩膀里去啦。
“要你管!”山田丝毫没要乖乖交出书包的样子。
“与学习无关的玩意可不能带到学校里来。不仅是日记,还有……这个也是!”
不待这小鬼反应,我嗖地一下把课桌里的报纸抽了出来。“不要!!”山田叫的那叫一个惨。
无视小鬼怨恨的眼神,我悠哉地翻开报纸。上头用红笔圈圈叉叉地画了许多记号。赌马报纸?这群小鬼赌马!?但下一秒我就否决了这个荒唐的想法。被画着记号的,是关于棒球比赛的新闻。
“这是什么?”
“要你管!还我!”
“哈,我还道现在的孩童也就玩玩足球,不想还有棒球粉啊。”
我盯着报纸上的涂鸦,忽的灵光一闪。不由瞧向山田,嘴边那贼兮兮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山田似乎是被我这诡异的表情给吓着了,死死抱着书包,盯着我的眼睛猛得眨了眨。这大叔,准是又在想法子整我们了。
刚放学,我就把着急回家的吉冈喊住了。
“吉冈,你等等。我找你有些事,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吧。”
被留堂准没好事儿。吉冈心有惴惴,但老师吩咐,由不得他拒绝。山田一行小鬼向吉冈投以同情的眼光,怕引火烧身,飞也似地逃了。
趁着值日生打扫教室的档儿,我到附近的邮局走了一趟,买了二十张明信片。回到教室时,卫生刚打扫完。吉冈可没胆逃跑,正老老实实地站在窗边发呆。
待值日生都回家了,我才向他搭话。
“听说,你挺会画画?”
这问题可跳跃得略远了。吉冈可没想到我会问这茬,也忘了回答,一双茫然的小眼瞬也不瞬的瞧着我。
“没这回事?那帮小鬼竟敢骗我……”
“不,不……我,我只是喜欢而已。”
这就对了。我把明信片和彩色铅笔一股脑儿塞给他。
“给我画几张插图吧?只要和夏天有关系,风铃啊眼花啊什么都行。画在这明信片的一角上。”
“唔……只要画上插图就行了吗?”
“嗯,你不是挺能画的吗?先谢谢啦。”
吉冈似乎还有些疑虑,但我话已经下来了,他只能扯来一张椅子坐下。打开彩色铅笔盒的盖子,构思片刻后,抓起红色铅笔在明信片上划拉起来。不一会儿,一条金鱼已跃然于纸上。他又抓起黑色铅笔,在金鱼边上画了一只比目鱼。
“有两下子嘛!”
被我这扑克脸老师夸奖,吉冈自然是高兴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兴致一上来,他又津津有味地完成了几张。烟花,沙滩球,帆船,一系列夏季的标志性物品在他的小手下成型。瞧到他笔下那精致的浴衣时,连我也不禁感慨。人不可貌相,真没错!
画满二十张可得费些功夫,但完成最后一张时,吉冈脸上竟浮起一丝寞落之色。这小子,到底是有多爱画画啊!
“辛苦啦!今年的暑期问候卡总算有着落了。年年都用电脑配图总觉得有些那啥。喏,这是你的辛苦费!”我从钱包里取出五百円,放在桌上。
这招见效。吉冈的小眼瞪得比牛还大,嘴唇哆嗦地吭不出声来。
“哎呀,我忘啦,校规不允许学生打工赚钱的。哈哈,别这么死脑筋啦,收下吧。哦,顺便把那五百円还给秋本。”
“什…什么……”吉冈还欲装傻,但憋得通红的小脸已经说明一切了。
“我晓得你拿那钱是有苦衷的。若是只有你一个人钱被偷了,小伙伴们难免生疑。所以,你亲自制造出了第二个受害者,对不?这个受害者是谁都无所谓,你选中了秋本,只是因为他看上去好欺负而已吧?”
“我……我没……”
“别再狡辩了!当我好说话哪?你偷秋本钱包,完全是为了掩盖赌金被抢的事实!这是个赤裸裸的骗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狡辩,只会激起我这老师的怒火。吉冈只能老老实实点头。
“承认了就好。把事情的原委给我说说吧。”
在吉冈断断续续的陈述中,真相终于浮出水面。我的推理十中八九。
究其始末,得先聊聊这个班里最近开始流行的一种赌博了。赌博难听了些,说白了,就是职业棒球彩票,通过预测当日获胜球队来赢取奖金的彩票。参赛队伍一共有十二支,从中角逐出六支获胜队伍。若把六支队伍全盘猜中,便可获得高额奖金。
参赌者,要写下预测队伍名称的第一个字符。举个例子,若预测Giants(ジャイアンツ)、Dragons(ドラゴンズ)、Tigers(タイガーズ)、Lions(ライオンズ),Fighters(ファイターズ)Hawks(ホークス)这几只队伍获胜,就要向官方提交写有这几只队伍名称首字符【ドジタラフホ】的赌据。我在午休时拾到的,写着【ドジバカ(同音白痴呆瓜)】的纸条,估计就是赌据的一部份。早上擦掉的那几个粉笔字,八成也脱不了干系。
至于小鬼口中的64/1,且假设十二支队伍实力相当,猜中获胜对比的概率,就是这六十四份之一。小学的算术课还没涉及到概率,这帮小鬼估计是从自家哥哥姐姐那学到的,倒挺会学以致用。照吉冈的说法,小鬼们最开始玩的是J联盟发行的彩票,但中奖率实在太低,最近才转战职业棒球。参加赌球的不仅仅只有男生,连女生也有插一脚,虽说她们基本不懂棒球的规则,但能赚钱什么都好。
说到赌金,似乎是每人投股两百円,轮流由一个伙伴做代表,汇集众人的资金,参加赌球。上周正好轮到吉冈做代表,那本小册子上,记录的正是每个人的赌资。
然而不幸的是,上周六,这重要的赌资竟在吉冈手中被抢走了。若是实话实说,小伙伴们一定会认为是自己中饱私囊。所以,这小子就在小伙伴面前,亲手导演了一场钱包被偷的好戏。
“小屁孩儿,毛都没长齐,玩得到挺大。敢沾赌博!?”
我语气有些重,吉冈羞愧地垂下脑袋。我心有不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你瞧那些大人,图一时的不劳而获,到最后还不是把一辈子都陪进去了?凭自己的辛勤劳动赚钱何谈不是一种幸福?只有这样赚到的钱,才能花得心安。”
我把二十张明信片平铺在了桌上,栩栩如生的插图似乎要从画中跳出来。
“你说呢?我说的有道理不?”
丝毫不见犹豫,吉冈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