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的婚礼就在明天早上了,光平难得地早起把房间打扫了一遍。认真想想,大学毕业以后他还没亲自做过一次大扫除呢。从与广美相识,到分别的一段时期里,家里的卫生全是由广美处理的。
他打开紧闭了不知几天的窗户,把万年不洗的被单挂在了窗台上。被单无一处不潮,抱起来沉甸甸。若是让金刚帮忙拧一拧,搞不好能拧出一桶水出来。
随后他又到圆桌旁,把散落在桌面上的书本和杂志整理回书架上,报纸和传单扔到垃圾袋里。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啤酒罐和面杯之类食物的残骸了,地上甚至还躺着几根薯条。光平找来两个便利店的塑料袋,把这些垃圾分类装了整整两大袋。
他还特地到隔壁借吸尘器,可惜没借着。住在隔壁的重考生似乎也已经回老家很长时间了。就算考试失利,回老家的权利还是有的。
光平只能用扫帚扫掉地上的灰尘,再用湿纸巾把榻榻米擦了一边。榻榻米在擦拭下发出柔软的声音,似乎都久违的洗澡很是满意。
他突然发现一张名片大小的纸片躺落在房间角落,拾起来一看,原来是医院的诊断单。最近没生过病啊,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想起是那个夏天,因为救广美导致脑震荡时留下的东西。
翻到背面一看,卡片上罗列着各个部门的名称,有小儿科,内科,皮肤科,妇产科……
——脑外科吗……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光平脑中扩散,他使劲摇了摇头赶走这个预感,把诊断单塞进垃圾袋里。
一通打扫结束,光平离开公寓来到车站大街,这是前往新学生街的方向。他与悦子约好在这条街一个名叫‘摇头小丑’的咖啡厅里见面。
他好久没光顾过车站大街的商店了。要喝咖啡的话有‘青木’,酒瘾上来的话到‘MORGUE’就可以,根本没必要大老远过来。
新学生街就像摄影结束的片场一样平静,但绝不是像旧学生街那样给人一种死寂的感觉。所有店铺都蓄势待发,为新的一年做着准备。
与悦子约定见面的是一家每年大晦日都不关门,与顾客一起迎接新年的店铺。光平也曾在这里度过一次新年。学生就是对这类东西缺乏免疫力。
店门稍矮,光平不得不弯腰进入,右侧就是前台,左侧摆着四张圆桌。最在最里头的悦子朝他招了招手。
“我挺中意这家店的。”待光平坐下,点了咖啡之后,她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卖肉桂茶啊,而且不是用肉桂粉泡的假货。”
“哦哦……”
光平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大号杯子,杯里流动着茶绿色的液体,他正想评价,服务员端来了咖啡。咖啡杯只有悦子手中杯子一半大。
“那之后如何了?”
光平直奔主题。
悦子注视着杯中的液体,“有些糟。”
“什么意思?”
“我们被警察盯上了。”
光平一口咖啡差点噎着:“警察?”
“嗯。”悦子的表情不变,“我们上次不是在电话里向紫阳花学园问了几个奇怪的问题吗?警方恐怕是掌握到这个情报,开始行动了。”
“又是那个香月搞的鬼?”
“可能吧。他应该早就察觉到我们手中有线索,监视我们很久了。估计是试图从我们的行动中推理出真相,早我们一步抓到凶手。”
果然是那个男人的一贯作风,他应该一早就猜到,若是直接询问,光平是不会老是回答的。所以就像这样暗中观察,伺机而动。
“我仅仅只想知道真相,可一点也没打算让凶手伏法。”
“我也是啊。”
“然后呢,你昨天去哪了?”光平问道,“肯定没呆在家里吧?”
“我去图书馆了。”悦子回答道。
“图书馆?你去那干嘛?”
悦子饮了口红茶,吐了口气,“去找以前的报纸了啊。我找到那个事件的新闻了。”
光平吃惊,“你这就找到了?不错嘛,亏你能查出事件的时间。”
“结合钢琴的事,一想就知道了啊。”
“钢琴?哦哦,我明白了。”
光平叹服点头,“这么说,还真被你猜中咯?你带着那份报纸吗?”
“我复印了。”
悦子取出一张对折的白纸,摊开后有B4大。上面正是当时新闻的复印版。
“这里和,这里。”
她指出纸上的两个部分,光平认真看了一遍,发出一声叹息。
“原来是这样。”
“我们的推理十中八九。”悦子说道,“姐姐的秘密终于真相大白了。”
“广美的秘密吗……”
光平的视线从新闻上移开,“十中八九,还有最后的百分之一呢?”
“这得问你了。”
“哦哦……”
“你去确认了吗?”
