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光平到广美的公寓留宿。广美的公寓是六层建筑物,她的家在三层。若是脚下快点的话,走楼梯上楼比较省时间,但是大家都已习惯乘电梯上楼。
来到广美家后,光平先是洗了个澡,穿上了广美为他准备的睡衣,然后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看起电视。电视里放映着国外早期电影,查尔斯布朗森正骑着自行车上楼梯。
广美披着浴袍来到卧室,她右手拿着一瓶白兰地,左手拿着两个高脚杯,坐到光平身旁。光平感受到一阵沐浴露的芬芳和刚入浴过的温热湿气。
“明天也要去吗?”
与广美碰杯之后,光平没有急着喝酒,而是先这样问道。明天又是星期二。
广美双腿交叠,纤指端着杯子,面无表情地望着电视画面。光平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问你……”
“要去。”
广美以尖锐的语气打断他的话。“别问这种明摆的问题。”
光平咽了口唾沫,广美继续给他侧脸。
“为什么啊?”
光平对她的侧脸抛出疑问。“为什么就是不肯和我坦白。至少告诉我你是上哪去啊。”
“我们不是已经约定过你不会追究这件事了吗?”
确实,他们曾做过这样的约定。
“话是这样说没错……”
“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就耐心等着吧。”
“你总是这样敷衍我,到底要让我等多久啊。”
“……还是那句话,等到时机成熟。”
广美把白兰地含在口中,稍稍抬头任其流进喉咙,“我困了。”她依偎到了光平身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光平感到身体非常疲倦。头如灌铅,喉咙喘不过气来,就像是被巨大凉衣夹给夹住脖子一样。光美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好烫。”她皱眉说道。
“只是普通的感冒吧。也许是因为洗完澡后头发没弄干,着凉了。”
“你还是再躺一会比较好,兼职那边先请假吧。”
广美不知从哪取来一根体温计,放进了光平嘴里,然后脑里计算着时间,给“青木”打电话。从她的语气中,就可以想象到店长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
体温是三十八度出头,光平早餐过后吃了感冒药,再次躺到广美的床上。早餐还是一如以往的燕麦粥。
“你没问题吧?”坐在床边的光美问道。
“还行吧。比起这个,广美你差不多时间要出门了吧。”
星期二早上总是不在家,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惯例。
“看小光的病情而定吧,如果好转一些的话,我中午再出门也不迟。”
“不用在意我的。”
光平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发觉广美暂且还是把自己放在优先位置,他感到一阵满足。
光平一直睡到中午,到午饭结束,病情有所好转,他已经能够坐在沙发上听音乐了。广美做着出门的准备,对他的恢复速度感到吃惊。
“我会尽快回来的,你可别太逞强。”
说完,广美吻别光平,离开公寓。
她出门之后,光平又稍寝了片刻,好像是坐在沙发上听音乐时不知不觉打了个盹。一阵电话铃声把他脱出梦想。
光平扭了扭颈骨,走向电话,把超薄话筒放到耳边。
“是广美小姐吗?”对方询问道。是男人的声音。
“不……”听见光平吞吞吐吐的回答,对方惊讶失声。
“请问是有村小姐的家吗?”
有村,这是广美的姓。
“是有村家。找有村广美的话,她半个小时之前出门了。”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真是打扰了。”
对方挂断了电话。光平脑中一阵茫然,盯着已经发出断线音的话筒。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从未听过这个男人的声音。年龄……听不出来。似乎不年轻,也不是那么老。
从对方的语气上看,似乎正是广美出行目的地的人,而且和她的关系亲近到称呼“广美小姐”的程度。
——失策失策!应该和对方多聊一会,打探出广美的行踪。
会再打过来吗,光平盯着电话。但是对方在之前的电话中应该已经充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能会再打过来了。
光平略微粗暴地让自己的身子摔在沙发上。
——她到底是去哪了?
