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都沉默不语。
瓦莱丽慢慢向后退。她在颠簸的甲板上灵巧地保持着平衡,动作不失优雅。海风吹散了她耳后的卷发,迫使她垂下眼帘。她的脸上满是恐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尖叫着。“我?”
“对!你,”H.M.说。“瞧瞧吧,船长、轮机长、船桥上的船副们,还有这些家伙——”他指了指克鲁伊申克和格里斯沃尔德。“都是经不起愚弄的。他们都各司其职。如果你还不明白,在大风中搬运军需品,就像两天前我们做的那样,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大家已经受够了,他们不会让你继续这样下去。”
他平静的声音令她退得更远。
“在你回答之前再说一句,”H.M.继续说道。“船上没有专门的‘指纹粉’以获取指纹。但我们有滑石粉,用一个软毛刷就能得到相同的效果。吉阿·贝夫人的船舱电灯开关的金属部分布满了你的指纹。在梳妆台的一个粉碗上,也发现了你的指纹。克鲁伊申克昨晚提取了指纹,而格里斯沃尔德对比了这些指纹。对吗,孩子?”
三副重重地点了点头。
事务长盯着甲板。
没有人说一句话,除了胡佛。他砰的一声丢下外套,一屁股坐在H.M.旁边的长椅上。阿彻医生一只手放在椅背上,紧紧地握着。
“不要再装傻了,”H.M.说着,冷静地看着另一个铁圈,“收回你讲的那些鬼故事。我警告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难道你怀疑我……”瓦莱丽叫道。
H.M.再次打断她。“我不是怀疑你的身份,你是叫瓦莱丽·查佛德,也的确是肯沃尔西的表妹。我对肯沃尔西那个名字很熟悉。当然,他是老阿伯萨德尔的儿子。我认识阿伯萨德尔的时候他是福克兰(译注,Falklands,即马尔维纳斯群岛,位于南大西洋)的一名海军少将。事实上,今天早晨我和船长同他取得了联系。”
“跟他取得联系?”拉斯洛普觉得不可思议。“你究竟是怎样做到这一点的?你不可能在这艘船上发电报。他们不会允许的。我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我想呢,”H.M.说,“我们还是有可以取得官方认证的办法的。我们使用了无线电话。”他注视着瓦莱丽。“阿伯萨德尔有一个妹妹叫艾伦·肯沃尔西。她的第一任丈夫乔西·贝尔纳德在外交部工作,他们生了一个女儿瓦莱丽,十八年后乔西去世。后来艾伦嫁给了一个叫查佛德的学校校长。这件事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第一,查佛德不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第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阿伯萨德尔是个可怕的家伙,而他认为查佛德与他的管家,一个叫沃戈尔的女人一起生活。但艾伦还是嫁给了他,带着那个孩子,一起去了百慕大。阿伯萨德尔一直拒绝和她联系。对么,年轻人?”
他抛出一个铁圈,再一次抬起头来环视四周。
杰罗姆·肯沃尔西像一个裹在呢子大衣里的妖怪,摇摇晃晃地穿过人群。他走到长椅旁边,推开胡佛,一屁股做了下去。
“这个年轻人和他父亲通了话,”H.M.继续说,“并且证实了这个女人的身份,好了!我们不再谈论这个问题。我们要谈论的是她的谎言,她声称:周六晚上,她和年轻的肯沃尔西相处了十五分钟。现在,我说年轻人,你是否准备承认自己是在吉阿·贝夫人的船舱里?”
瓦莱丽一言不发。她被吓坏了,看上去似乎不知所措。同时,麦克斯有一种说不出来得感觉。不确定的,怀疑,什么?
“我的宝贝儿,”肯沃尔西咕哝着,他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鞋,“你最好坦白。今天早晨他们询问了我,我只好告诉他们实情,但这不会改变什么。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沉船。难道我们要一直坐在这里?为什么不下去,去酒吧呢?”
