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平的故乡是一个对外交通完备的地方都市,他家是落座在国道边的一家面馆。他家的面馆在当地还算是小有名气,除了面类,还提供火锅等料理。是周边居民聚会时的首选。
古老的建筑风格里,和式席位和西式席位并存。面馆里的员工已经到了不下十人的规模。一旁还配备着大型的停车场,经常有旅游团的旅客乘着巴士来关顾。
光平的父亲是面馆的第三代继承人,父亲隐退后,应该会传到光平的哥哥手上。
身为面馆老板的父亲竟然会突然造访。
“我来这边办点事,顺便到你这来看一看。”
父亲捋了捋头发说道,但怎么听都像是借口。光平注意到他的白发变多了。
“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光平泡着茶说道。
“嗯……我就是顺道来看看,不用兴师动众的。”
父亲扭动上身,从巨大的黑色皮包来取出一个纸袋,纸袋上印刷着面馆的商标。父亲把纸袋放在了桌上,“这是家里的新产品,带点来给你尝尝。”
打开纸袋,里面是干面,还附送调羹。
“这种面这个季节里很好卖。你知道怎么吃吗?”
光平点头,“家里的生意还不错吧?”他问道。
“还算凑合吧。”父亲说道,“我们准备开分店了。”
“分店?打算让哥哥干吗?”
“嗯,也不是不行。”
这话是什么意思,光平不解地看向父亲。父亲拿起杯子轻啜起来,似乎是想躲避光平的视线,然后双手捧着茶杯。
“你肯回来干就更好了。”他语气淡淡。
“……”光平看着父亲的脸,父亲这次也没打算躲开视线了,抬起头与他对视。
“当然,你有其他想做的事的话,我也不会强求你。全凭你自己决定。”
“爸,你都知道了吗?”
他指的是骗家人上研究生的事。父亲自然知道其中意思,他低下头,嘴角浮起一丝自然的笑容。
“我毕竟是你爸,这点事怎么可能瞒得住我。你的个性我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光平也把视线垂到了茶杯上,羞愧和放松的情感同时在心中交错。父亲这趟并不是顺路过来,而是想来拉自己的笨儿子一把。
窒息的沉默,明明是许久不见,光平却找不到什么话题。
“你现在都在做什么?”
结果还是由父亲打破沉默。“在兼职。”光平从洗碗台下面的抽屉里取出‘青木’的火柴,放在父亲面前。
“这家店的三楼有个台球厅,我就在那里帮忙。”
“台球……这个?”父亲摆出一副抽杆的姿势。
“嗯,没错。”光平回答道。
“我在好早以前有玩过呢,以前常去的酒吧旁就有一家台球厅。你原来在做这个啊。”
光平的父亲感慨万千地点了点头。
入夜,父子二人准备并枕而卧。关掉等等,两人钻进被窝里。
“真的都随我?”光平问道。
“随你。”父亲回答道。
“你就没什么指示?”
“指示?”
“对我的将来有什么指示。”
父亲在黑暗中漏出一声浅笑。
“就算我是过来人,也不能左右你所走的道路。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哪条路是最适合自己的。”
“真是这样?”父亲好像点了点头。
“无论是谁,都有着自己的人生,独一无二的人生。所以,对他人的人生说三道四,是傲慢之举。”
“万一我走错路怎么办?”光平问道。正是因为在黑暗中看不到对方,才能敞开心扉,推心置腹。
“对与错的标尺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中。若是自己认为错了,回头重新再来就行。人生就是在不断的探索和错误中走向终点的。”
“若是是无法挽回的大错呢?”
“这也一定会有的。”父亲咬着牙说道,“这种情况下,要正视自己的错误,并带着补偿的心态面对之后的事。若是没有这点觉悟,人是活不下去的。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观点。”
“……”
“睡着了?”
“还没。”光平说道,“但差不多要睡了。——晚安。”
“嗯。”
光平可以感觉到父亲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光平起了个大早,开始煮父亲带来的干面。父亲起来后麻利地换上衣服,边吃着早餐边系着领带。
“有必要这样急吗?”光平说道。
“我就是一辈子劳碌命啊。”父亲浅笑道。
“我煮的面条怎么样?”
“嗯…不错。软硬适中,口感也没得挑。”
“那是自然。”
父亲面露开心的笑容。
早餐结束,不知为何气氛又陷入尴尬。光平整理好碗筷,在洗完台前忙碌着。而父亲则望着儿子的书架。
“最近没买杂志了吗?”
父亲自言自语似地嘟哝道,光平停下手上的活,转过头,“你说啥?”
“杂志。”父亲说道,“你以前不很喜欢收集战斗机,直升机之类的杂志吗?”
“哦哦,”光平又转回洗碗台,“我都过二十了,怎么可能还收集那种东西嘛。”
“是吗……我是觉得这与年龄没多大关系啦。”
“这就是所谓的儿时梦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化,消失——这就是儿时梦想。光平擦拭着碗筷,心中默默补充道。若是早点发觉到这点的话,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稍歇片刻后,两人一同离开公寓前往车站。光平帮父亲提着包,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和铁块一般沉重。
父亲左右望着车站前的大路,不慌不忙地走着。这样的父亲就像在观察植物的科学家。
“这附近都没搞年末大甩卖之类闹腾的活动啊。”
观察了片刻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是啊。”光平说道,“因为没有学生,没有顾客啊。”
“哦哦……这样啊。真是条半吊子的街道。”
“被你发现了。”
父子二人到达车站,父亲去买票之前向儿子要背包。
“我再送你一程吧。”
“没必要,就在这里分别吧。”
父亲挎起背包,看着儿子。“正月有什么打算?要回来一趟吗?妈妈可日夜盼着你回去。”
“看情况吧。”
“妈妈成天念叨着可以的话希望你大晦日回来。”
很明显,父亲正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抱歉了,”光平满脸遗憾地说道,“我正好在大晦日有急事,抽不开身。那之后的安排我也没确定。”
“哦。”父亲注视着儿子,眨了眨眼,表情不变。
“那我就转告妈妈说你大概不能回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抱歉。”
“不用在意。——话说你今天脸色似乎不大好。”
光平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没关系,可能是今天起太早了吧。”
“记住,身体最重要。”
父亲在检票口剪了票,挪动被黑色背包压弯的身子,慢慢地朝候车大厅走去,没有回过一次头。
——在摸索与错误中终其一生吗……
光平目送着父亲的背影,想起他昨晚说的话。自己至今犯下了多少错误呢?其中一定有不少无法挽回的错误吧。
——抱着补偿过去的心态……
光平感到有什么正击打着自己的心房。厚重如钟的撞击声响彻心间。他立马转身离开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