这时,光平突然想起来广美床边有个小型书架。俗话说的好,书如其人。通过她平日里看的书也许会知道点什么也说不定。他站起身走进寝室。
书架上收纳的基本上都是袖珍小说,没有特别限定什么作家,说明她是阅读喜好全凭心情定。除此之外都是音乐书,主要是钢琴相关,也许是她目标成为钢琴师的时代买的书吧。
话说回来……光平停止翻书开始思考。广美为什么彻底放弃钢琴了?是从什么时候放弃?本人说是因为手掌小才放弃钢琴,但又不是说学了钢琴就一定要成为钢琴家,她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和钢琴有关系的工作。
看到排列在眼前的大量钢琴相关读物,光平的疑问更深了。
结果从书架上获取半点有用的情报,唯一能够反映出的只有广美擅长整理的性格,当然,这一点光平早就深有所感了。
他挠了挠头,坐到了床上。感冒的症状已从身上消失,但线索全无让他一阵烦躁。没想到广美对他的保密工作竟然做到如此地步——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跟踪她了,但是他并不想这么做。
——放弃吧。
他站起身。这时,窗边的化妆台吸引住他的目光。
光平有见过广美把宝石首饰藏在了这个化妆台的抽屉里。光平当时还对这是不是一个理想的隐藏地点感到怀疑。
光平走到红色化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正面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排着一些用途不明的管状容器和口红之类的东西,却不见宝石踪影。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光平心中疑惑,继续打开了化妆台两边的抽屉,但是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这回他不得不放弃了,只能关上抽屉。
在关上最后一个抽屉时,他发现一丝异常,这个抽屉里明明没放什么东西,却可以感到相当的重量。光平再次打开了这个抽屉。
果然,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薄薄的手镜,但是抽屉本身却很重。
“原来如此。”他惊叹道,抽屉底部深处是可以滑动的。只有这个抽屉的底部是二层构造。
光平把底部完全滑开,隔层里装着戒指项链等首饰,戒指大多数是钻石和红玉的,还有两条珍珠项链。光平鉴别不出这些宝石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全是广美的宝物。若不是宝物,是不会藏在如此用心的地方的。
光平把抽屉返回原状,把目标转向正对面的左边抽屉。如果这个化妆台是左右对称设计的话,另一边的抽屉应该也是二层的。
他立即着手调查,果然,这边抽屉也是二重构造。
这边抽屉里放的却不是宝石或首饰,而是一本对折的B5大小册子。
小册子的标题为“紫阳花”,淡紫色的封面上画着一对牵手的男女。里头十几页好像都是小孩子写的作文。
——广美为什么藏着这种东西?
光平感到疑惑,看了看小册子背面,上面印刷着“紫阳花学园TELOOO-XXXX”。
为什么广美会持有这个小册子,并且细心地保管着?光平对此毫无头绪。但是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她每周星期二去的地方也许就是这个学校。
光平回到客厅,把小册子扔到了茶几上,横躺在沙发上望着紫色的封面。
仔细想想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广美的事没有一项是完全了解的。他们在三个月前就认识了,但是时至今日,他们到底都在聊些什么呢。
光平拿着小册子缓缓站起,走到电话旁,拿起了薄形话筒,拨通了写在小册子背面的电话号码。
等待音响了五次,响到第六次时有人接电话了。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却不是广美的声音。
“请问有村小姐在吗?”
“她在……请问您是哪位?”
广美果然在那里。光平陷入沉默。话筒里发出一句“有人在吗”,他没有回答,就这样挂了电话。
广美的行踪是明了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去那的理由了,这点只能直接从本人的嘴里听到。
光平再次躺在了沙发上,决定呆在这里等她回来。
过了一阵子,光平被某个声响吵醒。由于感冒还没退干净,他似乎又睡着了。房间里没有一点灯光,从眼前的一片黑暗可以看出已时至黄昏。
光平正在揉眼睛,房间的荧光灯突然亮了起来。他认为是广美回来了,从沙发上站起来。
“咿”,一阵惊叫传入他耳中。
站在他面前的是纯子。她认出眼前的人是光平,把堵在胸口的气呼了出来“什么嘛,原来是光平啊。”
“在的话好歹把灯打开啊,我还以为没人在家呢。”
“睡着了,妈妈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看店吗?”