瓦莱丽眯着眼睛,用疑惑的声音说:“但是,好吧,就算我隐瞒了一些事情?”她叫道,“究竟是什么让你们如此大惊小怪?”
H.M.的身子晃动着。他仍旧拿着绳圈,一动不动。他的嘴大张着,帽沿滑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上帝啊!”他叹了口气。“这真是个有趣的想法。哦,我的眼睛。五天内两起谋杀。潜艇带来的恐慌。一个拿着剃刀和左轮手枪的疯子。你竟然还认为我们是在大惊小怪。”
“胡说!”瓦莱丽说。她的恐惧中还带着些急躁,至少麦克斯认为是这样。“你们知道凶手是谁。”
“是吗?”
“你们当然知道!是伯纳上尉。”
“伯纳上尉?”
“当然是他。你们知道,你们自从周日晚上起就知道。”
“我亲爱的、漂亮的小姐……!”
“我不在乎你们是怎样想的。我从我的乘务员那儿得到了真相,”瓦莱丽继续说。“伯纳上尉杀了吉阿·贝夫人。后来他无法面对这一切,所以自杀了。我的乘务员有个堂兄是船上的看守。她说他看到了发生的事情;确实看到他把枪对着头并扣下了扳机。这是件由于冲动而造成的犯罪,我早对你们说过。法国人就是这样。他给她写了许多信,接着疯狂地杀了她并拿回了那些信。”
胡佛跳起来大摇其头,但瓦莱丽并未受到影响。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她冲着他们说。“我在周六晚上看见他了。”
“等一下,”H.M.用尖锐的声音打断她。“你看见伯纳上尉杀了吉阿·贝夫人?”
瓦莱丽纠正了说法。
“我没有真正看见他杀人。要那样可就太可怕了,我是无法承受的。但我的确看见他——嗯,他的行动。我看到他从她的船舱里出来,那时她应该已经死了。”
H.M.,仍旧拿着那个铁圈,仿佛从未见过似地盯着它。
“伯纳出现在犯罪现场,”H.M.嘀咕着。“伯纳想要告诉他们什么事,听到他们说‘Ah, oui!’时感到很惊讶。伯纳留下了便条。伯纳匆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他的嗓音逐渐降低,突然又提高嗓门。“看来知道很多事的人又一次倒了大霉,”他咕哝道,“你是什么时候看见他离开吉阿·贝夫人的船舱的呢?”
“大约是十点差五分。他手里拿着一大捆纸,应该是跟他有关的信件。噢,有三、四英尺那么厚。”
“你不会又是在撒谎吧?”H.M.喊道。
阿彻医生说。“如果你们允许我这样说,”他微笑着,“这位女士看上去,呃,几乎是病态地认定那些信件与伯纳有关。一堆三、四英尺厚的信件可不能称为一捆,那叫一档。”
“人们确实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事情,不是吗?”胡佛沉思着说。“听上去像是一部电影,可又的的确确发生了。”
“是的,我知道,”拉斯洛普表情严肃地表示同意。“现在情况已经开始明朗了,但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搞清楚。查佛德小姐,年轻的马休斯先生把你的那些关于神秘信件的故事告诉了我们。我希望你告诉大家:你是怎样知道她带着一包信件的?”
H.M.有力的声音立刻平息了大家的议论。
“放松!不要紧张。告诉我们你的故事,漂亮的小姐。周六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到十点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次,我们希望听到全部实情。”
瓦莱丽鼓起勇气。
“我去了吉阿·贝夫人的船舱,请求她交出可怜的杰罗姆的信件……”
“胡说,我告诉过你我从未写过信……”
“啊哈!继续说,我的小姐。”
“为了帮某人的忙,所以,”瓦莱丽继续讲,她的眼里泛着泪花(很大一部分是由于迎面吹来的海风)。“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见她和某个人在说话。”
“什么人?”H.M.问道,“你能辨别出他的声音吗?”
