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尽头的小院,院子上头的炊烟今日升起的晚了一些,断断续续的。
片刻后,分外狼狈的一人从厨房中快步冲了出来,冷玉似的脸庞上被熏出一道道黑痕。
“咳咳……”
胤禛面无表情地从身上掏出帕子,捂住被呛出的咳嗽声。
回头望向厨房的目光充满了排斥。
胤禛的眉毛深深皱起,几经由犹豫之后还是重新钻进了厨房的烟熏火燎之中。
“咳咳……咳……”
这是胤禛第一次下厨房,之前他没料到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当然也不曾打算过。
天生贵胄,锦衣玉食,他与厨房的距离宛若天与地一样遥远。
胤禛刚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在心中预设了无数种今他与年念见面的场景。
他做好了和年念好好谈谈的思想准备,也猜到年念会退缩,间或不放弃他继续在自己眼前转。
但是他没想到年念今早直接罢工不来做饭了。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厨房……
胤禛不知想到什么,脸黑的程度甚至快赶上了锅底的颜色。
紧绷的脸将他的心底的烦躁一览无余地展现了出来。
但是他手上笨拙的切菜动作却没有停。
外头传来了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胤禛浑身一僵,动作迅速地放下菜刀打算转身,片刻后又改了主意,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边后转回身重新切起了菜。
抿着唇把注意力放到了身后。
“哒哒哒……”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胤禛手里的菜刀起落速度也越来越快。
“施主?施主你在厨房里头吗?年施主让我来给你送饭了!”悟丘小和尚手上提着快及他半身高的食盒,寻着院子里的动静点颠颠地跑了过来。
看到被年念记挂的人在做什么后,吃惊道:“施主你也会下厨吗?”
施主你可是王爷啊!王爷竟然会下厨!
胤禛手上的动作骤然停止,菜刀锋利的刀锋不小心划过他的手指肚,鲜血渗出。
胤禛眉头却皱都没有皱一下,锋利的目光盯紧了悟丘。
“她呢?”胤禛从后槽牙后挤出两个字,逼视着放下食盒跑来检查他手指的悟丘。
“施主你受伤了!”
胤禛把手往身后一被,继续盯着悟丘不放。
悟丘急得头上都冒汗了,抓着胤禛的手一边查看,一边给胤禛解释:“是我师叔想要和年施主请教厨艺,年施主胸襟宽广,打算在大厨房指导我师叔几天,所以就让我将做好的饭菜给施主送来……诶!施主别动,伤口的血怎么越流越多了?”
胤禛松开无意识用力攥紧的手,摊开掌心给悟丘查看,“多久?”
“啊?施主是说年施主会直到我师叔多久吗?”
“嗯。”
“年施主和我师叔都没有说,不过以我师叔那让人难以忍受的脾气来看,绝对不会超过三天,年施主就会放弃了。”悟丘深知自己师叔的脾性,除了师傅和自己之外,没有人能在师叔的嘴下忍受三天以上。
哎……
他真是不好,年施主让自己来送饭菜,自己却害得对方切伤了手指。
悟丘认为胤禛之所以会切到手指,全是因为他刚才没打招呼就进来,吓了对方一跳才会导致的,所以心中愧疚异常。
“施主受伤了,都怪我刚才出现的太过突兀了,施主等等,我去喊寺里的师傅给你看看。”悟丘小和尚转身摇头要走。
胤禛垂着眉眼,心思没有放在说话的悟丘身上,看他要走,突然叫住他,“不用,我这里有药酒和纱布,劳烦你帮我包扎一下,我再问你些事情。”
悟丘忙不迭地停下脚步,连连点头,“我什么都知道,施主你问我什么都可以!”
胤禛回去取了院子里常备的药箱,然后在院中石桌旁坐下,扫了悟丘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他:“你和年姑娘很熟?”
“嗯!年施主格外照顾我!”
“那你说说……”
***
年念在大厨房等着悟丘回来,和觉明大师聊天时也不在心。
觉明大师一边和年念探讨做素斋的心得,一边眯着眼睛挑剔年念刚出锅的早饭。
“女施主做菜的时候似乎没有考虑食材的感受,做饭的蔬菜取于自然,贫僧认为在将它们下锅前应该沟通自然……”
年念无语地看着做菜不好吃但是自成体系的觉明大师,“大师,您是高僧,我是庸人,您格局广大,心系万物,我怎么比得上,在我这里,只要菜做的好吃,就算是对得上这些食材了……”
觉明大师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似乎睁了睁,不认同道:“女施主不能这样想,我观施主命格贵重,是可沟通天地的绝妙之相,应怜惜万物才是。”
年念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这怎么还算上命了?