“唔唔,怎么说呢。”
纯子粗略环顾房间一眼,看到了电话台上的记事纸,走过去撕了一页下来。
“身体感到有些不舒服,已经关门了啦。再说了,明天是星期三,我休息对吧?所以我来给广美留个言,让她准备一下食材。”
说着,她用圆珠笔在纸上唰唰地记了些什么,把笔记放到了餐桌上。
她也住在这栋公寓的六楼。
“身体不舒服?感冒了吗?”
“算是吧。”
“我也感冒了,互相都注意点吧。”
“所以我今天才提前关门啊,时田先生和井原先生劝我早点回来休息。”
“那两个人今天也来店里了吗?真热心啊。”
“他们是来问松木先生的葬礼时间的,但是遗憾的是我也不知道。”
“葬礼吗。”
光平像西方电影中的角色一样,双掌朝上耸了耸肩。“出席这种东西毫无意义啦。”
“拜拜,代我向广美带声好。”
纯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玄关走去。光平跟在她身后,突然感到一阵违和感。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是锁的吧?”
正在专心穿鞋的纯子回答慢了一拍,“锁?根本没锁住啊。”她撅起双唇疑问道。
“奇怪,我记得广美出门时确实上锁了啊。”
“没锁啦,所以我才能进来不是吗?我本来想把留言放在邮箱里的,顺手扭了扭门把,门竟然开了,我也吃了一惊。”
光平完全理解她当时的惊讶。他造访松木房间时的状况就是这样,而且之后还发现了松木的尸体。
“不好好关好门窗可不行哦。”
“我会转告她的。”
纯子呵呵一笑走了,光平关上门,然后认真地上了锁。门发出卡擦一声金属音,光平有些费解,他记得广美出门时确实听到这个声音了——
广美在大约一小时后回来了。她好像还顺便逛了趟附近的超市了,单手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感觉好些了吗?”
“还行吧。”
“是吗,年轻真好。”
广美看到了放在桌上的留言,“嗯?纯子身体也不舒服吗?真少见呢。”
“我睡觉的时候,妈妈突然到房间里来。吓了我一跳。”
“突然?”
“恩,广美,你出门的时候没锁门吧?她就直接进来了。”
广美低头思索片刻,“这不可能,我绝对好好地锁门了啊。”她抬头说道。
“但事实上门确实没锁啊。你记错了吧?”
广美再次陷入沉思。然后像想开了似的,严肃的表情放松下来。
“啊,对。我果然忘记了。”
“所以说嘛。”
光平背对她重新坐到了沙发上,虽然那份违和感还是萦绕他心头,但是他决定不再多想。这种错觉经常有的。
广美到寝室里换了一身毛衬衫,拿着两罐啤酒和一张报纸坐到了光平的身旁。她的视线停到了茶几上的小册子上。
光平在一旁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她面颊上看不到一丝动摇,是没那么吃惊吗?还是说吃惊过头无法从脸上表达出来了。
无论是哪一点,光平无法理解。
“原来如此……”光美释然说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下午打电话找我的人果然是小光呢。”
“告诉我理由。”
“什么理由?”
“当然是你去那所学校的理由啊,这不明摆着吗?”
广美捋起头发,面浮浅笑。
“因为想去就去了啊,这才明摆着的吧?”
“广美……”
“求求你,”她把食指抵在了光平的嘴唇上。光平闻到微微一阵护手霜的甜香味。“不要再问了好吗?你是得不到答案的。”
某种预感掠过光平大脑。他没办法看清这预感到底是什么,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光平沉默地着广美,她那坚定的眼神十分动人,但是这坚定的眼神却没能正对他。
“我回去了。”
光平站起身,广美没有阻止他,只是坐着。
“小光的生日快到了呢。”
他刚换上衣服,广美看着墙壁上的日历说道。光平的生日是十一月二十一日,这周星期五光平就二十四岁了。
“开个生日派对吧。”
“算了吧,这种东西。”光平说道:“生日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日子。”
“就开一个嘛,就我们两个人。星期五你早点来店里吧。”
“就我们两人吗……”
光平穿着鞋,心底发出一阵叹息。
——说到底,我们究竟共同拥有着什么呢?
当然,他没把这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