“不,恐怕不行。那是个非常低沉的声音,可说话声太小了,我没有听清任何一个词。我穿过过道走进马休斯先生的船舱(当时不知道那是他的船舱,不然就不会去了);等着那个人离开。过了一会儿我听见B-37的门打开又关上。我冒着危险看了一眼,是伯纳上尉,他转过主通道,背对着我,手上拿着一个装满了信件的大信封。”
“你怎么知道是信件呢?”
瓦莱丽做了个手势。“嗯,是些像纸一样的东西,自然,很有可能就是那些信。”
“啊哈。然后呢?”
她的喉头动了动。“我敲了敲吉阿·贝夫人船舱的门。没有人回答。我推开门。房间里的灯亮着。我看到趴在梳妆台上,满都是血——天啊!我快要昏倒了。我走上前确认了一下她的状态,也许就是那时我把指纹留在了粉碗上。噢,我离开的时候把灯关了。
“我根本不清楚当时做了些什么。我只觉得很恐怖。所以我迷迷糊糊地回到了马休斯先生的船舱,现在我对那时的行为感到奇怪。我在那里呆了大约五分钟。”
事务长提出问题。
“你确定吗?查佛德小姐,”他说,“当你走进房间,看到吉阿·贝夫人的尸体时,那个真正的凶手可能就在B-37里,也许就藏在浴室里。”
“怎么会?”
“除非,”事务长一脸愁容地说,“除非伯纳杀了吉阿·贝夫人而又有人杀了伯纳。听起来可能性不大。继续。”
瓦莱丽又做了个手势。
“我回到马休斯先生的船舱,过了大约五分钟……”
“等一下,”H.M.打断她的话问道。“在这段时间里,是否有人在伯纳上尉之后离开B-37?你听见什么人离开吗?”
瓦莱丽摇了摇头。
“抱歉。当时我太慌张了,没有注意到,即使有人离开我也听不到。不过,凶手一定是伯纳,难道不是吗?绝对是他,我一直是这样想的。他自杀了,还有其他的事,全都对的上。你们这是在威协我,我是不会屈服的。
“这些就是全部的事情了。大约五分钟后,我听见有人走过来敲B-37的舱门。我又看了一眼,是马休斯先生。接着他推开了房门。过了一会儿,在他让乘务员去叫船长的这段时间里,我试着离开;但差点碰上一个女乘务员,所以我只好退回来。我对他说的每件事都是真的。我先是被困在他的船舱里,接着是在浴室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马休斯先生进来羞辱了我。”
H.M.看起来有点晕。
“难道你一直都清楚这些事,并认为伯纳是凶手?那为什么你不说出来呢?”
“我这样做是为了保护杰罗姆,”她伤心地叫道。“我还以为他会感谢我。”
现在,她逐渐摆脱所扮演的角色,开始显露出真实的自己。她仍旧在演戏,因为她对他们讲了同样的故事,关于那些信,就像她告诉肯沃尔西的那样。但她天生就是一个演员,不停的在演戏。马克斯很清楚这一点。而肯沃尔西思考几天之后,也会明白这一点。
“所以,你是在保护你的伙伴,是吗?”H.M.抛出手中最后一个铁圈,问道。
“没错。”
H.M.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肯沃尔西。“是否真的存在那些信,孩子?”
“最后一次,”肯沃尔西回答说,“我强调一下,绝对没有!坦白说,我像是那种在信上倾吐心声的笨蛋吗?只是嘴上说说倒有可能。在夜总会里,毫无疑问。而身为一个律师,我不会做这种傻事。不要以为我不感恩,瓦莱丽。我非常感激你所做的一切,长官也会感激的。但是,似乎你的努力不但对我没有帮助,反而让我陷入了困境。”
“你见过那个女人的尸体吗,孩子?”
“我见过了。”在他的八边棱形眼镜后面,这个年轻人的脸变绿了。“在冰库或是冷藏室,不管你们怎么叫的那个地方。”
“你认识他吗?”
“不,除非……”他的眉毛合在一起。“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仿佛见过她一次。在一种让我觉得非常可笑的环境下,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我发誓那人的脸我在这艘船上也见过。”
“在哪里?何时?是谁?”