“确认了。”
光平视线游动,观察是否隔墙有耳。店里只有头发半白的店主随着音乐的旋律在擦拭杯子。
“从结论而言,一切正如我们所料。”
“果然是这样吗……”
“询问的结果,园长遇害那晚的十二点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一个人。”
“就是我们所想的那个人?”悦子问道。
“没错。”光平简短地回答道,“正是我们预想中的那个人。”
悦子不禁叹了口一气,“这样就百分之百了呢。”
“是啊……”光平无力地回答道。
“你打算怎么办?”悦子问道。
“我能怎么办?”
“找本人确认?还是把真相告诉警察?”
“我也不知道。”光平说道,“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但看你的态度,似乎是想保持沉默啊。”
“关于姐姐的疑问都解开了啊,我已经没有遗憾了。虽说有些对不起死去的崛江园长。”
“我也没有曝光别人过去的恶习。”
“那干脆就都保持沉默吧?我们再乱来的话,怕会被香月先生察觉到了。”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两人又各自点了一份饮料,细细品味后,离开了这家名字奇怪的咖啡店。店主从头到尾都在擦杯子。
“你要参加明天的婚礼吗?”
两人离开店铺步行了片刻后,悦子问道。
“自然要参加。”光平回答道,“毕竟新娘是妈妈桑啊。你呢?”
“我也会参加。”她说道,“但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什么样个计划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请柬啥的都没发。打个电话问问?”
光平直接用路旁的公用电话拨通了纯子的号码,他倒是好久没用过公用电话了。这个时间她一定在公寓里。
等待音响了五次,对方接电话了。
“喂。”——纯子的声音。
“……”
“喂?”
“啊……”
“请问是?”
“啊,是妈妈桑吗?……我是光平,一大早给你打电话真是抱歉了。”
“哦哦。”纯子似乎松了口气,“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事没事,只是刚才信号有些不好。已经没问题了。”
“哦哦……然后呢,有什么事吗?”
“嗯,就想问你个事。”
光平打听明天婚礼的计划,纯子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不是那么正经的仪式啦。我们两都不年轻了,婚礼什么的简单地应付一下就是了。没定什么死时间啦,什么时候开始都行。”
随后她告诉光平粗略的计划。确实,选择在大晦日举行婚礼已经够不寻常了,也没必要在时间计划上斤斤计较了。
“我明白了,我明天一定准时到。”
“放轻心态,不要太正经哦。”
“嗯……啊,对了,妈妈桑。”
纯子正要挂电话,光平突然叫住她。“怎么了?”她疑惑地问道。
“……”
“还有什么事吗?”
“……不,没有了。”光平含糊其辞。“没事了。就想说一句新婚快乐,这话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
“是吗,谢谢你。那我就等着你的祝福咯。”她的声音挺起来非常幸福。
放下话筒,光平呆在了原地。
“你发什么呆呢?”一旁的悦子说道,“一副考试不及格的孩子的表情。”
“考试?”光平没回过神来,“哦,我没什么。”光平眼神闪烁,随即把纯子婚礼的计划告诉悦子。
“真的没什么吗……”
悦子眼神狐疑地抬头注视了他片刻,“算了。”她说道,“要不要来我家?我打算烤些小蛋糕吃。”
“小蛋糕。”
“涂满黄油的小蛋糕,有兴趣吗?”
“谢谢了。”光平摇头,“今天就算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回家处理。”
“是吗?”
她再次狐疑地看向光平,“又有事要思考?”
“算是吧。”光平回答道。
悦子没做深究,“那明天见。”她露齿一笑。
“明天见。”光平也道别道。
与悦子分别后,光平故意选了条远路回家,开始思考刚才的事。
他感觉到脑中混沌的记忆渐渐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这个方向的终点他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世上就是有一些事,你越是不想触及它,它就越在你脑袋里回荡本次事件的始末正是如此,他都有些厌恶自己的脑袋了。
——真相……真是这样的吗……
抵达公寓之时,某个想法也在他的脑海中成型了。随之所致的沉重心情差点让他摊倒在地,这不夸张,事实上他上楼梯之时,已经到了不扶着扶手就要倒下的地步。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家里,一口气喝干一罐啤酒,然后一睡不醒。
但当看到自己家门口站着的人时,他知道今晚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了。他矗在当场,等待对方表态。
“我有事要和您聊聊。”佐伯良江说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语气坚决,不容拒绝。
光平默默摇头,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不速之客感觉不到一丝惊讶,可能是在他心中的某处已经有预感了吧。
——不对,不是预感,是觉悟。他一阵感慨。
“很重要。”她说道,“是关于加藤佐知子——我死去女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