在这个时代,能够沟通天地的,也只有天命神授的皇族了,觉明大师这种说法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可是会治大罪的。
“觉明大师可不要开玩笑,我就是普普通通一老百姓,哪里有这样的觉悟和本事,我们还是好好做菜吧。”年念无奈劝道。
小悟丘怎么还不回来,他不在还真没有人能应付觉明大师了。
年念后悔答应他来这里了,觉明大师哪里是想和她交流厨艺,分明是打算给她洗脑,灌输他的做菜理念,意图壮大他那厨房杀手的队伍才是。
觉明大师也不气馁,依旧跟在年念身边念叨,年念苦不堪言,摸了摸自己咕噜响的肚子,回身撑着笑对觉明大师道:“大师也没有用早膳吧,我看离斋饭出锅还有一段时间,大师早上劳累,要不先用些它们。”
年念指着她已经做好的,属于自己和悟丘的早饭。
觉明大师余光扫向年念打算牺牲的“早饭”,停下了念叨和挑剔,捋着胡子道:“贫僧肚中确实空空,就不拒绝女施主的好意了,稍后等贫僧做的素斋出锅后,女施主一定要多用些。”
说完施施然走向年念做的简单但香味十足的青菜粥和炸菜丸。
等到悟丘回来,年念问胤禛那边是什么情况,还有胤禛的反应,悟丘小和尚却支支吾吾,一副我骗人我心虚但是我就不说实话的模样。
年念心想四爷就是有本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悟丘拉倒了他的阵营。
等悟丘勉强躲过了年念的打探,庆幸地跑向年念为他留的早饭后,瞬间破大防了。
哪里还有他离开时还冒着热气的粥和炸菜丸的身影,桌边只留空荡荡的碗碟,和一脸餍足并且目露得意的觉明大师了?
悟丘绝望地质问师叔:“师叔你将年施主做的早饭全都用光了?”
觉明大师抚着鼓鼓的肚子,朝悟丘露出了一个略带恶劣的笑容,“女施主心疼贫僧肚中空空,就让你叔叔我用了,悟丘你有意见,嗯?”
悟丘有意见但不敢说,想要回头问年念为什么不偷偷给他留些,但是想到自己今早答应那位贵人施主隐瞒年念的事情,垂头丧气地去烧火了。
而年念那边,没有悟丘告知情报,心中十分好奇四爷对于自己今早没去做饭的反应,但是她只能按耐住急躁,想着过几天再去见四爷。
一方面是她既然答应了要和觉明大师交流厨艺,就算觉明大师有点难对付,她也不好半路撂摊子拒绝;
另一方面年念对于自己促进感情发展的求爱招式还是有信心的,若即若离这一招必须坚持下去,等不管用了再换招式也不晚。
所以中午她做好饭让悟丘送去给四爷后也没有离开,而是帮着厨房的僧人把斋饭分发给寺里的香客。
年念图省事儿,领了分发包子的活。
伙儿轻松她也就有时间分散精力去打量这些来寺里上香的香客们。
出乎年念意料的是,吃寺里大锅饭的香客们并不全是手里紧巴巴的,好些个衣装富贵的人家也吃大锅斋饭。
虽然大家享用时的表情并不美,但是至少还算虔诚。
年念就突然知道这些不差钱的主儿为何也要来受这个折磨了。
可能在这些人眼中,约束口欲也是彰显他们礼佛诚意的一个磨砺吧。
年念摇摇头正要收回视线,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年念愣了一下。
严宵,他怎么在这里?
等待年念递包子的香客在一旁催促了一句:“该给我们包子了……”
年念低头对领包子的香客歉意一笑,“给您。”
等她再抬眼,发现看向她的不只是严宵一人了,还有护在严宵身前一脸警惕的严夫人。
年念觉得在光华寺和他们碰上有点烦人之外,看着严夫人小鸡护崽的动作也觉得搞笑。
怎么,她是吃人的妖怪不成?
年念冷淡地收回视线,上次已经和严宵说清楚了,她和严家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希望接下来在寺里能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年念如是想。
不过严夫人却十分气愤与紧张,气愤是因为她觉得是年念还对他儿有念想,还想继续纠缠他儿子;紧张则是怕和他们一起来的人发现了年念的存在。
严夫人看到自己儿子想被妖精勾了魂似的一直看向那边,心里着急,小心往身后看了看,然后懊恼地扯了扯严宵的袖子,小声警告:“看什么,别忘了格格也在,我和你爹好不容易挽回了这桩婚事,你要是敢惹得格格不快,以后就别再叫我娘了!”
严宵好久没见年念了,恨不得将眼睛留在她身上,听到母亲的警告,严宵脸上的神采飞速退去,看也没看严夫人一眼,转身离开。
严夫人看到格格在随侍的拥簇下也跟了上去,心中松了一口气,回头目光不善地朝年念走去。
同时吩咐身边人:“帮本夫人看着,别让格格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