“想不起来了!”肯沃尔西叹了口气。“如果这海能够平静一点,再给我点时间好好考虑一下,也许我会想起来。”
“会有机会的,”三副笑着说,“只要我们驶入雾中。就像我们期待的那样。”
“多谢你的安慰。还有您,先生,”肯沃尔西冲着H.M.说,“即使您不是在安慰我。毕竟,说伯纳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又自杀了,这难以置信。似乎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阿彻医生不失时机地插了进来。“哈!”他说,一边用修剪好的手指敲着椅背。“我想问个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么确定他不是自杀?”
“因为,孩子——”
“等一下!”阿彻医生,权威般地一挥手。“如果,”他微笑着说,“如果查佛德小姐的故事都是真的,那么我不认为还有其他合理的解释。现在看来,在伯纳上尉离开之后,真有另一个人能溜出吉阿·贝夫人的船舱?至少,他要不被查佛德小姐听到。她之前清楚地听到了舱门打开关闭的声音,如果再有人出入,她应该还能听见。你们该不会认为凶手是个稻草人吧?相信我,女士们、先生们,我有过一些这方面的经验。我认为我的经验对这次事件有一定的帮助。”
H.M.抬起头。“经验?什么经验?”医生嘲弄似的表情变成了大笑。
“几年前,”他回答,“我是伦敦警察局A区的代理法医(那是我们的一个兼职)。到现在为止,我几乎没有提过这件事。我在静候良机呢,嗯。”他的食指与拇指捏在一起,像是在弹小面包球。“就是这样。亨利爵士,不知道总督察的名字对您意味着什么?或是警官,现任督察,波拉尔德?不过,不要怀疑我的意思。周一早上,在船医的要求下(他从未验过尸),我对吉阿·贝夫人的尸体进行了检验。”
“很好!”拉斯洛普说,他兴奋得在周围走动。“我一直坚持应该有人这样做。在法律上……”
阿彻医生打断了他。
“就像拉斯洛普先生说的那样,”他说,“拉斯洛普先生在这一问题上的坚持是对的。验尸结果可能会让你们大吃一惊。”
H.M.盯着他。“我说,孩子。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们那位夫人是被毒死的或是被淹死的吧?”
医生笑了起来。麦克斯感到,如果他们不是那么乐观的话,医生的激动、笑声和尖锐的暗示可能已经影响到了他们的神经。而这种气氛部分是由他们自己营造出来的。
“我只是说,”阿彻医生平静地指出,“结果可能会让你们惊讶。先抛开这点不谈,作为一名法医,我问你们:你们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伯纳上尉不是自杀的?”
乔治·A·胡佛站了起来,他挥舞着手臂,再次向大家讲述他的故事。
“你真的全都看见了?”医生继续问道。
“啊;我看到了谋杀,亲眼看到的,”作为强调,胡佛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在那么黑暗的环境下,你怎么能确定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人?又怎么能确定他是从后脑遭到枪击的?”
“当手枪击发的时候,”胡佛简单地回答,“我看见了。”
“通过左轮手枪击发时的闪光?”
“是的。”
“我亲爱的先生,那是不可能的。”
胡佛脸色一变。“你认为我说谎?”他条件反射似地问道。
“不是。我只是说……”
“如果不是的话,”胡佛像个橡皮人一样突然跳了起来,说道,“就不要指责我说的是谎言……”
“哦!好了,好了,”拉斯洛普插进来安慰胡佛,而这时H.M.没有做出任何评论,捡起了铁圈继续他的小游戏。“那是不可能的,”拉斯洛普继续说道,很明显,他在卖弄自己的那点小聪明。“一个不存在的人却留下了血指印,这是不可能的。就像二加二不等于四也是不可能的一样。亨利爵士,你可以停止调查了,不然我们会发疯的。不会再有什么谋杀了。难道不是吗?”
当天晚上,凶手又行动了。